无关门第,以如今大汉的格局,皇家子弟,是不容混入外族血统的。
“娘,”刘陌一愣,面上渐渐红了,嘟嚷道,“你说哪里话?我才几岁?”
刘初扑哧一声笑开来。
刘陌心中好笑,捏捏妹妹的颊,“你还是念念自己吧。你已经十三了。十三岁,可以嫁人了。”
刘初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却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个少年将军,骑在马上的时候,笑容明亮,胜过阳光。
这个些界上,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么?
听说,霍嬗呀呀学语,是极聪明的。
刘陌挥了挥手,转过街角,渐渐看不见。
元鼎二年,上林苑惊马后整整一年,陈阿娇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远走了自己的儿子,踏上不知前程的征程。
而使团踢踏的马蹄声,也将她的一抹牵念带走了。
此去身毒,离家去国,万里之远。
她想起今晨离去时刘彻留在她眉心的吻,“娇娇,”他道,语气凉薄,“做为一个母亲,你是多么心狠。”
可是,他少年时,不也曾有一个,仗剑天涯的梦。
只是在现实的弥合中,消散了。
从长安出发,骑了数月的马,旷野的风刮在脸上,有如刀渣子一般的疼痛。
刘陌想,原来在他十余年的人生中,还是被娘亲保护的太好了。就是那年从长安出逃逸,亦是一路慢行,坐在舒适的马车中,连风都没有吹到多少。
未央宫里,娘亲在做什么呢?
是在和妹蛛欢笑着玩耍,还是待在父皇身边,淡看春花秋月。
而宣室殿里那个威仪令人不敢逼视的男人,他日渐一日的觉着,真的是他的父亲。
如果,不是有这样一层揭不开的关系,那会是一个令他敬佩的君王,英明,有决断,激情勃勃。缔造了这样一个盛大的大汉江山。
如今,他正行走在这座江山上。
娘亲问,有一朝一日,你愿意接手这座江山么?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富丽堂皇的宫殿埋葬了他的孩子气和软弱。在内心最深的隐私处,还是希望和他的郭师舅一样,仗剑携马走一遍江湖。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是残阳如血。
娘亲到底是爱他的,所以从几乎是不可能的将局中,给了他这样一次机会。他衷心感谢着娘亲,骑着马,换上普通人家的青衣,走在通往那个陌生的国度的道路上。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到如今他才觉得,他是多么的热爱。
所谓梦想,到头来,也只是梦想。能够有一次实现的机会。弥足幸运。
若能平安褪去这一身的行装,他便可,安心地登上太子之位,做回自己该做地本份。
只是,之后,不再有遗憾。
“未央宫里娇生惯养的皇子殿下,”一骑飞马从后赶上。马上的少年轻声嘲笑,“渐渐的吃不住风沙扑面的苦了么?”
“日单,”刘陌微笑。“你便不能好好说话么?”
加入使团的第三天,在众人休息打尖的时候。金日单便走到刘陌身边,冷笑用只有刘陌听地清的声音道,“堂堂皇长子殿下,掺合到这种使团做什么?”
刘陌不免一怔,向远远望过朱的郭解摇头表示不要紧,这才道,“怎么,你见过我么?”
金日单眼底便现出讥嘲之色,“我曾在未央宫做过马奴。皇长子自然是没见过我,我却是见过你地。”
“哦,”刘陌悠然道,“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至少没有将我的身份吼出来?”
“我还不至于当作,”金目单道,“堂堂皇子殿下。是为了显摆自己地尊贵,才进入选远赴身毒的使团。”
“我听你喊游侠郭解叫师舅。”他看着刘陌,眼神睥睨。
“是啊。”刘陌淡淡微笑,不知道为何,这个年长他两三岁的愤世嫉俗的少年很有好感。
“那么,”金日单的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抽出身上弯刀,豪迈道,“难得你不用被那个身份束缚,咱们比试一场吧。”
旅途寂寞,又不知刘陌的身份,众人便轰然叫好,自发围成了一个圈子,看单调行程中难得的热闹。
不为人知处,郭解抱剑皱起了眉,看见领军的薛植忧心地眼神,微笑吩咐道,“奉嘉,你去盯着阿祯些。但不要打扰阿祯兴致。”
申虎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冷凝,径自走到二人近处。
刘陌毕竟也血气方刚,被金日单挑起了兴致,应道一声好字。瞥见他手上弯刀式样,不禁有些意外,“你是匈奴人?”
金日单的眼眸黯了黯,落寞道,“如今这个时节,还有什么匈奴不匈奴呢?看刀。”他一刀劈下,隐隐有风雷之声,显见臂力之大。
刘陌掣出的剑细长,娘亲说,在外则不求浮华,只求实用。所以他的佩剑虽然无名,却是长信侯所赠,最是坚韧锐利的。横架住金日单刀势,看起来比匈奴弯刀单薄不少,却稳稳架住,有金戈之声,半步不退。
“好,”金日单试出刘陌的臂力,不由赞了一声,刀势一撤又上,旁观的人看不出名堂,只觉得金日单地弯刀抡的泼天的霸气,刘陌的身法却轻盈,凭着一柄细剑,在金日单大开大阖的刀势下,竟也如鱼得水,滴水不漏。反攻起来剑势刁钻,也能将金日单逼得回守。旁观的人泼天般的叫好。申虎却微微皱起眉,他自然看的出,刘陌仗着朝天门的功夫,是半点危险也无的。但一个凭着蛮力和自己的悟性练武的匈奴少年,居然能和朝天门人战战平手,他还是觉得丢脸了。虽然,刘陌并不是正宗的朝天门下,他的身份特殊,注定他并没有太多时间习武。
也许,他在心里恶意思忖,该找个什么时候,再训练一下自己这个外甥的身手。他想象着刘陌错讹的神情和叫苦连天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干什么呢?”使团正使唐贺披了衣服,从搭好的唯一一座帐篷里走出来,板着脸训斥道,“旅途辛苦,你们还有心情斗殴,还有你们,没事做么?”他指着看热闹的众人,“围在这里起哄。”
刘陌与金日单一笑,各自住了手。唐贺挥手唤道,“陈长祯,你随我进来一下。”
刘陌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是在唤他,无奈一叹,自行跟着进去,拱手问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唐贺负手沉默了一下,回头肃容道,“陈副使,你年纪虽小,当知伍典客手下,出使外藩之人,素来少用新人。”
“陈长祯这个名字,我重未听过。这些天来。我冷眼看。你年纪虽小,但见识气度,都算不凡。”唐贺续道,“但仅仅如此,是不可能说动伍典客让你加入使团的,尤其,还是只屈居我之下的副使。”
陈陌悠然笑道。“唐大人心思缜密。不瞒大人,长祯的确有位亲戚,是诸侯世家之人。”既然唐贺已经认定。全盘否认反而不高明。
而且,世上有些潜规则。不是你说看不惯,就可以不去遵循地。透露一些,反而可盼震慑住这位上司,在今后地日子里,不会被制肘。
灯下,唐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一丝不屑,一丝艳羡,渐渐归于微笑。有礼道,“既如此,本使知道了。外面风沙大,陈副使既是副使,便同我一同在帐篷休息吧。”
“不了,”刘陌微笑辞道,“我的师舅和小舅舅都在外面。我出去陪他们。否则,回去后,娘亲会训我的。”
掀开帐篷的时候,他听见唐贺阴郁的声音,“陈公子身世显赫,又是游侠郭解后辈,功夫不错。他日沸腾,莫要忘了唐贺。”
抬头看见坐在沙地上的金日单,就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满不在乎的看着他,神情豪迈。
“喝一口吧?”他将酒壶丢给他,“这是匈奴的烈酒,很醇地。”
“不了,”刘陌一笑,将酒壶递回,坐在他身边。
“怎么,”金日单怫然不悦,“你嫌弃我吗?要知道,没有到汉朝前,我也曾是一个部落的王子。”
刘陌失笑,温和解释,“我不能喝酒地。”
皇长子不擅饮酒的事,金日单也曾听说,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此时便放开,道,“是我错怪你了。”他长笑道,“你是我佩服的第二个汉朝人。”
“哦?”刘陌淡淡问道,“第一个是谁?”
“自然是冠军后霍去病。”金日单轻轻道,眼神怀想,“那时候,他在御马监遇见我,我顶撞了他,他却不以为杵。反而答应与我赛马。”
“只可惜,”他的神情黯下去,“天妒英才。”
听见这个许久未听的名字,刘陌一愣,看着他道,“你不恨他么?是他,灭了你们匈奴。”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恨的。”金日单一笑,又喝了口酒,“而且,真的要恨,还好匈奴人自己杀了我父王呢。”
有大汉丘泽与骠骑两队闻名骑军的精英护送,又有大汉最有名的游侠在队。一路上地沙漠悍匪,对着这队旅人,望而却步。因此,使团和商队并没有遭遇什么危险,有的,只是旅途上无尽的辛苦罢了。
渐渐的,便到了滇国。
滇国人失国,对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看,但是惧于年前攻打昆明的汉朝大将柳裔的威名,望着刀甲鲜明的大汉骑军,不敢做色。
“阿祯,不要想太多。”薛植策马来到刘陌身边,唤着他地名字。
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子,薛植觉得,这个国家,未来光明一片。
今上称得上是英主。而被他内定为继承人的皇长子刘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近。他看了几个月,颇为赞赏。只觉为人气度,见识,武功,都是极好的。
未来,这片江山交到他手上,定然更加繁盛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丘泽军营那个美丽的女子。彼时,刘陌还在襁褓,而那个女子,驽钝如他,一直没看出她的女儿身份。
陈娘娘在陛下身边,听说一直专宠。
陛下一日日威严不可侵犯,到最后,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陈娘娘的好处。
“身为王者,没有什么比能得到一片土地更让人心生豪迈的了。 阿祯若是觉得不安,便更要让这些土地上的子民,安定生话。”
刘陌便灿然一笑,“多谢薛将军,我记住了。”
出了昆明,便是异乡了。
刘陌回望故土,没有过多的留念。
当他再度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会更成熟,更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宿命。
他们请了一位精通汉语与身毒话的当地人。名字叫做莫纳。莫纳的皮肤黧黑,不似汉人模样,但很健谈。言道,往身毒去,要经过一座很高很高的人。天底下再也没有此它更高的山了。这座山的名字,叫……。
“喜玛拉雅。”刘陌漫不经心的道。
“对了。”莫纳惊奇的看着他,“这位小公子来过滇国么?汉人很少有知道这座山的。”
刘陌不答,反问道,“身毒是不是有一条有名的河,叫做恒河?”
“是啊。”莫纳越发惊奇了。
刘陌的心里闪过一丝疑心。他自幼和娘亲在一起,习惯了娘亲的博闻多识。只道娘亲出身高贵,自然知道的多些。可是这些年他在未央宫,也有博学的老师来教导他。然而比如身毒的事,东方朔都不知,为何娘亲一个深宫女子,清楚的有如身边的长安城呢?
然而,终于,身毒已经在望。刘陌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见,身毒的边境。
一阵风欢过,扬起尘土,落在身上,灰蒙蒙的一片。
“终于到了啊。”金日单策马来到他的身边,感叹道。
此时,是汉历元鼎二年九月。
进了身毒,方知在繁华大汉之外,还是另有其他强盛国家的。
便如娘亲所说,身毒女子多妩媚,虽然用面纱遮了容颜,单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便能勾了人的魂去。
莫纳奉唐贺之命,向城门守军转达了使团与商队的来意。守军并没有听过那个遥远的东方大国之事,但看这一群人衣食气度,倒是不敢怠慢,禀明了上司,放他们进城。
身毒都成一片繁华,街头熙熙攘攘的,都是身毒居民。街两边有各式摊贩,吹着笛子指挥蛇起舞的艺人,撩乱了众人的眼。刘陌看着唐贺目不斜视的走过,微微一笑,看来,任命唐贺担任此行正使,伍被也算识人有明。
一行人下榻身毒的旅店,等待身毒国王的陛见。过了七日,王宫里传来王命,请大汉使节前去。
郭解微笑道,“我扮随从吧。”
有天下第一游侠的保护,如何都要安全些。唐贺便点头应允,虽然知道,郭解多半是为了他那个子侄。
刘陌啼笑皆非,“真当我这点事都办不好啊。”
三人随来人而去。身毒王宫一派,异国风情,刘陌暗暗赞叹,虽然风格各异。但竟不逊于未央宫的华丽。不知是身毒国力强盛堪比大汉。还是,国王性喜奢靡。
“你们,来自遥远的大汉么?”王座之上,身体虚浮的国王倨傲问 “是地。”唐贺微笑鞠躬,“我们大汉英明神武地皇帝陛下听说了在大汉极南边,有身毒这样一个繁盛的国家。愿与国王交好共展雇繁荣。特遣本使不远万里前来。并送来一些大汉的礼物。”
他拍了拍于,便有侍从鱼贯而入。捧来了丝绸,茶叶,瓷器之物。
国王扫过了侍从,便觉得最后一个捧瓷的侍从略略抬眼。光华虽内敛,却深不可测,不由,心中一凛。
便有身毒使女上前,举起第一个托盘上的丝绸一展,四周一片赞叹。原来是一件极轻盈的丝绸锈衣。裙福华美繁复,上绣着一些精美的花辨纷飞,华丽无匹,美不胜收。
国王身边地宠妃一声赞叹,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女乖觉。连忙奉上。宠妃只觉那丝绸轻巧光滑,爱不释手,忍不住道,“大汉的丝绸在身毒虽少,我也曾见,竟都此不上这件衣裳呢。”
“那些都是民间流传过来的。如今大汉皇帝陛下遣使前来,又是送给国王地礼物。怎能用那种东西。”唐贺有礼微笑。
“王上,”那宠妃便像蛇一祥依进了国王的怀里,“我非常喜欢这件衣裳,王上便赐给我吧。”
国王微微一笑,道,“先看过其余两件,再说吧。”
那瓷器自然是极精美地。茶叶却是身毒人俱都没见过的,宫人拿了沸水来泡,国王饮了一口,疑道,“不是特别甘美啊。”
唐贺便一阵尴尬,正要盘过来。听得身后一阵笑声,刘陌越前道,“饮茶不同饮酒,品的不是甘醇,而是悠沁。”
他自幼承在阿娇膝下,论及茶道,再也没几个此他更精通的了。此时有礼道,“这位,请为我再取一份沸水来。”
宫人慑于他的气度,转首看国王,见其微微颔首,便回身转入纱帘之后。
“此茶是茶中极品,唤碧螺春,民间有个称呼,又叫吓煞人香。”
刘陌微笑道,“其实在大汉,茶在贵族之间,是一种艺术的。我们大汉曾有一位开国将军,唤作韩信。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