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以这样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那个声音,愕然抬头,看见金日单微笑的脸。
金日单的笑容亦像太阳。如果说。霍去病地身姿是正午地阳光。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去。金日单褪去了浑身的刺后的笑容,就像冬目的阳光,暖煦的让人不想放手。
“你……”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为何还在这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金日单微笑道,“与公,你是大汉地公主,我只是小小的朝臣。不该管你的事。但与私,我是阿陌地好友。你却是阿陌放在心里疼手上捧的宝贝妹妹,我不能看着你沉陷伤痛。”
“你跟我来。”他拉着她地手,在行宫里奔跑。往来或有宫人,尽皆侧目。然而悦宁公主是陛下最宠的公主。她并无异议,并没有人敢说什么。
他带她来到马厩,指着拴在其中的骏马,道,“你看看这些马。”
“金日单你什么意思。”刘初奋开甩开他的手,怒道,“天下人都知道我俱马。你却偏偏带我来看这些马。”
她转身欲走,金日单却在她身后悠然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悦宁公主有两个心结。一是冠军候霍去病,另一就是上林苑事变,是不是?”
刘初脚步一滞,并不回头,冷笑道,“是哥哥告诉你的。他待你可真赤诚。”
“皇家无私闻。”他淡淡一笑,慢慢道。“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私闻。”
“我们匈奴人信仰的是长生天的狼。但最忠实的伙伴,却是奔驰的骏马。”金日单轻轻道,“马通人性,它若是忠诚于一个人,是终生都不会变地。在战场上,战马只懂得向前,从不回头看。”
“而悦宁公主,你又何必拘泥于过往,便再也不肯向前看了呢。”
“而上林苑事变,是人祸,不是马之罪。公主因此惧了马,实在是有些冤枉了马了。”
“你说的倒轻巧。”刘初反唇相讥。
你没有经历过,你的娘亲为了救你,骑上了骏马,飞驰赶过,斩去了马首。
血溅在她的身上,血染在娘亲的裙上。一样的红,一样的新鲜。
她其实并不怕那些溅在身上地马血。大汉皇帝的女儿,若连这点勇气胆量都没有,如何对的起先祖浴血打下的天下。
她其实,一直在自责。虽然是有人陷害,但娘亲是为了救她,才失去了骨肉,才……伤了身体,调养了经年,也不见起色,还是易乏易困。
“公主倒是可以放心的,”金日单微笑道,“臣出身草原,自信力气马术,都此阿陌好的多。臣为你掌马,牵着马在行宫中走一圈。如何?”
“这,”她咬着唇,有些跃跃欲试,却始终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不要怕。”他柔声劝道,加了草料喂马,道,“马性温顺,你试试看。”
刘初学着他,抓了一把草料,递到马嘴边,那粟色马顺着她的手吃了草,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她吃吃的笑,望着马的眼晴,那里面,一片纯良。
“看久了,会落泪的。”他在后面,抱拳道。
她真的险些落泪了,连忙掩饰过去,回头看他,问道,“你真的保证,能为我牵住马?”
他一怔,随即快活的大笑,“自然。”
金日单当着她的面检查了马鞍,为马佩上。搀着她上了马。那马轻轻打了个响鼻,似乎知道背上少女的娇贵与小心翼翼,温顺的在金日单的牵引下走了大半个行宫。
刘初渐渐放松下来,喊道,“好了,停吧。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
金日单一笑停了马,扶她下来。道,“如何。”
刘初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想显露出来,只淡淡道了一声,“不错。”
马儿被放开僵绳。随意在边上吃草。
金日单面色平和,忽然一变,连忙上前,拉开了马。
“怎么了?”刘初不解问道。
金日单蹲下去,捡起一枚带锯齿的草叶,“这种草草原上叫做马上疯。据说马儿吃了它,稍受一些刺激,就会发疯的。中原人不比匈奴人养放牧,知道的不多。我本以为只有匈奴有此草,没想到,晋中也有。”
刘初的脸色一变,“你说的是真的?”
她亦捡起一枚草叶,走到马奇案。
金日单好奇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马儿睁着纯良的眼睛看着她,她的心儿一软,将手中草叶吹挥,吩咐道,“将它牵回马厩。莫要再乱吃草料了。”
沿着长廊回到寝殿,杨得意正候在殿前,躬声问道,“公主骑马骑的开心么?”
“奴婢知道公主心里不痛快。然而陛下与娘娘不在,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公主殿下。还请公主顾全一下大局。至少在御驾到临汾,迎回陛下与娘娘之前,不要露了破绽。”
“杨公公,”刘初回头看着这个父皇身边的御前总管,问道,“公公在父皇身边多少年了?”
杨得意一怔,这一刻,悦宁公主身上威势重重,竟有几分刘彻的影子。
“奴婢从建元年间跟着陛下,到如今,也有几十年了。”
“那么,公公可知,”刘初微笑着问,“未央宫中,李婕妤与邢轻娥祖籍何处?”
“这……”杨得意有些讶异,不知刘初所问为何,想了想道,“刑轻娥与奴婢同乡,都是自蜀而来。李婕妤倒是长安人士。”
“这样啊。”刘初垂下眸,不知道是茫然还是失望,喃喃道,“都没有和晋中有关系么?”
“那倒不是。”杨得意微笑道,“似乎听李婕妤向陛下提过,她的母家济源,似乎就是在这附近的。”
晚风吹过,殿外树影婆娑,沙沙作响,过了片刻,刘初方抬起头来,看着杨得意,认真的道,“今日我问的,不许和父皇娘亲提起。”
杨得意心中微微一凉,这个最是纯稚可爱的公主,到底也走上未央宫里每个人最终都要走上的道路了么?
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改变?
然而陛下身边看惯世事人老成精地御前总管只是微微叹了一声。 道“奴婢谨遵公主意旨。”
刘初愣愣看着杨得意慢慢走开。抱着肩走进寝殿。殿内温暖地气息让她一瑟,莫愁连忙迎过来,道,“公主,你总算肯回来了。”看她脸色不佳,担忧问道,“公主怎么了?”
她看着莫愁。喃喃道,“我有些冷。”
“冷,”莫愁一愣。伸手试她的额,果然一片冰凉。
时虽近冬。晋中却没有多么寒冷。更何况,公主身上的衣裳并不薄,并没有冷的道理。
莫愁无法可想,只得道,“那奴婢给您拿件厚衣裳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任由莫愁拿了衣裳为她披上,伺候洗漱。上了榻,想起那一年的上林苑之事。
那件事里。娘亲失去了一个骨肉,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而卫家。失去了最后的圣宠,和皇后地生命。
而那样盛大的事变,最初,不过是因了一匹受惊发狂的马而已。
哥哥告诉她,那是因为当时地太仆之子,与阳石公主有私情的公孙敬声利用父亲职守,在她地马鞍里。置下了利针。
没有人相信他的辩解,毕竟,到最后,马总是发了狂。
那件事情掩过去已经三年多了,无法淡忘的,除了刘据,阳石,还有一个她。
因为,那是他们的错,才导致所爱之人受伤害,无法挽回。
潜藏己久的疑虑隐隐,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在今天被翻了出来,才渐渐清晰。藏在鞍下的针,真的被疏忽大意没有发现么?
还是置鞍的人,刻意纵容了事情发生,坐观陈卫二家此消彼长,渔翁得利。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地锐利,能使马儿瞬间发疯的草,少有人知,若是用得得当,那可真是高明的一步棋呢。只是,她绝不原谅,那些曾经或者将要利用她来伤害娘亲的人。
“李芷,是么?”刘初轻轻的念着,那个有着娇美容颜却被未央宫渐渐淡忘的女子,似乎亦曾经试图伤害她的哥哥。
“那便新帐旧账一起算吧。”她慢慢想。
千里之外地未央宫里,婕妤李芷正搀着贴身侍女闻心的手,慢慢行在御花园中,远远见了亭台中娉婷的影子,微微一笑,唤道,“刑妹妹,好兴致呢。”
刑箬回过头来,起身相迎,倦倦笑道,“这些日子浑身发懒,便出来吹吹风。”
“哎呀,看起来是比前些日子憔悴些呢。”李芷嫣然道,“不怕,我娘亲送来了一些新进的胭脂,待会送一些到承华殿去。包管妹妹比以前更加漂亮。”
“多谢姐姐好意。”刑箬却悲凉一叹,“只是陛下又不在京中,我打扮给谁看呢?”
就是在了长安城,也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吧。
李芷同病相怜,心下一惨,强笑道,“妹妹想多了。”
“母妃。”身后有人唤道。九岁的男孩身着皇子服饰,膝下衣襟却见了些泥泞,一瘸一瘸的走上亭耒,脸色发白。
“宏儿.怎么了?”刑箬心中一紧,连忙迎上去。向着刘闳身后的内侍曲离怒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皇三子的。”
“不怪他。”刘闳道,“是我要去骑射场骑马,才摔了下来。”
他瞥见李芷,忍痛欲行礼,道,“参见婕妤娘娘。”
“别,”李芷连忙笑道,“皇三子既然有伤,就不必了。”她看了看,道,“好在没有大碍。”
刑箬一阵心疼,训道,“你是皇子,骑术过的去就可以了。何必太痴迷,才有今天。”
“好。”刘闳最是孝顺养母,顺着她的话头应道,“我以后不骑了就中。”
“其实,”他轻轻抱怨道,“也许真是擅长什么才最不提防什么吧。 我平日里骑术最好不过,连太子殿下都不及的。这才大意了,让那马给掀了下来。”
李芷闻言一怔,静静的。若有所思。
“不说了。回承华殿。母妃为你擦药。”刑箬言道,回首嫣然,“李姐姐,那我便先走了。”
“小心些。”李芷点首示意,待她们走远了,方吩咐闻心道,“你晚上唤射月过来。我有消息,让她捎回去。”
这些年,陈阿娇专宠。太子又贤明。她若要打破僵局,从太子刘陌处无着力点。便需冲着陈娘娘来。
纵然是皇子,在后宫中,没有了亲娘护持,便会境地不妙。昔年卫皇后在时,刘据与刘陌同有着嫡皇子的名分,颇能一争。卫皇后一去,卫家便树到糊逊散,刘据也被遣离了君前。
虽然刘陌不会重夏刘据故事,但若陈阿娇不在。他地太子之位,便不再稳当。
人若擅长什么,便最不提防。
李芷抿唇一笑,长长地义指划过掌心。无声自问,陈娘娘,最擅长什么呢?
陈阿娇师从朝天门,朝天门号称医剑双绝。她学医多过学武。于医术一道,当世可称前十。只可惜,医人不自医,又或者,几次伤重,伤了底子,连她的师傅萧方都无法根治,言道,不可轻易再有身孕,否则,母子二人俱伤,殊难医治。陛下心念陈阿娇,特令御医署调制避孕汤药,行房前服用。陈娘娘喝了几日,又自行开了个方子,命御医署日日进奉。
陛下乃当世明君,精明绝情之处,后宫妃嫔,绝不敢轻易冒犯。故虽专宠长门多年,也少有人敢抱怨。但事无绝对,有些事,若有把握做下了无痕迹。也不妨一试。
长安城内,自子夜医馆先后数位坐堂大夫一一远走,渐渐败落后,如今,最富盛名的大夫,当是城南吴春生了。
元鼎四年冬十月,圣驾还在东巡归来途中的一日,吴家医馆迎来了一位夫人。衣裳华丽,从车上下来,向吴春生作了一鞠,递上一张药方。
那纸签上尚盈着淡淡清香,吴春生却无暇注意。愕然道,“这是一张极高明的避孕方子,不仅温和,亦可以滋补女子身子。不知夫人所为何来?”
女子盈盈一拜道,“我夫家姓秦。夫君也是习过医的,恰我身子虚弱,承了这张方子来。我感念他待我一片赤诚。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如何,也要为他留下一缕子嗣。听说吴先生医术高明,可否指点一二,在此药方中添上一二药物,将避孕功效改为助孕?”
吴春生沉吟半晌,道,“夫人此心可嘉,何不与尊夫明言?”
“我说过多回。”秦夫人叹道,“他只是不应。”
“这可难呢。”吴春生面有难色,“莫说尊夫懂医,就是不懂,见了药渣,也能察觉。更何况,此方精巧,取药分量配合堪称妙绝,岂能随意添一二翻改药效?纵是可以,一加下去,汤药色泽味道,都有改变。”
秦夫人见终是无法,叹息而去。
是夜,射月传进消息,言事不谐。
李芷将信笈就着烛火烧掉,心里有些沮丧。这么隐秘的方法,终究无法用么?
再好地药,也有疏忽的时候。若到时陈阿娇又有身孕,只能当作运气不佳,或者这么些日子,总有兴致来了忘了服药的时候。无人会想到,陈娘娘亲自开地避孕药会出差错。论及医术,宫中自萧方离后,还有比陈阿娇更擅医术的人么?纵然陛下惩治了御医署一干人等,面对陈阿娇肚子里地孩子,也只有生下或打掉两种选择,而无论何种选择,多半都能赔上陈阿娇的命。纵然她运气好,真的生下来了,陈家已有皇子,再添一个,对政局并无太大影响。陈阿娇却定是元气大伤,危如累卵了。
“可惜啊,”她叹道,重复着信笺中的话,“取药分量配合堪称妙绝。”灵光忽然在脑中一闪。
若无法增添药物,减少呢?
取药分量配合堪称妙绝,是否意味着,只要稍稍增添或减少某些用药的分量,此药的避孕功效,便会巨减呢?
“闻心,”她扬声唤道,“明日再让射月来一趟。”
“增添或减少用量,”吴春生捋着山羊胡子,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秦夫人,你要想清楚,这样一改,可能会对身子有害呢。”
秦夫人眼圈一红,道,“我若能为夫君留得一儿半女,死也无憾了。”
“好吧。”吴春生叹道,“我再斟酌斟酌,夫人明日来取方。”
秦夫人颔首道,“多谢吴先生。”
出了吴家医馆,她的脸色迅速转寒。侍女看的心惊,唤道,“二夫人。”
她回过头来,吩咐道,“待药到于,过一阵子,在陛下回京之前,将人除了。务必不能让人看出半点蛛丝马脚。”
御驾仪仗从晋中,沿着汾水,又行了五六日,终于到达临汾。
“好了,早早。”陈阿娇逗了刘初好一会儿,刘初才破颜一笑。瞥见刘彻走进来,冷哼一声,又板起了脸。
刘彻暗暗好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谁惹悦宁公主生气了?”
“父皇还说呢。”刘初被激的跳起来,“是谁当日里扔下我私自来见娘亲?”
陈阿娇嫣然一笑,今眼眸觑着刘彻,看他如何应付女儿的怒气。听得刘彻温言道,“算父皇不好,只是,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