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女人偏偏还能在有限的力气中匀出一点半点去护短,她真是笨到无药可救。
穆昱宇笑完了,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然后他走过去,再一次伸出手臂,将这个女人抱住,他没抱多久,只是象征性地抱一下,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就松开,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对倪春燕说:“下回我揍人你边上站着就成,别傻不拉几的跳出来。”
“可刚刚那孙子都要揍到你了……”倪春燕有些愣愣的,下意识地回答。
“那也比你跳出来瞎搅和强。”穆昱宇低声说,摸摸她的鬓发,将乱的那些给收回耳后,说,“还是你觉着我打不赢那王八蛋?”
“你不是不合适打架吗?你又斯文又有文化……”倪春燕红了脸,别扭着把视线瞥向别的地方。
“把你这个吗字给我去掉咯,”穆昱宇勾起嘴角,“你以为我谁啊,我打小可没少干这个,后来出国了,还专门学过怎么揍人。”
“真的呀?”倪春燕惊奇了。
“那可不,”穆昱宇不客气地说,“所以下回大老爷们的事你少掺和,听懂了吧?”
倪春燕撇撇嘴,不情愿地点点头。
“回去吧,”穆昱宇温和地看着她,带着笑意说,“你弟弟该等急了。”
“哎,”倪春燕应了声,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难得扭扭捏捏地问:“穆昱宇,你,我,我问你个事。”
“嗯?”
“就,刚刚,那下,我,”她低下头,难为情地问,“我还是闹不明白,那个,那个也是外国人的礼貌?”
穆昱宇难得起了戏弄的心思,他一本正经地问:“哪个?”
“就,就你刚刚那一下……”倪春燕舔舔嘴唇,为难地说,“我就是想说,我就一中国地界的老百姓,我老土着呢,咱下回能不能别……”
穆昱宇看出,她是真为难,她再泼辣,再能豁出去,她骨子里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
“你现在可不如你年轻那会了啊。”穆昱宇说,“当年你可没这么放不开……”
倪春燕愣了愣,半响才问:“你还记着呢?”
穆昱宇点了点头。
“可惜,我都记不得了。走了啊。”倪春燕别过脸,僵硬地笑了笑,冲他摇摇手,转身急急忙忙,像身后有谁追赶似的慌里慌张跑开。
穆昱宇良久站着没说话。
他就算出来不看言情剧,可也知道这会追上去把那个女人抱住了,这个女人基本上就拿下了。可他不愿这么做,他只是有些模糊的感觉,他喜欢倪春燕在自己身边,喜欢看她为自己忙上忙下,喜欢她刚刚那么护犊子似的冲上去揍人,这些感觉都是片段式的,一块块闪着光,可凑齐了却未必光芒万丈,令他闪了眼。
他也知道自己为倪春燕不知不觉做了很多事,很多打算,他这辈子就没替别的女人考虑过,可他不知不觉就为倪春燕考虑了,他舍不得让老实人吃亏,这个舍不得的心本来就是不寻常的。它包含着穆昱宇从那个奇怪的梦中延续进现实的一些期待和渴望,也包含着对往事不可追的一种怀旧主义的伤感,它还有对着倪春燕这个女人种种不容易的怜爱。
可他不能确定,这些东西加起来的分量,能重到什么程度?
他就好像一个进入青春期的懵懂少年,却又有历尽沧桑的老人的心,于是一动一静交战着,一会似乎想给倪春燕一个合适的位置,就如他养过的外宅,他有过短暂关系的情人;一会又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关系似乎不够,他还想给更多,可那个更多指的又绝不是婚姻,他这样的人,结婚成本太高,一涉及利益,就不得不算计。
所以他当天晚上就失眠了,脑子里并不是在思考这些问题,他不想这么快就定下一个大致的答案。但他又被各种记忆的片段缠绕着,一会是倪春燕十六岁哭花了的脸;一会是她刚刚离开时说“我不记得了”那压抑下去的悲伤。
她本来就是心思浅的女人,说谎也说不圆,可穆昱宇忍着没揭穿她,他迷迷糊糊地想,青春年少时那样打击一个女孩的爱慕之心,也许是有些过了。
然后,不知不觉地,他睡了过去。他发现自己睡过去了是因为他又置身那个怪梦中,小孩慕斐然冲他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他身后还跟着那个小白痴,也是一脸同样灿烂的笑容。
“爸爸爸爸,我们今天真的去游乐园吗?是真的吗?”
“姐夫姐夫,我要坐海盗船,你带我坐海盗船。”
穆昱宇有些茫然,他抬眼看向一边,发现倪春燕跟着穆珏站在一旁,穆珏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对他说:“走吧小宇,难得孩子们这么高兴,今天我们全家出去活动,就当给你和小燕过结婚纪念日了。”
“太好了太好了,爸爸妈妈你们天天纪念日吧,”慕斐然小盆友围着他的腿转来转去,嚷嚷说,“奶奶都说去了,爸爸我们快走吧,晚了就看不到海豚表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两三章都会温馨。
42、第 42 章
穆昱宇发现不知不觉场景转换了,他真的置身所谓的游乐场,时间是晚上,游乐场里到处挂着彩灯。来往的人很多,旋转木马刺耳的音乐声响彻了全场;卖棉花糖和其他小玩意的小丑做着各种鬼脸,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还有魔术师打扮的男人站在五颜六色的帐篷前,笑呵呵地邀请游客进内一观。不远处还有一处灯火辉煌的玻璃水族馆,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里头的欢呼声。
“爸爸,快点,你快点,”斐斐一边拖着他,一边不忘回头嚷嚷,“小舅舅你要跟紧我哦,不然等下走丢了你别哭鼻子。”
小超挂着笑脸,好奇地东张西望,并不把斐斐的话听在耳朵里,不一会就落下几步远,愣愣地看着一旁卖糖果的小丑发呆。穆斐然小朋友扭头一看急了,松开拉着穆昱宇的手,蹬蹬跑回去一把抓住小舅舅的衣襟,拖着往前挪,一边还皱着眉头学着他妈的语气唠唠叨叨地说:“不跟你说了别光顾着看,出了门要跟紧人的吗?真是,少看着你一会都不成,你啥时候能懂点事啊……”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倪春燕在一旁骂说:“小兔崽子,怎么跟舅舅说话呢?”
“我不管小舅舅吧您要骂我,我管了您又嘚吧,那我到底怎么样才算对啊?”斐斐撅嘴。
倪春燕拿眼睛瞪他,他笑嘻嘻地躲到小超背后,探出一个头来,下结论说:“妈妈您可真烦。”
“嘿你个小兔崽子,还会顶嘴了,三天不打皮痒痒了是吧?”倪春燕边说边佯装挽袖子。
斐斐尖声笑了起来,一溜烟跑到穆珏那,穆珏怕他摔了,忙张开臂膀一下把他抱住,小孩告状说:“奶奶您看我妈没理还要打我呢。”
穆珏笑呵呵地说:“那还不是你不乖?”
“我没不乖,我带着小舅舅玩呢,我会看好他的,争取完成奶奶布置的任务。”
“嗯,真是好孩子,”穆珏贴着他说,“回头我说你妈去,诺,这里有二十块钱,你带着你小舅舅去那边买糖好不好?”
“随便买?喜欢啥买啥?”小孩立即兴致来了,眉飞色舞地问。
“嗯,随便买。”穆珏点点头。
小孩欢呼一声,立即拿过钱币,跑过去拉住小白痴往小丑那挤,边挤边嚷嚷,“买糖咯买糖咯。”
穆昱宇发现自己在一旁看着,嘴角禁不住勾起,他清咳一声,拉住想跟上去的倪春燕,轻声说:“让孩子们自己买。”
倪春燕有些担忧地说:“他们会吗他们?人这么多给踩了怎么办?”
“踩一下又不会死。”穆昱宇淡淡地说。
“哎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倪春燕不满地拧了他一下,手劲很轻,跟挠痒痒差不多。穆昱宇没忍住笑了,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就好像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千百万遍一般,她的身躯拥在他的怀里,仿佛有一种齿轮与齿轮之间对上眼的精确感。这是他穆昱宇的老婆,她叫倪春燕,他们在一块很多年了,彼此熟悉到呼吸跟呼吸相互融合,根与根相连。
“哎哎,在外头呢,别腻歪,等下让那俩小兔崽子笑话。”倪春燕不好意思地推推他。
“笑话?他们敢?”穆昱宇皱眉沉声说。
倪春燕噗嗤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柔声说:“得了,知道你是家长,威风着呢。可咱们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板着脸了,赶紧给我笑一个,别吓到孩子们。”
穆昱宇不耐说:“又不是耍猴的,有什么好笑?”
“你呀,”倪春燕拿他没办法,眼底满是柔情地看着他,然后低下头,从手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说:“给,礼物。”
“还有礼物?”穆昱宇有些意外,他接过那个小盒子,摇了摇问:“什么玩意啊?”
“别那么用力晃,等会磕了。”倪春燕抢过那个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块碧绿的翡翠平安扣,穿着红色的挂绳,红配绿间透着大俗的喜庆。那翡翠不算好,以穆昱宇的眼光,瞥一眼就能看出里头夹了不少杂质,可倪春燕这么正儿八经地掏出来,他反倒一句刻薄话也说不出。
“来,低头。”倪春燕扯开挂绳,含着笑说,“我拿去寺庙里开过光的了,人家都说,这个东西保平安最好。”
穆昱宇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他难得毫无争议地顺从了倪春燕,低下头,任由那个女人将这么媚俗的玩意挂到自己脖子上。
挂完了,倪春燕还拍拍他的胸口,有些脸红,可偏偏要拿眼睛瞪他,正儿八经说:“我可告诉你,买这玩意不便宜哪,你要敢背着我拿下来,我饶不了你。”
“丑死了。”穆昱宇嫌恶地说。
“丑也不许摘,听见没有?”
“知道了,丑媳妇送的丑东西,这可不是得敝帚自珍吗?”穆昱宇勾起嘴唇调侃说,“谁让我娶了你呢。”
倪春燕笑着打了他一下,说:“我得看那俩个兔崽子去,别回头真把糖都吃了。你陪着会咱妈。”
“知道了。”
倪春燕跑向人群,穆昱宇扯扯那块石头,想了想,还是嫌它丑,于是塞进衬衫里,一回头看见穆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难得尴尬了一下,笑了笑说:“妈,让您见笑了。”
穆珏摇头说:“见笑什么?你们夫妻和美,我心里乐着呢。”
“妈,您累不累?我陪您过去那边坐会?”
“也好,站久了是有点累。”
穆昱宇忙走过去扶住了穆珏的胳膊,陪着她慢慢走向一旁的长凳。他此刻心里很复杂,他想起在现实世界里,他从未陪伴过穆珏逛街,他从未陪穆珏买过一样东西。他送给穆珏的东西无一不是昂贵的精品上品,可那都不是他亲手挑选,他有权有势,只要吩咐一句,秘书就会替他选好合适的礼物,根本不需要他去费脑筋。
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这没有什么,效率第一,他时间有限,他觉得穆珏总是在那,她不会离开自己,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他总有机会亲手做些什么孝敬她,只要他有空。
时间就这么一年年过去,他总是没空,妈妈总是表示谅解,他就以为这些小事,其实做不做没无所谓。
然后眨眼之间,以为用也用不完的时间一下到了终点,妈妈不在了,想孝敬也没人可孝敬了。
“妈,您怪我吗?”穆昱宇带着穆珏坐下,看着她轻声问。在他的记忆中,最后两年穆珏基本上是缠绵病榻的,即便她心态很好,可抗癌药一道道用下去,她还是无法抑制地消瘦憔悴。但在这个梦中,她显得容光泛发,穿着熨烫得毫无皱褶的外套,配着锃亮的皮鞋,因为出门,她还特地涂上淡淡的口红,整个脸庞端庄秀雅,她活得很好,将年纪活成了风姿绰约的筹码。
“怪你什么?”穆珏惊奇地问,随即哈哈一笑,拍拍他的手说,“哦,那是要怪的,结婚纪念日都不记得,要是我没提醒你,你是不是想把今天混过去啊?”
穆昱宇笑了,他想了想说:“春燕不会计较这些,她不是那种人。”
“她是不计较,可不等于她不喜欢。”穆珏说,“她每天伺候你吃,伺候你穿,把你照顾得妥妥当当,俩个孩子也没让你操过心,这就是她的功劳。你就冲着这些,不得好好谢谢她,为她做点什么?夫妻之道,可是讲究平衡,有一方老付出,另一方老坐享其成,搁久了谁也受不了。”
穆昱宇笑了笑,没说话。
“你小子就是运气好,讨这么一好老婆,还不对人家好点?我以前教你都教哪去了?”穆珏见他不吭声,白了他一眼,指着他脖子上的平安扣说,“就这块玉,是你媳妇拿攒了大半年的私房钱给你买的,你倒好,还挑三拣四……”
“大半年私房钱就买块这种破玩意?”穆昱宇皱眉不满地说,“我就说她非上当不可,这么笨还学别人买翡翠,可不就被骗了吗……”
“哎哎,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么说话呢,你到底听懂我前边的话没有……”穆珏急了。
穆昱宇咧嘴一笑,打断穆珏,对她郑重地说:“妈,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哎,这就对了,啊?”穆珏反应过来了,惊奇地问,“你真明白?不是哄你妈玩?”
“真明白,”穆昱宇点头说,“要这会还不明白,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你刚跟她在一块的时候,你们俩还小,我一直觉着这姑娘不靠谱,虽然咱们家不讲出身门第那套,可当时你俩站一块,春燕差你不是一丁半点的。”穆珏轻声说,“那时候你也没瞧出有多稀罕人家,还得那丫头上赶着对你好,我心想那就看看吧,她那时也年轻,我估摸着也就是小姑娘贪新鲜,过段时间淡了就好了。”穆珏叹了口气,不无心疼地说,“哪知道她实心眼,一跟就跟了这么多年。”
“嗯,她傻嘛。”穆昱宇笑了。
“要不傻也不至于跟你呀,”穆珏没好气地瞪他,“你有什么好啊?脾气又臭,讲究又多,还动不动爱上纲上线,也就是春燕才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