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离说到恢复记忆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黯然,但是稍纵即逝,又恢复原来温和的笑容:“先送你回去吧,出去折腾这一天,饭又没能好好吃,回去让人送些饭菜到你房里,别饿坏了肚子。”
我为他的细致关怀所感动,不由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阿离?嗯,这个称呼果然顺口得多……你总是这么细心照顾我,像我哥哥一样,不如我认你做哥哥吧?小朗叫你南宫哥哥,那我以后叫你阿离哥哥如何?”
南宫离闻言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我以为他又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难堪,便笑笑收回手,南宫离恢复得也很快,只淡淡笑道:“恐怕萧老爷可不想再多我这个儿子,我们先回去吧。”
我没多留意,点头便朝内院走去,完全没有留意到之后跟在后面的南宫离一直怅然失落的脸色。
误约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昨天,那个祁家的破公子,昨天居然派人和爹说要见我,他居然一直都在熹国!我还以为他根本没来……他是搭错神经了还是怎么回事,不是不想娶我的嘛,怎么一下子又要见我,讨厌死了……”
一大清早,我就被冲过来发牢骚的萧瑶吵醒了,可怜我还在床上未及梳洗穿衣便被她扯着倒苦水,只能睁着惺松睡眼点头或摇头表示观点。
“都是昨天在仙人居,我和那死女人的争执大概被他看到还是知道了,我们才回到府里他就让人送话说什么第二天邀我出府,设宴压惊。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说我不去就家法伺候,哪里有这样的啊,鬼知道那个什么破公子打得什么主意,谁用得着他来压惊……”
萧瑶一边愤愤不平的说一边用力捶床,力道重得要砸出洞似的。我心疼那些被褥床板,便无奈的笑着拉开她的手劝慰:“去见一面也好,不然你都不知道别人长什么样,以后要是真的非嫁不可,好歹也还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圆是扁啊。再说万一真就机缘巧合,你们俩见了面觉得对方合适呢,凡事不要想得太绝嘛。”
“喂,我看你还算好人来找你诉苦,你反倒劝我这些。”萧瑶瞪我一眼,甩开我的手转而跑到桌边,我得以脱身下床,便迅速洗漱完毕穿好衣服,还没想好更合适的安慰说辞,外面“追兵”已经过来了——
“二小姐,老爷说不能再拖了,祁家公子派来接您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等您准备好就让韦管事陪您一块儿过去。”
“滚滚滚!!我不去,你们谁愿去谁去好了。”萧瑶一声暴吼,然后就赖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了。
“二小姐,求您不要为难奴婢,这婚约已定,您又何苦再找老爷的责骂,老爷都明说您今天要是不去,就要动家法了的。”
大概家法是萧瑶的软肋,听了这话她挪了挪,思考了半天才抬头看我:“哎,我要是去的话,你也一起去好不好,我有个伴也好。”
我一听连连摆手,萧老爷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要撮合他们两个,我去当这个电灯泡岂不是会死得很惨?再说有了昨天的经历,我可不想再和她一起出门了,指不定又会碰上哪家的小姐仇人,麻烦不断。
“人家公子请的是你,我跟着去是什么理由?萧爹爹也不会同意……而且昨天阿离说我有恢复记忆的趋向,要我今天留在府里休息,等他送药过来,所以我……不能和你一块儿去。”
我搜刮着一切可能成立的理由想要推脱,可看萧瑶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样子,一狠心,给她出起了馊主意——
“也就是去见他一面,又不是让你今天就嫁他,没必要闹这么凶惹萧爹爹生气。你要是见了觉得真不合适不愿嫁,也不一定要你自己来说嘛,你可以表现得让那个公子自己不愿娶你,不过这样可能会坏了你自己的形象……”
照理说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们自然都是极为在乎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的,尤其还是自己的结婚对象,可萧瑶听了才不管什么形象,立马来了兴趣要我说下去,我被她闹得无奈,只好继续说——
“男子多数都喜欢那些温柔贤淑、通情达理的女子,要是让他不喜欢,无非就是让自己看起来不淑女不文静,比如说,呃,说话粗俗放纵啊、举止鲁莽随意啊……还有好多,你可以自己发挥嘛。”
我说到后面自己先心虚起来,要是萧老爷知道我是这样帮他“教导”他的宝贝女儿,是不是要冲过来扒我的皮啊……
“嗯,这个主意好,要是他不愿娶,爹再怎么逼我也就没有用了。”萧瑶却不但没反对,反而兴奋得不行,见外面的人还在催,想了想便起身往外走:“我待会儿要好好准备一下,就不信他还敢娶我……你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着萧瑶出去的身影,我只觉得背上开始冒冷汗,她肯定想不出什么好招,先同情一下那个可怜的公子吧……我还真是损人不利己,出这种破主意干什么,没事找事,只求老天保佑别让萧老爷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见现在天色还早,又已经穿戴整齐,我不想再到床上补觉,便又跑到荷塘边的曲栏上看风景吹风。却见清晨的荷塘别有一番韵味,此时湖面悬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般的白雾,碧绿的荷叶和粉嫩的荷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近处的荷叶还能看到凝汇在叶子低凹处的晶莹露珠,淡淡晨光下衬得周围景物虚幻缥缈,如同仙境,空气也格外清新透彻,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鼻息间满满的充斥了清新的荷香,沁人心脾。享受着清晨的美景香气,我看得赏心悦目,却渐渐有倦意袭来,竟靠坐在栏杆上睡着了。
………
南宫离带着药来到若瑶住的小院,却被婢女告知若瑶又一个人到荷塘边去了,便带着药往荷塘走去,远远看到九曲回廊上那抹淡淡的身影,南宫离心里蓦的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等走到若瑶面前,却见她半靠半躺在斜栏边,一手撑着下巴,似乎是睡着了。怕她这样睡着沾了早晨的寒气,南宫离便放下手里的食盒想摇醒她,然而回身走近后又见她只才过肩膀的青丝没有挽起,随意别在耳后,散落肩头,在晨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白皙脸颊因为熟睡而染了浅浅的红晕,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如以往般俏皮狡黠。
南宫离看着眼前人的睡颜不由顿住脚步,忘了要去摇醒她,却是看痴了。
他之所以借着生意上的理由一直不离开熹国,就是希望能等到若瑶来熹国找小朗,希望能再见到她。他知道若瑶前时是在扈国,也知道她曾写信给小朗报平安,所以他坚信她一定会来,所以他很有耐心的等,然而他却不曾想终于等到再次见面时,看到的竟是伤得几乎已经奄奄一息的若瑶。
他和小朗拿着她的手链找到医馆去的时候,小朗看到床上全身是伤裹着绷带的若瑶差点要晕过去,而他要不是看到她手上那古怪而熟悉的“手表”,恐怕也是不敢相信那毫无生气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丫头。
等把若瑶接回萧府他亲自替她治伤时,更是觉得心如刀割。她身上大大小小全是各种各样的伤口,或鲜血淋漓,或红肿淤血。救她的猎户说是在山崖斜坡底一块大石头后发现她的,这些伤显然是滚落山崖的过程中弄上的,据说当时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小城里的医馆简陋怕出人命才急忙送了到京城。她身上最严重的伤是后脑的撞伤,大概就是撞上了那块石头。他起初日夜不敢闭眼守在床边,就是怕她会这样一直睡过去不醒来。
万幸她终于醒了,却又记忆全无,也没有了先知的能力。他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心情,是喜她度过难关清醒过来,还是悲他被自己最牵挂之人遗忘?思绪复杂之间,他只能逼自己什么也不想,只专心为她治伤。
伤好后萧老爷认了若瑶做女儿,他暂时不必再担心她日后的去向,而若瑶伤好之后记忆虽然没有恢复,性格脾气却和以前一样,也依旧和小朗和他很亲近。于是他心怀侥幸的安慰自己,也许若瑶没有了记忆,并不是件坏事,也许他和她之间,可以重新开始。
可昨天若瑶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让他如坠冰窟,心寒入骨。他原以为重新认识可以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前她只把他当作朋友,如今即使没有了记忆,她也只是把自己当作亲近之人,像哥哥一样的人。那“哥哥”两个字刺得耳膜生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缘吗……
视线落在她刚过肩膀的乌发上,南宫离不由更加皱起眉头。若瑶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曾遭遇何事,他便也无从得知她和自己分开后的经历。若瑶曾经长及腰际的秀发,如今怎么竟只过肩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不能轻易剪短的,他知道若瑶并不在乎,她说过她的那个世界剪发是习以为常,可在这里,她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剪短头发,是自愿,还是被强迫?
还有她和祁慕萧之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祁慕萧一直以来都是不肯答应他爹帮他按排的婚事,这次从扈国回来怎么就破天荒地任由他爹安排了和萧家的联姻?而若瑶又在祁萧两家婚期将至的时候突然出现在熹国,难道是知道了祁慕萧的婚事才匆忙赶过来?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数不胜数的疑问只扰得南宫离头疼,他知道祁慕萧从扈国回来后就一直在熹国忙祁家的生意,也知道婚礼亲迎之日不只是萧瑶这个新娘消失,连新郎都没有出现,两个新人同时逃婚才使得婚礼被迫取消,择期再办,他更知道祁慕萧现在闲空时常常一个人呆着借酒消愁,完全不似以往风流潇洒的样子。
他总觉得是祁慕萧答应和萧家的婚事负了若瑶,所以若瑶才会只身赶来熹国,可祁慕萧的状态和行为却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万分。若瑶伤好后,他和小朗因为生意也和祁慕萧见过好几次面,小朗和祁慕萧互相并不认识,而他虽然没有追问祁慕萧答应婚事的原因,却也刻意不让祁慕萧知道若瑶就在萧府。
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他只和若瑶说祁慕萧是她的朋友,平日也极少在她面前提及祁慕萧,他希望若瑶能恢复记忆,可想到她会记起祁慕萧他便又辗转难眠。矛盾的煎熬实在难以忍受,他到底是应该让若瑶继续这样简单快乐的当萧府的大小姐,甚至阻止她日后恢复记忆,还是告知祁慕萧,让他共同帮助若瑶想起遗失的过往呢……
南宫离凝神皱眉,恍然不觉时间流逝,突然却见睡梦中的若瑶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一双明眸看到站在面前的南宫离后,她脸上立刻漾起灿烂的笑容,欢快叫道:“阿离!”
一如往昔的亲切呼唤,南宫离心神一晃,正要上前,却又听到她笑着说:“我想起来了。”
…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身上突然觉得有些凉意,大概是早晨的湿寒气重,我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便醒过来。却见南宫离正站在我面前,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我不及多想,迫不及待要告诉他喜讯,便笑道:“阿离,我想起来了。”
南宫里本欲上前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复杂,我不明所以,跳下地上前去拉他:“我想起你和小朗了,你不高兴吗?”怎么看到他眼中有失落惆怅的表情……
南宫离似乎是回过神来,继而恢复温润笑容:“怎么会不高兴,不过昨天你都还没有想起来,今天在这里睡一觉就想起来了?早知道该让你早些来这里睡……”
“阿嚏!”
南宫离话还没说完我就打了个大喷嚏,他眉一皱便拉我坐下,又仔细打量我的衣服:“穿得这么单薄却跑到湖边睡觉,虽然还是夏天,早晨的寒气还是很重,伤才好又着凉,你身子怎么受得住?”
“没事没事,最多是感冒而已。”我不在乎的摇头,急着要继续往下说:“我刚才睡着后,就好象做梦一样,陆陆续续就想起以前发生的事,可基本上都是你和小朗跟我说过了的,到了你带我走到崎山,我要去洗澡,之后的事就很模糊了,洗了澡以后我迷路了,然后好像遇见了一个人,记不起是谁,之后到过江南,又回了京城,再不知怎么的到了扈国,然后哗啦一下又跳到我受伤清醒在熹国了。只有很简单的大概轮廓,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你还知不知道更多的,说不定你说了我就能想起来了。”虽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可后面的模糊记忆,仿佛心里有个地方被重石压住,撬不开,想不起来,让我迷惑不已。
南宫离听着神色又复杂起来,等我说完便问道:“你只能记起遇见祁慕萧之前的事吗?后面的都不能想起来?”
“祁慕萧?他是……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可记起来的内容里面没有这个人啊……”
“你之前不是救过他吗?”
“救人?……哦,我只记得下灵山时救过一个人,不过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难道是他吗?”
“你不记得你救他时……和他发生过什么吗?”
“呃……这个,好像……那个人那时候,是中了春药……”
我说着已经脸上发烧,还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过这么一段“艳遇”,没再继续往下说,南宫离的脸却已经黑了。我没太留神他的脸色,只想着自己这种只能记起部分经历的情况,靠到曲栏的柱子上喃喃自语——
“我这样,不会就是所谓的选择性失忆吧……”
“选择性失忆?”南宫离听着不解,我便粗略解释道:“我在我家乡时听说过这样的病症,失忆又分很多类型,有的是全都忘掉的,有的是只忘掉一部分,选择性失忆就是选择某些特殊的记忆进行遗忘,通常都是些不好的、痛苦的记忆,潜意识里不想回忆起来,所以就不记得了。”
“不好的、痛苦的记忆?不想回忆起来?”
南宫离听罢眼神变得深邃,不知思绪又到了什么地方,我解释完也暗自纳闷,要真是选择性失忆,那会是什么经历让我自己都不愿想起来呢……
“太过分了,简直是欺人太甚,打死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和南宫离还在各自沉思,一个无比气愤恼怒的声音已经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