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两个御医从地上站起来,弯腰细瞅林俐的伤势。“陛下,恕微臣斗胆了。”
两名御医小心翼翼地将敷在林俐脸上的绵布,一点点揭了下来,歪脖皱眉地又研究一会儿。
然后,各自打开药箱。一个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古香古色的葫芦,一个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扁扁的带盖小瓷盒。
圆脸御医先用温水和干净绵巾,处理净伤口的血嘎巴和混了血嘎巴的旧药,再把葫芦里的药粉均匀地散在处理过的伤口上。圆脸御医忙完,让出位置,长脸御医抬起双手一振大袖,粉墨登场。
打开瓷盒盒盖,长脸御医用一根雪糕棍儿样的细薄竹片,将盒中绿色药膏抿起一些,轻轻摊抹在林俐的脸上。先抹伤口四周,继而扩大范围,涂遍整张脸。
圆脸御医的药,让林俐感到了疼。瘦脸御医的药,让林俐感到了清凉。
两名御医鼓捣完,唯唯而退。
林俐在宫女的服侍下,吃了些粥。吃粥的过程中,陆氏来了。瞅着像是一夜没睡好,精神有些憔悴。两只眼睛肿肿的,一看就是昨天哭多了。
见林俐居然能进食了,陆氏很是欣喜,从宫女手中接过粥碗,她亲自喂林俐。断断续续地,林俐吃了能有一小碗。
大致是因为头面伤痛太剧,以致影响了别的方面的感觉。虽然一夜不曾进食,可是林俐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不饿是不饿,不饿林俐也忍着牙疼,脸疼,脑袋疼,尽可能地多吃。
多吃才能多吸收,身体才能好得快点儿。
她需要一副健康的身体来对付石晏,这么病病歪歪的可不行。
吃了那一小碗粥,又休息了一会儿,林俐命传大理寺卿。
大理寺,相当于现在最高法院,专门负责审理各类案件。
不一会儿,大理寺卿来了。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风度翩翩的大理寺卿趴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给林俐叩了个头。
“平身。”林俐半躺半靠在御榻之上,“那两名刺客可曾招了?”
大理寺卿俯身拱手,“启禀陛下,那两名刺客已于行刺当晚,在解往大理寺的途中,咬舌自尽了。”
闻言,林俐的眉头皱了起来。
咬舌自尽,就意味着无法通过他们的嘴,来指证石晏是此次刺杀事件的幕后主使。
不过……
林俐问大理寺卿,“二人尸首可还在?”
“还在。”
“很好。”林俐的眉头松了开来。
虽不能让这二人指证石晏,但是她要用二人的尸首,给石晏作出好戏。
石晏,等着瞧。
☆、第六个任务(4)
时值深秋,又处阴暗石牢;虽是自尽于三天前,刺客的尸身并未腐坏,只是冷硬而已。林俐以着石宪的口吻颁下诏旨,命人将两具刺客的尸身运到都城敦化的闹市;当众剐了。
为此,林俐还特别给这次任务委派了一名监刑人,监督这次行动的执行情况。这名监刑人,不是别人,正是广平王石晏。
行刑当日,天如铅灰,冷风夹杂着枯败的黄叶,打着旋儿地一会儿向东;一会向西。路上的行人;个个低头缩脖;紧走疾行,脸上鲜有笑容。秋天,尤其是深秋;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季节。
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在这让人遍体生寒的天气里,押着一辆吱嘎乱响的牛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从大理寺的侧门出了发。
车上并排放着两个席子卷。席子卷的上边各露着小半个蓬乱的发顶,下面各呈外八字形露出一双薄底皂靴。牛车后头,跟着两个中年男人。两个男人没穿兵服,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士兵,而是刽子手。
士兵们押着死气沉沉的牛车,向着敦化城的西市进发。队伍的最后头,是辆朱轮描金的厢车,四角垂苏,气派豪华。石晏一身华服地坐在这辆朱轮车里,阴沉的面色不次于外面阴沉的天。
赵国的都城敦化一共有两个“市”,一个在敦化城东,一个在敦化城西。在城东的叫东市,在城西的叫西市。东市和西市,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敦化城中的两个著名商圈儿,店铺林立,客贾云集。每天来东西两市购物的人,熙来攘往,接踵摩肩。
根据从内侍口中套得的信息,林俐得知,就热闹程度来讲,西市要比东市更强一些。所以,林俐在圣旨中,特意要求将行刑之地设西市。
西市的东北角,有一片空地,行刑之地便设在了这里。在石晏到来之前,刑场已经准备就绪。行刑的前一天,大理寺在敦化城中四处张贴告示,通告今日将在西市剐人。
剐人是个难得一见的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砍头,因而城中很多好事者,不顾深秋寒凉,穿着厚厚的衣服,顶着嗖嗖的西北风,从城中四面八方涌来。使得原本已够拥挤的西市,变得更为拥挤。
行刑的场地,早在石晏一行到来前,就准备好了。刑场的四周用两指粗细的麻绳圈好,防止老百姓情绪太过激动,妨碍了刽子手干活儿。绳圈的周围,每隔一定距离,设置一名手执长矛的士兵。
刑场中间安放了两个一人多高的粗木桩橛,是待会儿捆刺客用的。刑场的正前方,用土黄色的细麻布搭出了一个小小的棚帐,棚帐里摆了一张不大不小的胡床。
行刑队伍来到刑场,围观的百姓自动向两旁闪去,给行刑队伍让出一条通道。扎巾箭袖的士兵在百姓敬畏的目光里,手执长矛,腰悬佩刀,威风凛凛地鱼贯进入刑场,按着长官的指令,迅速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几名士兵把两名刺客的尸首迅速扒*光,捆绑在桩橛之上。士兵捆尸首的时候,石晏沉着脸从厢车里下来,向布棚走去。石晏出现之前,围观的百姓基本都闭着嘴。石晏出现之后,围观的人顿时不淡定了,嗡嗡嘤嘤地低声交流开来。
“这就是广平王啊?”
“是吧,不是说今天监刑的是广平王吗?”
“不愧是王爷啊,真有派!”
“可不!”
“桂花,你看王爷长得是不比东街卖胡饼的好看!”
“你眼睛长脚后跟上去了?卖胡饼的能跟王爷比?”
“你眼睛才长脚后跟上去了呢!”
“……”
石晏不理百姓的七嘴八舌,径自走到胡床前,一撩锦袍后襟,潇洒落座,此举又是招来一片惊艳之声。老百姓以前倒是也见过几回天潢贵胄,然而长得像石晏如此丰采过人的天潢贵胄,还真是头回见。
“开始吧。”落座后,石晏沉声下令。
石晏的身旁站着这队士兵的头目,一名官阶不高的军官。听到石晏的吩咐,军官扭身面向石晏,一拱手一抱腕,“遵命!”说完,转身向前走出几步,站在石晏的斜前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竹筒来。
拔掉竹筒的盖子,军官从竹筒里倒出一卷打了火漆的公文。破开火漆,展开公文,军官朗声而读。这是一道由大理寺卿颁布的公文。
公文大意是:今天我们在这里对这两具尸首实施最为严厉的刑罚——剐刑。因为这两具尸首在生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胆敢公然行刺我们的国主。两名刺客虽然自尽身亡了,但是我们依然要对他们的尸首处以严厉的惩罚。这样作的目的,就是要警告那些心存不良歹人,收起你们的狼子野心。不然,这二人今天的下场,便是你们明日的样板。
读完公文,军官大声宣布,“行——刑——”
这一嗓子喊出去,随即有两名高壮的士兵手执鼓槌,一前一后,站在一面能有水缸口粗细的牛皮大鼓前,咚咚地敲了起来。鼓声低沉空旷,一声声,回荡在深秋阴霾的天空下,听起来份外震慑人心。
五十通行刑鼓后,剐刑正式开始。
执行此次剐刑的两名刽子手是刽子手界的资深人士,干到现在,经他们手砍剐过的犯人,不计其数。砍头对他们而言,跟切萝卜一样,剐人就像片烤鸭。哪块儿有骨头,哪块儿有筋,哪块儿是瘦肉,哪块儿是肥肉,他们闭着眼睛都知道。
两名刽子手不慌不忙,从各自的怀里,摸出个油渍麻花的鹿皮卷来。一扯鹿皮卷的一角,鹿皮卷翻滚着展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家伙——几把寒光闪闪,款式奇怪的小刀。
两名刽子手从各自的剐人刀里挑出一把,又分别用大姆指试了试刀刃,然后将鹿皮卷重新卷好收回怀里,这才从容动手。各干各的,一人一具尸首。
也许是同行,操作步骤差不多,也许是有亲戚关系,两刽子手的动作,从掏鹿皮卷到选刀,到试刀刃出奇的一致,堪称神同步。动手的时候,这二位的动作也是如出一辙,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各自的尸首,接着又在尸首的身上拍了拍,最后选中的相同的部位,下刀开剐。
左一片,右一片,他们面无表情地剐着,仿佛手下的不是人肉,而是烤鸭子,肥鲤鱼。他们干地淡定从容,围观的众人,包括石晏在内,却是看得心惊胆颤。
有的百姓们原本翘首以待,想瞧个新鲜,一见这架式,当即捂嘴弯腰地转身往外挤。有的则是吓得捂住了双眼,然而又不敌不过好奇心,便偷偷地把手指裂开一条小缝,从那道小缝里向外观瞧。有的倒是既没捂嘴逃走,也没捂眼偷瞧,依然保持着正常模样。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些人的腿,突突地打着颤。
石晏也在打颤,从身体到心脏,全在哆嗦。不过因为是坐着,有宽大的外袍遮挡,远处的百姓和士兵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他自己也竭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形象。
谈笑风生是不可能了,一来场合不对,再者也根本笑不出来,吓都要吓死了。他唯一能作的,只是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不迫,云淡风轻。如果可以,他也想像那些观刑的百姓转身就跑,或是把眼捂上,可惜不能。他是王爷,他是监刑官,他绝对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下失了态。
饶是心脏在腔子里吓得一阵阵收缩,饶是吓得汗毛倒竖,胃里一阵阵反酸水,石晏依然咬牙坚持着,把整个剐人过程看了下来。边看边在心里咒骂着他大哥石宪,以及两名挨剐的刺客。
他骂石宪黑心烂肝,不得好死!
骂两名刺客废物!饭桶!两个人射不死一个人,还舔脸号称神箭手,活该被剐!
刽子手刚一动手行刑时,石晏就在心里骂开了,一直骂到行刑结束方止。
两个多时辰后,两名刺客由两具尸体变成了两堆肉片和两具骨架,行刑宣告结束,石晏迫不急待地站起身来。因为腿吓得早已犹如两根棉条,站起来时,两个膝盖一软,他向前跄了一下,差点儿跄个大马趴。
整个行刑过程中,始终站在他旁边的军官,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殿下!”
石晏摆了摆手,不着痕迹地挣开军官的搀扶,勉强牵了下嘴角,“没事,坐久了,腿有些发麻。”说着,他跺了跺脚,迈步向前走去。
军官没再说话,对石晏一抱腕一躬身。待到石晏走出几步后,军官抬起头来,状似看向远处的士兵,实则却是不动声色地扫了石晏的背影一眼。
快步走到车前,石晏抬腿,踩着车前的踏凳,一言不发地钻进车中。车门刚一关上,他就抬起衣袖捂住嘴,一阵阵干呕起来。太可怕了,他的眼前现出剐刑现场的画面。一边压低声音干呕着,他一边使劲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些可怕的画面甩出脑海。
车子没有直接回广平王府,而是去了皇宫。他还得去向他的好大哥复命。
在石宪的寝宫里,林俐接见了前来复命的石晏。
“皇兄!”石晏走进石宪的寝室,抢步上前,对半躺半靠在御榻上的林俐躬身施礼。
“来人,赐座!”林俐马上进入表演状态,声若蚊蚋地吩咐立在榻前的两名内侍。
两名内侍低应一声,从房间的角落里抬来一张胡床,放到御榻近旁。
石晏落座。
“子羽,辛苦了。”石宪的头脸依然肿得厉害,一双眼睛还是两条缝的状态。林俐睁着这两只缝眼,声促气短地对石晏说。
石晏微微一笑,“臣弟不辛苦。那二人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弟恨不能亲手剐了他们。死后行刑,真是便宜他们了!皇兄的伤势可好些?”
林俐闭了闭眼,“好些了,不似昨日那般疼了。”
石晏暗骂一声,脸上却在同时绽出了欣慰的表情,“那就好,臣弟祝愿皇兄早日康复。”
林俐虚弱一笑,“但愿如此。”
又和石晏唠了几句,林俐作出疲惫之态,“皇兄有些累了,这一上午子羽也辛苦了,早些回府歇息去吧。”
“是!”石晏垂首抱腕,“皇兄好生歇息,臣弟告退。”
林俐闭上了眼睛,“嗯,去吧。”
石晏站起身,退了出去。
一路颠簸回到府中,两只脚刚一迈进府门,石晏就忍不住了,小跑了几步,跑到一棵树下,弯下腰,手扶树干,大吐特吐起来。他上过战场,见过杀人,也亲手杀过人,杀人对他来说不算个事儿。但是,这样的“杀人”,还是平生仅见——死剐。太变态了!
这天夜里,石晏作了恶梦。
梦中,他被人绑在了桩橛之上,四周人山人海,全是围观的人。两个缺骨少肉的刺客,走执利刃狞笑着向他走来。他拼命地挣扎着,无奈绳子捆得太紧,动弹不动。
忽然,一瞬之间,两名刺客又变成了他大哥石宪。他大哥一身猎装,右边的脸上扎着一支箭,鲜血淋漓。他大哥也是手执利刃,向他步步逼近。
“不要,不要!”他惊恐地望着大哥,使劲地扭着身子,“大哥,不关我事,你听我说,真的不关我事!”
“去死吧!”石宪举起刀,向他狠狠扎来。
“啊”的大叫一声,石晏猛地从睡榻上坐了起来,四周漆黑一片。
“王爷,你怎么了?”他的妻子被他的叫声惊醒,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石晏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原来是梦。
还好,只是个梦。
石晏以为,这次刺杀事件,会随着两名刺客的死告一段落。不过转天传来的一个消息,让他意识到,也许恶梦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六个任务(5)
石晏在赵国的地位很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