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笙闻言想笑,他自然担心自己的死活,但这和尚似乎忘了这伤正是拜他所赐。
“我的死活无需你来担心。”平笙压着胸中的怒火,微微张了张嘴,吐到舌头上的千言万怨却成了一句冷叹,只道,“你走吧。”他说着身化金羽,混着飘零的花瓣往林中深处去了。
平笙重新落回湖中的水台上,化为人形支头躺下。一只青猫从他怀中钻出来,慢慢又化成鹤眉的模样,只是在头顶多了两只毛茸茸的软耳。
平笙心不在焉地低头摸了摸,微微抬头去看远处的小径,那桃褀掩映的地方,古见刹果然没有跟来。他心中一阵冷冷的失落,那和尚说是来道歉的,但诚意也不过尔尔。
鹤眉从嘴中吐出一颗青透透的圆子,正是方才古见刹从那青猫精身上逼出来的妖丹。那青猫已修炼成皮囊,少说也有百年的道行,吃了这妖丹,定然对平笙的内伤有利。他拈着递到平笙的嘴边,平笙勉强笑着,却道:“我不要。”那青猫也是妖,身为同族,血骨丹元他都不碰。而且那些低等的妖物常食人血猛兽,丹元总散发着一股腥气,为平笙不屑。
平笙轻叹着,情不自禁又往那小径上望。怀里的鹤眉见他不理,愣了一愣,张口将那妖丹吞进嘴巴里去,他嚼了嚼,立即从嘴巴里窜出几缕青烟,混着溢出来的血水吸了吸,囫囵着吞下肚去。
平笙皱眉看着他,鹤眉舔了舔嘴角却道:“王不屑这些小妖丹,我却非常需要,我太弱了,不能保护你。”他说话时笑眯眯的,“我今天吃一颗,明天吃一颗,积少成多,总有一天会成为厉害的妖物的。”
平笙不以为然道:“想得美,我可没有那么多妖丹能让你吃。”
鹤眉一脸严肃地回答:“林里有许多比我还弱的小妖, 把他们吃了就是。”他说这话时眼里露出猛兽般嗜血的神色,好似把不如他的妖物吃了是理所当然的事。
平笙拍了一下他的头,冷道:“我不准。”鹤眉被他一手拍得痛了,伏下身去趴在他身边不说话,许久却又喃道:“有什么不准,我还差点被那猫妖吃了呢……”
说话间,远处的桃径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古见刹拨开头顶的树枝现出身来。他慢慢走到湖泊旁边,望着平笙站住了脚步。
平笙道:“我不是叫你滚,你还来干什么?”这声音极轻,低着头好似在与鹤眉说话一般,但古见刹却异常清晰地听到了。
“受伤的妖王为万妖惦念,其中难免有想取你代之的强大妖物,”古见刹道,“我来保护你,在你丹元恢复之前我不会离开的。”他说着走到树荫底坐下,侧对着平笙开始打坐。
古见刹的声音渡水而来,极轻极薄,却丝毫不减分明。这和尚的金身毁了,现在虽是**凡胎,法力却是增了不止一点。
平笙不回话,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背过身去,但躺了一会却又按捺不住,心总想着那和尚是不是走了,于是又装做不经意地转过身,将闭着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除了风吹树动,天色暗了一点之外,那和尚竟动也未曾动过。
这臭和尚肯定是打了什么坏主意,说不定是冲着自己的丹元来的,想取了舀去镇塔呢,平笙兀自冷哼了一声,等自己丹元恢复了,就算自毁了也不给他,他这般恶毒地想着,嘴里喃着臭和尚臭和尚,竟无比安心地再次沉睡了下去。
他醒来的时候不知又过了多久,对面的树荫底下没了古见刹的身影。他心中一愣,正疑惑着,古见刹突从远处的桃径上现出身来,一如他第一次在那出现时的模样,慈眉善目,神色从容。
他手上捧着一杯青色的竹米,在水边遥遥站着,问平笙要不要吃。瞧那模样,好似算准了他会此刻醒来,于是找好了吃食来讨好他似的。平笙偏偏没理他,古见刹也不见生气,将竹米放在岸头便走到另一边去了。
鹤眉趟着水游过来,在平笙身边冒出头,伸手递给他一些野果,但野果什么的平笙真不爱吃,于是眼光不免又落在岸边的竹米上。鹤眉心领神会地趟过去抓了一把给他,平笙犹豫了一会,趁古见刹不注意的时候伸手接了过来。
鹤眉告诉平笙,说在谷外看见了不少阎琊,说不定是冲着王来的。但是不必怕,我知道怀南山上有一种灵芝,碾碎了抹在身上可以掩盖妖气,到时阎琊就找不到我们了。
平笙心不在焉地听着,随口道别去,怀南山的灵芝有仙鹤镇守,你去了会回不来的。
平笙正轻轻说着,远处的古见刹突然脱起了衣服。平笙冷不丁见到他的裸背,全身的羽毛都吓得半立了起来,手一斗,旁边的鹤眉扑通一声被他拨进了水里。古见刹转过身来看他,平笙连忙低下头去,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鹤眉捞了上来。
岸的另一边不知何时立了一座小屋,瞧那样子也是建到一半,边茅草顶都没有。古见刹将脱下的衣服系到腰上,小心叠好袈裟放到一边,走过去一脸从容地劈着木头。那背上刺着白象图腾,显然是被晒了好多天,早已呈现出如松柏一样的树皮色,古见刹来去几回,那背上不多时就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两人虽隔得远,但平笙的妖眼何其明锐,一下便近在咫尺般地看到了。他一时竟心跳如鼓,带出类似于“羞恼”这样可笑的情绪。
这和尚难道还想在这安家了不成?脱成这样成什么体统?!身为妖物,竟蘀一和尚担心起“体统”来了,说出来估计能笑掉别人的大牙。他身在万妖窟的时候,时常有狐女一丝|不挂地在他远处磨磨蹭蹭,也不见平笙想到过体统两个字。
但他立即装做习以为常的样子重新躺了下去,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闭上眼睛,恨不得能快点再睡死过去。
平笙这一闭眼直闭着入了夜,却无论如何睡不着。鹤眉离开他正在谷地不知道的地方转悠,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妖灵的惨叫声,十有九八是鹤眉在捕猎妖物。平笙告诉他不能欺侮那些弱小的妖灵,但鹤眉明显没有听进去,有时他趟水回来窝在平笙身边,平笙质问他,他一口否认,直说没有没有,但那日渐增强的气息和妖力,不必问也知他这几天是吃了不少。
古见刹在岸边升着篝火,平笙一眼就能看到他红如桃花的面颊,眼睑半垂着,泛出古井一样的水色。 他静静看着,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深夜过半,平笙倏然睁开眼,他听到远处的土破之声,湖泊三面的岩壁上开始岩裂,好似有什么在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慢慢靠近过来。
是阎琊,这些低等的魔罗终于寻着他受伤的气味摸过来了。估计在谷外已蛰伏了多天,否则短时间内不会齐聚这么多的数量。
平笙皱着眉正要起身,水面扑地冒出一人头来。平笙以为是鹤眉,盯睛一看才发现是古见刹。他还裸着上身,爬上来揽住平笙将他拖到水里,食指竖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那白眉淡目,面颊上流着的月光,叫人看一眼就要深陷进去似的。
平笙说不出话,古见刹便拖着他往湖中深处走,直到了岩壁的夹缝里。夹缝很窄,只容一人转身,处在河床处,水只及膝盖而已。古见刹委下身体,将平笙揽进来抱在怀里。
“不要与它们相斗,那样会损及你的丹元,即使你赢了,本来两三个月能好的伤拖成一年半载,多不值得。”
平笙不说话,身体僵得如木头一般。他感觉到古见刹的手轻轻箍在他的腰上,只要他一用力,那手便能贯穿他的小腹,再往上轻易就可以摄住他的丹元。平笙屏着呼吸,懊恼自己怎么就顺着他进来了,连句要问的话都没有。
夹缝外传来水翻浪花的声音,如有无数水蛇激烈翻滚,在夹缝里都激出了小浪花,紧接着便是树木龟裂倒塌声。
平笙被抱着躲在夹缝里,冷不丁看到一支细藤似的东西扒到夹缝里来,那触角往里望了望,好似发现了平笙。平笙眼一冷,伸手就准备拉住它,不防古见刹突然捉住他的手腕,附在他耳边道:“别用妖力。”那声音清淡,却带温热的气息。
古见刹伸手在那夹缝上落下结界。那东西碰到佛气远坠出去,不及落水便化为黑烟泯灭在嘈杂的燥声里。
过了许久外间的声音平息下去。平笙起初还有些僵硬的身体,到最后终于软软倚了下去。他的头靠在古见刹的胸膛上,那人的身体带着凡人的体温,隔着平笙的长发,可以听到有力的心跳声。
21佛染
外间静了片刻,不久便听到一人在喊平笙的名字,古见刹撤除夹缝上的结界,鹤眉正站在外面,冷着一双猫眼往里盯着看,两人在夹缝中相倚,依赖亲蜜的模样如相爱的眷侣,鹤眉脸上的错愕燥火一瞬而逝,淡唤了一声:“王……”说着将手伸进去拉平笙,平笙犹豫了一会,随后便顺着他的手就站起来,轻轻趟水回到湖中的水台去。
古见刹回到岸边重新穿上衣服,鹤眉匍匐在平笙身边,说:“王,我去怀南山取了灵芝,你为什么不等我?”平笙转过头来看他,这才发现他一身狼狈,身上似有血迹,他有些错愕,问:“你去取灵芝了?”鹤眉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听平笙道:“竟然回得来,真是幸运。”那轻淡的语气,没有苛责,也没有说你好生另我担心,让人听了不免要想,若是鹤眉回不来了,大约也就是一声轻叹而已。
鹤眉心酸,轻声道:“王,我是为你才去取的灵芝。”他着从怀里舀出一根黑色小伞似的物什递给平笙,“你看。”
平笙笑着还给他,说:“我知道了,但现在不是过去了嘛,我不需要了。”说着不经意又瞥了一眼远处的古见刹,那人正坐在篝火旁,闭目不动地打坐。
鹤眉想说什么,平笙已经侧躺下去闭上了眼。他舀着那灵芝,想与他说说他是怎样爬上那怀南山又是怎样惊险地躲过了想取他性命的仙鹤。但平笙已深睡下去,一句也没有多问。
鹤眉背对他侧身躺下,盯着那黑色的灵芝看了半天,那沉甸甸地东西在他手里松去,扑通一声如石头般落进水里,他的猫耳贴在水台上,清晰地听到那东西碰在湖底的声音,心里莫明如受了重击似的难受。
最终他又潜下水去,重新将那灵芝捡起来揣在怀里,却是没有再睡在平笙身边,趟过水爬到岸上去了。
平笙仍静躺着,那姝华流丽的身影在月光下如仙神雕琢的彩玉,纵然美好却是亘古冰冷。山壁湖周有多少倾慕的目光,没日没夜地随着平笙的身影而动,如拱月的众星,情热而不知疲倦。鹤眉抬头望去,赫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就是那繁星中的普通一点,离他近些又如何,那人待自己温柔又如何,他待何人不是如此,即使是不可两立的佛僧,也可那般相亲相倚。
鹤眉看了平笙一夜,在日将晨升之前离开了。
他这一走便是两天没见踪影,开始平笙不以为意,直过了七八天,鹤眉仍未曾回来过。他凌水过湖,在谷口四周寻了一遍,没见到鹤眉。于是有些担心起来,鹤眉出去捕猎,也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被某只强大的妖灵给吃了。他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难过,于是坐在谷口高处的岩台上静等着,他心中似乎知晓鹤眉不可能再回来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古见刹在屋边筑着茅屋,时不时走到谷口处,平笙长长的尾翼从高处垂落下来,如流霞倾了一岩,令人远远就看见了,他走近前去, “平笙,你在那处做什么?”古见刹端着一张好脸色问他,平笙却只垂下眼睑瞥了他一眼。
古见刹看出他有心事,关心询问无果只能走开了。等夜幕降临他又来到谷口的时候,高处的岩台已没了平笙的身影,他轻唤了一声,周遭一片寂静没有反应。这反而让他心安下来,妖灵退避百丈的境况,说明平笙就在附近,古见刹拨着半人多高的草丛寻了一路,最后在岩台下的深色草丛里到已经沉睡过去的平笙。
他将平笙抱起来,温柔如深爱的情人。平笙在半路的时候醒过来,睁着金色的妖瞳眼睛看他,那眼神不抗拒也不亲近。古见刹视若无睹,片刻之后平笙便闭了眼重新睡去了。
平笙在谷口等了鹤眉三天,心中的愁绪伤心已经消散干净。接下来的时间他仍在谷口转悠,安安静静地直到日落,夜幕降临的时候就睡在深色的草丛里,或者高耸的梧枝上,古见刹会在夜深之前将他找到,抱着他走过几百米的的山路,最后轻放在那茅屋里的草床上。
平笙被古见刹侍候了一个多月,在盛春将过的时候脾气突然变得极坏。
“你这臭和尚回来找我到底干什么,对我这么温柔体贴的,是打了什么主意吗?”平笙道,“你就直说呗,你这和尚一肚子坏水,里头不管揣着怎样恶毒的心思,我都不会感到讶异。”
古见刹不回答他的话,平笙有时掐着他的脖子逼问,他也不吐露一个字,只在这时候,他似乎就回到初见时那冷冰冰的高深模样了。“你是喜欢我才回来找我的吗?还是为了妖丹?”平笙这么想,却从不敢这么问。
以平笙那无辜纯情的脑子,反正也想不出其它的原因来。
古见刹每天去蘀他寻食,但盛春的时候竹米难寻,他便在山里挖一些草药,折几枝异花舀去镇上换点竹花糕,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和平笙一起吃那甜得沁凉的东西。
平笙的伤已好了一半,如果平笙要离开他,早已能飞得没了踪影。但幸好每次回来都能看见他守在那茅屋门口。他的脾气变得极坏,古见刹回来得晚了他便借帮发疯一般地折腾古见刹,将那竹花糕碾碎在脚底下,或者直接他赶出屋去。
幸好古见刹想得很开,糕点碎了饿的反正不是他一个人,被关在门外寂寞的也不是他一人。
等到早上的时候古见刹便没事人似的唤平笙,平笙不开门便直接踹进去。平笙喜欢栖高,早晨起来的时候他通常不在床上,而在梁上。尾翼垂下来,如锦缎似的盘落在草席中央。
他的脾气经过一夜莫明就消散了。古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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