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眉低头道:“你看,他多听我的话。他现在就快喜欢上我了,早忘了你,你何必还要回来自做多情。”
藏念生冷看了他一眼。“当年放你出来,果然就是个错误!”他冷喝了一声,从身体里迸发出不可阻挡佛力,力道之大,竟瞬间将鹤眉弹飞了开去!鹤眉心下错愕,未及站稳,只见一练银光劈闪而过,那光芒如久阳下的水光,白里透出冰冷的金色。
他的身体眨眼间便被劈成了两半,这刀气多么熟悉,分明就是古见刹当年的那把戒刀。
鹤眉将两半身体散成无数鬼烟,簌簌往山顶而去。藏念生紧追其后,山顶之后便是断崖,鹤眉欲纵身下去,半山有云,他若化成鬼烟下去融在一处,藏念生再有眼力也寻不得他。只可惜,在距山崖几丈之远的岩头上,藏念生已追上了他。
“当年我能救你,今日便能收你!”藏念生食指轻撩,那佛气如束线般将鹤眉的身体缚住,他的腕上缠着一串水色佛珠,在快速吸取鹤眉的身上的鬼气。
风声鹤唳,妖嘶鬼哭。
“你这只白凶在他身边,我从小看到大,有多少修为我还不清楚?”藏念生道,“你这盘涂妖身是我送出去的,根基死穴我都了如指掌!我顾及平笙!才不忍先收了你!”
鹤眉的魂魄在鬼气盘旋中若隐若现:“和尚……你若真心向佛,便像这样去收了平笙……你这样做,我倒心甘了……你不忍他受碎身之痛,所以欺他,诱他,希望他有一天心甘情愿随你走……你要他做一只玉殊塔里的困兽,还要苦苦仰慕依恋你!”
藏念生道:“他没有时间仰慕我,月余之后,玉殊塔将迎来千年一度的佛汐,玉殊塔里的妖众将一只不留的永远消散,到时平笙也会在塔里。”
鹤眉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止不住怒气如刀,将藏念生的指尖都逼出了鲜血。
不过几数,鹤眉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如命中注定般,他将被这和尚收进佛珠里,在其中修化,最终成为天地间一缕无识的气息永远泯灭不见。鹤眉抬头望天,夕阳中的天空金光灿烂,如平笙煽翅展开的羽翼,流丽如霞。
“平笙生性温柔善良……如果有一天你又骗到了他的心……希望可以极尽温柔。若要杀他,也请干脆利落……”鹤眉看着藏念生,叹了一口气闭眼认命。他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如倾盆之水快速融进那佛珠里。
突来一阵绚目的羽光,一阵鹰啸,鹤眉睁开眼,看到百丈的彩翼在远处遮住了天空,那流光一幻,一股强盛无匹的妖力直冲藏念生而来。
藏念生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便被这股气劲击飞出去。那腕中收纳的鬼气哗然飞迸,簌簌又拢回鹤眉的身体里。
四周狂风大做,藏念生的身体在这一击之间几乎在碎裂开来,在斑驳的琉璃羽光中快速坠进崖口的深渊里去。
平笙飞冲下来,凌空幻化成人,一手扼住藏念生的喉咙往下直冲。两人直坠千丈,落地时发出震天的巨响,压下来的风流催枯位朽般折断了四周的高树。
藏念生的身体瞬间迸碎,如砸在岩地上的花瓶,血肉散落四坠。
平笙半跪在地,低头看他:失去血肉的藏念生果然不再是藏念生,银发四散,通衣白衣,慈眉善目的模样,神色如水温柔。
这是当年的古见刹,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手里握着的戒刀,依然银光如雪,夺目却又刺眼。
平笙有些许惊愕,目光漾了一漾。
古见刹与他四目相对,微微而笑道:“你出手……真狠哪……”说话间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染红了他的下巴。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被震碎了魂魄,一时连发音的气力都没有。
平笙站起身来,有碎石从他羽衣上滚落,他低头看着古见刹,思潮涌动,不禁握紧了双手。他不知道今时今地,该用何种心境去面对,这人徒然又出现在他面前,惊愕之余,几乎令他手足无措。
平笙抬头望天,他甚至希望此时鹤眉能从高岩上下来,帮他来说些什么话。
“鹤眉……”平笙突然想到,这人到现在还没追下来,该是伤得极重。身下的古见刹虚无得如梦境一般,平笙看了他一眼,转头似要离开。
古见刹却一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轻弱道:“别走……”
平笙被他的手指一触,身体便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已经忘了你。”他道:“放开!”他说完一甩身挣开古见刹,几步便要飞身上岩顶去。
不想他的脚尖离地不到三寸,突觉背心一阵剧痛,锥心刺骨,几乎要夺去神智。平笙忍不住啸了一声,古见刹凌空扯了他一把,他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跌在古见刹怀里。
古见刹抱住他翻了个身,那眼神有些冰冷,却又盈着笑意。“记起来了吗……”他道,“你身上还带着我的佛钏……生死都在我翻掌之间。如果你连这也忘了,我就提醒一下你……”
白发淡眉,慈悲如水,却又如深井般不起波澜。古见刹的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即使在说着这样狠决暧昧的话,也令人看不出深浅。便是因为这样看不懂,所以当年才会误以为这眼里是盈着爱意。
“你即觉得我是你股掌之间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取我性命,为什么要让我活到现在?我见藏念生的第一眼,你就可以让我死。”
古见刹将头轻搁在平笙胸口,轻道:“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说话间,古见刹嘴间流出来的血已染红了平笙的胸襟。平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到当年玉殊塔前,这人也是如此虚弱地模样,他把自己的佛心给了他,在风火中连站都站不稳,嘴里说的,依然是那样不自量力的话:
此妖若敢再害人,我定出山杀他。
“和尚……”平笙苦笑,道,“你怎么会为了一只妖,令自己落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啊……这大概就是我的劫数……”古见刹道,“只因为当年遇到一只青海妖王……流光华美,温柔善良……他说他爱我……我心动了……我把我的佛心给了他,被困在玉殊塔不得超生……我以为一切都值……可他却回来把我的佛心还了给我……说他放不下他的妖道……我出来寻他……他却已忘了我,要去爱上别人……”
古见刹道:“你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妖的太凉薄,还是我这个做和尚的太多情了?”
60
60、折翼 。。。
平笙闻言愣了一会;许久侧过头;竟轻声笑起来。
“我不觉得自己凉薄;也不敢指望你心中有情。”平笙道;“当年的羿王已经死在玉殊塔,我已不是当年的平笙;身体里怀着的是伏魁妖心,我现在流离失所;杀人噬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让我心甘情愿跟你走,你遂了愿,圆了执念去超生;然后留我一个人在玉殊塔等死是吗?”
“你想都不要想。”平笙推开古见刹站起来,“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相信,你说你爱我?”平笙低头伸出手,从那流华彩袖中簌簌伸出一条黑藤,那藤蔓绕着古见刹的的腰一直缠到他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过重的原因,古见刹没有出手相抗。平笙眯了眯眼,那藤蔓便在古见刹的脖子上紧了紧:“我当年爱你,是连性命都愿意舍去的。你现在说爱我?那愿不愿意把命给我?”他说这话时微微抬着下巴,温柔的眼眸里盈满复仇的戏谑,不屑和愉悦。
平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那黑藤缠着他的身躯已让古见刹喘不过气来,鲜红的血液已如溢出来的水般染红了脖子上一圈圈的藤条。
古见刹半阖着眼睛看平笙,平笙笑着一紧手,古见刹忍不住□了一声,他突然出手握住那藤条,挥手荡出一阵佛气,哗然一声将平笙击退了开去。
那藤条被这阵突如其来的佛气划成碎片,扑扑掉落在地面上。
平笙笑着,伸手将那受伤的残藤拢回自己的身体里,道:“我还以为你能忍得更久一点。”古见刹静站着看他,道:“你不愿相信我,我忍着也是无用。”
平笙抬起手,用舌头舔了舔指尖的鲜血,道:“怎么会?你刚才要是死了都不还手,我肯定就相信了你。”他笑,“相信你爱我。”
古见刹此刻看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想起许多年前平笙在湖边花树下拨手鼓的那一幕,那时的他羽冠流美,眉目温柔,无深恨,无厉仇,眉目干净得如寒山上的冬泉。那一幕如刀般深铭在他心底深处——但现在拜他所赐,那泛红绮丽的眉目里再也找不见那样的单纯了,那笑意是杀意,如同从污浊的血海里开出的花蕊,散发着诱人狠毒的光泽。
他心中空落落地发冷,看着平笙不知缘由地泛出了眼泪。
“你这受伤般的表情真是不错,”平笙只觉得可笑,“可惜我已看透了你,你演得再像也没用了。我不会跟你走,更别说心甘情愿。”
古见刹心下一冷,佛咒轻启,那落在平笙翅根处的佛钏便如芒刺般发出淡金色的光晕。平笙如遭酷刑,剧痛让他全身麻木,不过三数便瘫软在地上。他咬着唇发不出声音,只用血红色的眼眸看着古见刹。
“和尚……”平笙扯出笑意,那表情可堪疯狂,声音吐出来,字字切齿“对我……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古见刹垂目看他,只问:“跟不跟我走?”平笙匍匐在地低声轻笑,只道:“除非你杀了我……”
古见刹愣着,许久道:“你会回心转意的,我先带你回玉殊塔。”他说着手指轻撩,佛气萦在平笙眉心。无数金羽飞散,平笙狠狠瞪着他,意识却迅速模糊下去。
此时高处岩壁一阵震动,古见刹抬头看去,只见倾天的火焰沿着千丈悬崖如万马朝他奔腾而来,那风魄如潮,带着神魔不惧的气势。他抬手快速落下莲花金界,那焰火在他头顶被撞开,迸出无数火团子,周遭几里的树林瞬间便入了火海。
古见刹荡开周身的火焰,抬眼却见鹤眉已将平笙搀了起来。古见刹怒道:“放下他!”鹤眉却充耳不闻,他手一抛将平笙抱在怀里,身化火焰便往高空而去。
古见刹手结佛印,淡金色的佛气如风刃般快速追上将鹤眉困拢住,平笙浑身麻木,睁眼看着,道:“你快走吧,我已经是逃不掉了的。”
鹤眉的身形在风刃中浮动不稳,那眼神却坚定如初:“我带你离开,天高海阔,他找不到我们。”平笙笑了笑:“没用的,我身上带着他的佛钏,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鹤眉看着他的笑容,那笑容绝望却又从容的,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他爱着平笙,但心底却未尝没有恨意:恨他的不挣扎,恨他这样逆来顺受。“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是妖王!为什么甘愿被他玩弄于股掌!”鹤眉恨道,“你答应过我不与我分开!他一来,你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鹤眉的话音还没落,突有刀光直逼而来。“鹤眉小心!”平笙大喊了一声,下意识抱住了鹤眉,他急运妖力护体,但那刀尖仍快速没入了背心。
“王!”鹤眉脑中一阵眩晕,居高临下狠狠看了古见刹一眼。
底下的古见刹抬头呆呆望着,他那一刀奔着鹤眉的门面而去,完全没想到会伤到平笙。周遭的佛气如被冻住般骤然平静下来,鹤眉身化火焰,带着平笙快速往高空而去,不过三数便消失了踪影。
平笙缓缓睁开眼睛,白芒中,古见刹正站在他面前。他身后的辰光圣白如炽,头顶的参天高树绿叶欲滴,在阳光中折射着斑驳不明的光影。
银发白眉的古见刹面容如玉,眉眼如初见般从容温和。“平笙……”那人低头看着坐在树底下的人,道,“跟我回玉殊塔,佛汐之刻随我一起转生。我欠你的,让我还你。”
平笙全身无力,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唇嘴微动,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笑了。转生?转生之后谁还记得谁?
“我是杀生佛,转生不用喝孟婆汤的……”古见刹似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低头笑道:“你一生做恶不多,我用我的修行来抵你的罪业。我弃佛道你弃妖道,他日重生,我来找你,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古见刹道:“我爱你,舍不下你。你已成我的罪业,也是我的执念,不灭,不圆,我永生将困于玉殊塔。”
平笙想笑,但闭着眼睛,沉默中却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这是不是你另一个谎言?要骗我去送死?
“你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古见刹蹲□来,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只喃道:“平笙……平笙……”
平笙,平笙。
平笙睁开眼睛醒过来,只看到一片昏暗。这是个深穴,水滴从周围岩壁上滴下来,发出点点清脆的声音。
“我们在石圩山的山洞里,古见刹也许能感应到你大概的地方,但真找到我们,仍要一段时间。”鹤眉从一旁走过来,轻手将平笙扶靠在一边的石台上。
古见刹的戒刀被扔在不远处的岩地上,还淋漓着鲜血,那刀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出雪似的光辉。
平笙感觉到背后的伤口已愈合了,想来戒刀入体时,大半的佛气都已被古见刹急收住了。否则这一刀穿体,平笙当时便会魂飞魄散。
“王……你觉得怎么样?”鹤眉委身在他膝边,轻握着他的手道,“等你身体痊愈,我带你离开这里,走得更远些,那个人……”
“我说了我逃不掉的。”平笙打断他,低头抚了抚鹤眉的脸,“你走吧,与我在一起,被他遇上了,我保护不了你。”
鹤眉的脸僵了一僵。平笙扶着石台站起来,揉着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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