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爪已带了妖力,古见刹不得不忌惮,无奈之下两手一撒将怀中的平笙旋拋了出去。平笙一个旋身半跪于地,便有一股水流顺着平笙的的发丝滑出来漫到地上,尔后如一蜿水蛇快速窜过门口,融进雨水里不见了踪影。
平笙捂着胸口,眉头紧皱,显然是极不舒服。
古见刹看着那东西消失在夜雨里,并没有要追去的意思。那只是个邪灵,连肉身都没有,一但脱离了寄附者,古见刹便看不见它了。古见刹道:“平笙,方才你的脑子进水了。”
“你脑子才进水了!”平笙站起身来,肩背上的十个血窟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那不过是只邪灵。”
古见刹闻言颇有讽意道:“我还以为凭你的道行,当无妖物敢对你不敬,何况一只邪灵。”平笙闻言怒道:“因为你封了我的妖力,众妖识不出我的气息,将我视为凡人了!那小东西竟然附我的身,臭和尚!我自修炼成妖,未曾受过这般屈辱!”
古见刹闻言抬头看他,淡道:“你有怨恨,当对那邪灵撒去。贫僧又有什么不是?你既觉受辱,我欲收杀那邪灵时,你又何必发难于我?”
古见刹坐下,闭目道:“妖就是妖,是非不分。”
平笙闻言冷笑,一扬手,地上的羽衣如云般扑回到他的身上。他上前两步,一脚直接踩到古见刹的肩上,微倾下身,居高临下盯着古见刹,一字一顿道:“和尚,我要你解开我身上的结印。”
平笙赤着脚,脚底下的泥土一下将古见刹的衣服弄脏了,古见刹鼻尖闻到湿泥的涩味,脖子上被平笙脚边的裙翼弄得发痒。他未多想,伸手抓住了平笙的脚踝,平笙的脚踝冰凉,触手如玉,一瞬间让他想到玉殊塔中的巫山雪女,他胸口一窒,竟怔了许久。
平笙见他怔忡,脸上已露恼意,正欲呵斥,已听古见刹道:“不可能。”
平笙闻言怒火攻心,用力狠踹了古见刹一脚,古见刹佛气傍身,这一脚没将他踹倒,倒引得平笙自己一个踉跄。他不再与古见刹多话,一拂袖直接出了门。古见刹却不敢再掉以轻心,立即站起跟了上去。
平笙一路往回直接到了良庭湖,雨夜没有月光,湖面一片漆黑不能视物。平笙一身妖气隐隐腾动,尽管封印在身,仍挡不住那四溢的怒火,惊人的妖气弹压在整个湖面上,连风都不敢往这吹。
平笙的妖瞳于湖面一扫,不费吹灰之力便看到了那隐在湖底长草处的邪灵,他五指一伸,那邪灵便被扼着脖子从水中拽了出来。是早上见到过的那个红纱女子,面容娇好,此时仰着头半跪在地,平笙才发现这女子肚子奇大,红纱都不能遮盖,白花花地敞露在外。
原来是只姑获邪灵。这种邪灵传说是被溺毙的孕妇怨气所化,因为对腹中胎儿有难解的执念,如在水中遇上嬉戏的孩童,便会化为水鬼将孩童拉入水中,用水草扎了塞到自己的肚腹里去,当成自己的胎儿来养。又因自身已死没有阳气可供胎儿存活,便常附身于美貌的女子,夜间寻男子交合吸取阳气,以供腹中胎儿不死。
但姑获本身是邪灵,胎儿在其腹中,怎么可能存活长久,死是早晚的事。姑获却似乎对此不知,死了一个,便会再去偷一个活的来养,又至死去为止。周而复始,不知痛苦。
红纱女子仰着脖子看着平笙,眼中惊惶不已,却仍不忘一手护着肚子。平笙转开脸去瞧了瞧湖面,这良庭湖不大,哪来这么多孕妇怨气竟成姑获,这红纱女子必然不是生于此湖,数月前青海荒林失火,说不定便是从深冥河逃过来的。
平笙看着这邪灵,心中怒气虽盛,却终是没忍心下杀手。他五指稍松,那女子化气便又遁入湖中去了。平笙道:“此次放你一马,给我从哪来的滚回哪儿去,再敢害人,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女子哆哆嗦嗦地隐在水下,闻到平笙散发出来的气息,才有些识得平笙。她意识到是青海的那位妖王,想到自己做的事,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忘竟了回话。
此时湖面突然受到一股重压,紧接嘭然炸起一片数百丈高的水花,湖水回坠落在岸上,激起一片磅礴的雨雾,整个良庭湖顷刻间少了一多半的水。那邪灵受到惊吓,手忙脚乱往水草深处使劲躲了躲,用灵波传话出去,连连说知道,知道了。
平笙泄了愤回到屋里,近着篝火侧躺下身,古见刹跟着走进来,平笙抬眼看他,他本有许多话想骂给古见刹听,脱他衣服占他便宜的事也要跟他算算,无奈他的身体已如铅般沉重,大伤小伤积累着早该休息了,平笙只来得及瞪了古见刹两眼,那眼睑便不受控制地合了起来,他脑中想着要起来和古见刹打一架,但这皮囊已半昏半睡着沉了下去,不过三数便在古见刹身边,睡着如小猫一般了。
古见刹看了平笙一会儿,心中莫明一动。他起身走过去,伸手将那封印结开了。平笙如被松了绑,眉头都在睡梦中缓了开来,那呼吸也更显平稳。
古见刹瞧着平笙的模样,嘴角不自主地含了浅笑。他站起来,冷不丁却见门口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一灵识,穿着素净的雪衣,黑发雪肤,浑身无一坠饰,却无端朦胧动人,她上前两步,身体如柔云般轻缓缓地移动。
“雪女。”古见刹面庞微动,“你为何出现在这?”
“见刹,你心软了。”那女子未回他的话,抬起脸来,面上挂着我见犹怜的泪痕。
古见刹道:“不可能。”
“你的心在我这里,有没有心软,难道我不清楚么?”那女子伸出手来,手中握着一血淋淋的心脏,“你说了你是我的人,怎能对他人动心?”
古见刹道:“够了。”
“你知道吗?我还在玉殊塔里流着泪,指望你回来说抱歉,说你后悔了。玉殊塔里没有你,好冷啊……”她说着上前来拉古见刹的手,古见刹心下竟怒,斥道:“放肆!”他一挥手,带出的佛气瞬间将雪女的那抹灵识击散了,那灵识在门口重新聚拢,没有再上前来,含泪看了古见刹一眼,悠悠淡去了。
8白凶
平笙突然转醒过来,那妖瞳悠悠一扫,问:“刚才什么东西在这?”古见刹转身过来,说没有什么东西。平笙皱着眉站起来,他刚被解了封印,知觉立即变得敏锐:“刚才明明有一股妖气,很重……现下仍有,你闻不到吗?”
古见刹打断他道:“不就是你自己身上的妖气?确实很重……”
“臭和尚,我自己的妖气我会不识?刚才的妖气并非普通妖物所有,邪阴冰冷,正与我相冲……”他正要说下去,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解了我的封印?”
古见刹从怀里摸出一块竹花糕递到平笙面前,淡问道:“吃么?”
平笙看着眼前的竹花糕,狐疑地瞧了古见刹一眼。古见刹道:“想吃的话,就不要说话。”平笙闻言权衡了一会,舀过那竹花糕送到嘴里,果然就不说话,妖气什么的也不再追究了。
古见刹面对门口坐了一会,雪女那股冰冷的余息久久不散,如烟般绕在他的周身,那挂着泪痕的脸庞,似乎在下一刻又会显现在他眼前。古见刹心中不得安宁,于是起身道:“平笙,我们走。”
平笙咬着半块竹花糕,抬头问:“去哪?”
“自然是赶路,到我闻寺去取岁提春。”古见刹道,“白日阳光强烈,你不便于行,夜间阴凉,你不喜欢吗?”
平笙吃了一惊,觉得这和尚和善得有些诡异。古见刹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看一脸狐疑的平笙,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竹花糕,道:“来么?”平笙果然不再多想,起身就跟了上去。
外间雨已经停了,古见刹执了根火把在前面走,平笙在身后跟着,他的眼睛在夜间明锐异常,又因解了封印,吃了两块竹花糕的缘故,此时走起路来竟比古见刹还平稳。
两人出了镇沿河边走,刚下过雨的夜没有月光,平笙走在河岸边上,察觉到有东西在一路跟着他,那东西隐在河水里,一尾鱼似的追着平笙的步子。平笙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就驻了步,那东西察觉到平笙停下了,在河里屏息了一会,终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原来就是刚才附在他身上的姑获邪灵。
那姑获在平笙的注视下爬上岸来,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平笙,开口便是一句“大人,您可怜可怜奴家吧……”大概是以前常常附身在青楼女子身上的缘故,那娇媚柔弱的语气,很有烟花地的脂粉香。
平笙真不习惯这称呼,也不知道她追着来的目的,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前面的古见刹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平笙,问:“怎么不走了,刚刚你和谁说话?”
古见刹看不见这邪灵,连这邪灵说的话也听不到,平笙不想向他解释,说了句“没什么,走吧”就跟了上去。那邪灵跟着平笙的步子走,抱着肚子又叫“大人,大人……”平笙皱眉,用灵波道:“快说。”
那姑获颤着声音道:“奴家先前不知道您是青海的那位,无知之下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吧。奴家不是生于良庭湖的,原来是在青海深冥河,奴家很久很久之前还见过您……”她这么说本想与平笙的套近乎,不想平笙听了无动于衷的,于是又转了话道:“前数月青海失了火,那地连同北岭那块一起被一魔物霸占了,那魔物是只旱魃,自他来后,深冥河已数月无雨,我活不下去才逃到这镇上来的。”
平笙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冰冷冷的语气,已经是很明显的坏脸色。那姑获有些被吓住,再不说废话,两指往自己的肚腹一划,那白花花的肚子便被刀剖了似的敞开来,那姑获手伸进肚子里去,竟从中掏出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宝贝似的递到了平笙的怀里。
平笙冷不丁接到这么个东西,下意识就要扔出去。触手却发现那东西竟是活的,并非怨灵所化,而是活生生的一团乱麻,完全不可能是姑获自己所生。他不禁出声道:“你这是偷了谁家的孩子?!”
他这一声被走在前面的古见刹听到了,古见刹转过身来,冷不丁见到平笙怀里那粘糊糊的肉团,远远站着便问:“你不能走快些么……怀里捡了什么东西?”
那姑获向平笙哭诉:“那旱魃在青海一直不走,石圩镇距青海不过百里,不用多久,这里也会大旱的。我的道行极浅,没有水,如寻不到别的避难处,不久就会消散了。可怜我的孩子……”
平笙打断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姑获闻言看着平笙,脸上又露出无辜又纯情的神色:“这怎么不是我的孩子?我千方百计得来的阳气,都是为了他,为了让他活下去……”
平笙甩了甩手上粘糊,抹开那孩子的身体,这小东西长得奇怪,尖嘴猴腮,长着一身白毛。
这孩子是姑获偷来的,塞在肚子里死了许久,尸体拜阳气的滋养没有腐烂,而是被养成了一只白凶。这姑获恐自身活不长久,便想将这白凶过继给平笙,平笙身为妖王,一身妖气纯厚盈盈,这白凶便是没有阳气,只要在平笙身边,也是死不了的。
这邪灵是孕妇怨气所化,支撑其灵魂的不过是一股执念。要与她讲道理根本不可能,她觉得这团尸体是自己的孩子,十方三界没有比之更宝贝的东西,就自以为任何人都会稀罕这孩子。
平笙哭笑不得,抬头见古见刹已快走到跟前,于是用灵波叫一旁的邪灵快走,并说自己收下这个孩子了。那邪灵闻言含泪退走,默默遁入水中去了。
古见刹问:“你怀里是什么?”说着上来两步,他几乎一眼就看出平笙怀里的东西不是个善类。
平笙也不避讳,说:“是一只白凶。”又道,“刚刚路过那块小坟地,在坟间捡的。”
“哦。”古见刹淡道,“那把它给我,我烧了吧。任由其发展下去,可能会变成僵尸的。”
平笙道:“不给,我捡来的玩意儿,怎能让你舀去烧了?”他指尖催动妖力,便有无数细小的金羽将那东西团团裹住,不消片刻金羽淡去,连粘糊糊的腐液一起消失不见了。那东西干干净净躺在平笙怀里,眨着一双黑眼睛盯着平笙,虽然还是老鼠似的丑陋模样,但浑身白毛毛的,在平笙眼里已算得上可爱了。
当然在古见刹眼里,那只是一具发了白霉的尸体。他见平笙不给,便趁其不备伸手去夺,不想平笙早有防备,一侧身便躲开了,他一手拍了拍白凶的头,那东西心领神会一般,一溜便钻进平笙的羽衣里去了。古见刹一手抓住平笙的右手,一手直接伸进平笙的衣襟里去摸,却是摸了半天没摸到。他低头又看到平笙层层姝丽的尾翼,想那东西是不是藏在那下面。
平笙任他上下其手了一阵,眼神已颇凌厉了:“和尚,非礼爀动。”
古见刹站直了身体,突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声竹花糕道:“我给你这个,你把那白凶给我。”平笙看着古见刹,眼色不动,轻冷冷道:“去你的,臭和尚。”
古见刹被噎了一阵,在平笙以为两人会有一场恶战的时候,古见刹淡道:“那我不烧他,但你要保证不让这东西伤人,行吗?”平笙有些吃惊,面上稍有缓和,道:“行。”
其实这和尚挺爽快,若不是个和尚,也许是个挺不错的人。平笙这样想的时候,古见刹将手上那块竹花糕递给了他。
两人夜间行路,直走到次日正午。阳光明媚下平笙的脚步又开始虚浮起来,昏昏欲睡地行了一段路,在林边的沟壑里栽了个跟头,结果把脚给扭着了。古见刹将他从沟壑里拖出来,听他说腿断了,不能走了之类的话。古见刹不以为意,平笙这身体是千年精华所炼,任何伤痛都能在最短时间愈合,并不是摔伤的缘故,只是因为平笙不想走了。
古见刹问:“只剩三天的脚程便到我闻寺了,你不想要岁提春了么?”
平笙趴着软软道:“晚上再走。” 又道,“要么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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