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贡酒,林弟又如何得来?”
“不过多花些银子罢了。”林月儿轻描淡写地说道,将杯中的酒慢慢倾入唇中。
“果然有钱就能尝到世上最好的东西。”雷振宇慨叹一声。
林月儿放下酒杯,凝视着他,双眸幽深如凝结的宝石,朱唇轻启,缓缓道:“如果雷兄愿意,也可以有花不完的银子。”
雷振宇定定地望着她,唇边依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乌黑的瞳眸深处,却有叠云一般复杂的情绪,漫漫舒卷着、动荡着……
终于,他开口:“林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那兵书——”他摇摇头,自己倒了杯酒,大口灌了下去。这次入口却极辣,令他两道浓眉不由自主地挤在眉心,染了酒意的眼睛多了几分颓唐的苦恼,“不瞒林弟说,那兵书是我爹的命根子,上次我想偷拿给你看,被他发现了,打个半死不说,又罚跪了一个月,还天天在我耳边唠叨,都快把我逼疯了!”
林月儿眸光温柔地望着他,仿佛透过软烟罗照过来的阳光,那么轻、那么柔地将人淹没……
“雷兄,我知道你的难处,本不该提这样的要求。只是听说震北将军撰写的《雷氏兵法》是当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兵书,便一直都很向往。”她温润似水的眼睛带上了几分渴盼,楚楚可怜地瞅着雷振宇,“咱们相交这么久,你该知道我有多么喜欢兵法。”
雷振宇微微颔首,露出钦佩之色:“咱们多次在一起谈兵论战,林弟胸中的韬略,一直都让愚兄自愧不如。”
“一个喜欢兵法的人,却不能一窥当今最奇妙的兵书……”林月儿垂下眼帘,失望令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浓黑的睫毛宛如沉睡的蝶,在眸里留下抑郁的暗影。
“林弟!”雷振宇怔怔地望着她,眼中尽是风起云涌的挣扎。
窗外,阳光依然明朗朗地四处泼洒,人声如潮,充满了热闹喧哗。屋内,却异常安静,连阳光也似少了几分活泼,变得沉寂,浅浅淡淡地,在窗棂上晕出苍白的影子。
林月儿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杯壁上的梅花艳红似血,衬得纤指越发白皙,如一抹清冷的雪迹。她咬了咬唇,突然抬眸,目光清澈如同山间泉涌,倾诉而出的话语热切诚恳,宛若水面上璀璨闪动的波光,“雷兄,我保证,只看一个时辰……看完你就放回原处,你爹不会发现的。”
雷振宇乌黑的眸子,隔着阳光凝视着她,眸心深处,闪动着迷/乱与茫然交织的神色,如水银在阳光下不停地幻变。许久之后,他终于侧转头,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一言一字宛若铅块般沉重:“我爹再三告诫我,这兵书是行兵布阵的关键,若让敌人偷学了去,后果不堪设想。事关江山社稷,决不可儿戏!”
他回眸直视她,阳光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俨然有种凛然之辉,“我雷振宇虽不肖,却也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要让我为了银子去做这样的事,我是万万不肯的。”
林月儿望着他,突然微微一笑,如一朵旖旎芬香的幽兰,温柔灿烂地绽放,“我知道雷兄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也不敢用银子来侮辱你。可是,要是我……求你呢?”她声音不易察觉地轻颤着,宛然若弦。
细细柔柔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她身上,仿佛一层淡淡的白雾,氤氲地笼罩在她的身周,清雅秀美的剪影在光晕中朦胧地展现,如同一个幻像,那样动人,又那样迷茫。
雷振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似乎堕入了一团迷雾,氤氲缭绕,萦回缠搅……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乱成波涌。醉意阵阵袭来,在胸口聚成热火,一直烧到脑部,周遭的一切都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那一抹明媚的颜色,赛过了世间一切春光。
他神情痴怔,喃喃呓语:“有时,我真会以为你是名女子,若不那晚,我看到——”唇角突然逸出一丝苦笑,仰脖又灌下一杯酒,眸中掺了几分红丝,直勾勾地盯着她,“幸好,幸好你是个男人,否则我、我就——”
“雷兄,你醉了。”林月儿眸中漾起点点波光,像一股温柔的清流,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是的,我是醉了,否则怎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他的笑声低沉,似压抑的风,在胸腔间震荡不已,随后又举起酒杯,对林月儿道,“林弟,你别难过,我答应你就是……”
这杯酒一下肚,他头一歪,就醉倒在桌上。风从窗外吹入,拂乱了额角的发丝,也拂乱了他脸上的阳光。
林月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微光,随后面容一整,拍拍掌,叫来两个伙计,吩咐道:“送雷公子回家,一路好生照看着,若他出什么事,唯你两个是问!”
两人诺诺答应着,扶着软泥似的雷振宇出去了。
月满天下 第一卷 风起江湖 第20章 兵书(二)
章节字数:2122 更新时间:10…03…11 01:03
屋里又只剩下了林月儿和红绡。
红绡问:“小姐,你看姓雷的会照办吗?”
林月儿纤美如玉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盏,胸有成竹地笑着,“不用担心,鱼儿已经吞下了诱饵,就等着我们收线了。”
红绡想了想,又“嗤”一声笑道:“这雷家小子看上去傻傻的,心眼还挺多,若不是小姐故意轻薄我和翠衣,演了场戏给他看,他只怕还在怀疑小姐的身份呢。”
“雷振宇表面上看似个纨绔子弟,实则胆大心细。我们一定要小心,切不可被他看出破绽。”林月儿敛了笑意,脸色凝重。
红绡忙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响,轻得仿佛树叶掠过水面荡开的一丝涟漪,然而林月儿却霍然神色大变,衣袂带风地抢出门去,只见隔壁的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并无一点声息。
她仍不放心,叫来王掌柜,问:“里面有人吗?”
王掌柜低首回道:“属下遵照小姐的吩咐,早已将隔壁的客人请走,并锁上房门,以防有人偷听。现在这锁依然好好的,里面应该没人。”
“打开看看。”
王掌柜忙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林月儿秀眉微蹙,问红绡:“你刚才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红绡一脸茫然:“奴婢什么也没听到。”
刚才那声音委实太轻太轻,仿佛只是风过时空气的一点震荡。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林月儿眸光微沉,侧首思量片刻,突然疾步朝“竹轩”走去。推开房门,一股呛鼻的酒气迎面扑来,然后便看到轩、肖两人趴在杯盘狼藉的桌上,正沉醉不醒。
红绡也跟着赶到,见此情景,不由叫起来:“这两人怎么都喝醉了?”
林月儿紧蹙的眉头却舒展了些,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淡淡道:“把他们叫醒。”
红绡冷着俏脸走上前,挽起红罗袖,一人头上狠狠敲了一下。肖阳痛呼一声,醉眼惺松地抬起头,双颊是染满酒意的通红,黑玉般的眸中似浮着薄雾,有些无神的茫然。轩羽却恍若未觉,兀自呼呼大睡着。林月儿面寒若霜,示意红绡倒了碗茶水,泼在他脸上,他嘟囔了几声,侧过身子,竟又睡去。
林月儿明眸隐隐冒出一丝火气:“怎会醉成这样?”
肖阳揉了揉额角,一脸疲惫道:“他好像心情不太好,就多喝了点。”
林月儿冷哼一声:“如此贪杯,岂不误事?”板着面孔对王掌柜道:“等他醒了,让他自行回庄,面壁三日!”又吩咐红绡,“拿碗醒酒汤给肖公子喝,记得多加点作料!”
片刻之后,他们又坐上了马车。
风从车窗外吹进,吹走了夏日的暑气,却吹不散肖阳脸上的苦笑,“姑娘的醒酒汤里加了什么作料,这样厉害?”他的舌头红肿,说出这句话已颇为吃力。
林月儿抿嘴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点辣椒粉罢了。”
肖阳不信:“哪有这样厉害的辣椒粉?”
红绡撇了撇嘴:“你当然不知道这辣椒粉的厉害。它是小姐从域外购得的,用那辣椒在杯沿上擦一圈,再喝杯里的水嘴都会肿。小姐把它研成粉末,指甲尖挑一点出来,就能辣死一匹马。今天给你加的辣椒粉已经掺入了其它调料,中和了辣性,否则你肿的恐怕就不只是嘴巴了。”
肖阳愣了半晌,方才僵硬地动了动唇角:“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你家小姐手下留情了?”
“那当然!”红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林月儿摇着扇子,悠悠然地道:“不过,你这两日恐怕就不能品尝什么美味佳肴啦。”
肖阳叹了口气:“我现在还真有点羡慕轩羽,他面壁五日,倒免了这舌头肿痛之苦。”
“你以为面壁思过就这样简单?”林月儿好笑地瞥他一眼,“红绡,你来告诉他,那‘壁’在什么地方?”
“是!肖公子,你记得咱们山庄后面那座大山吗?”
“记得,莫非那‘壁’就在这山上?”
“不错,这‘壁’可不是一般的‘墙壁’,而是悬崖峭壁的‘壁’。那山极高,接近山顶的地方,有块突出的岩石,刚好能容一人。但那里终年积雪,又滑又陡,极不易站立,而且每时每刻都刮着大风,风力极猛,能将一头豹子卷到半空,摔个粉碎。功力稍差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若轩羽不慎摔下去——”肖阳微微变了脸色。
林月儿嘴边噙着一朵浅笑:“轩羽的功夫足以支撑三日,你不必为他担心,不过吃一番苦头是少不了的。”
“他不过多喝了几杯,也不算什么大错。”
红绡恨恨地道:“现在强敌环伺,他竟敢醉酒误事,叫他面‘壁’还算便宜他了!”
“这面‘壁’倒也并非全无好处。”林月儿眼中突然露出奇异的光芒。
“哦?”
“轩羽所练的功夫是遇强愈强那种,这三日的磨炼定能激发他体内的潜能,让他的功力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她看着肖阳,朱唇慢慢勾起,“到时候,你俩的比试一定会更为精彩!”
肖阳黑得发亮的眸子直视着她,淡淡挑了挑双眉:“你为何一定要看我俩比试?”
“因为我了解轩羽,他若是想找一个人打架,就算对方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她望进肖阳的眼睛,脸上带着盈盈浅笑,清晰而缓慢地说道,“轩羽不是慕容煜,这一战你根本躲不掉!”
月满天下 第一卷 风起江湖 第21章 赌坊(一)
章节字数:2505 更新时间:10…03…22 23:41
说话间,已到“鸿运坊”。
“鸿运坊”是京城最高档的赌坊,一进门,便可感受到逼人的贵气。桌椅都由最名贵的紫檀木做成,桌上放着极品青花瓷茶碗,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由“锦绣庄”的几十名绣女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精心织成,就连墙角随意摆放的一对花瓶都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董。
据说有一年新科状元被人硬拉来见世面,不小心摔碎了一只茶碗,当得知那只茶碗的价钱竟相当于自己十年的俸禄时,吓得晕了过去。如果不是贵族高官、名门大阀,到了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定会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林月儿等人早已司空见惯,自然不觉得怎样,但她偷眼看了看肖阳,见他的神情仍是淡然,看不出一点沉迷之色,不觉大感头痛。这人竟连荣华富贵都不放在眼里,那她拿什么来笼络他?天下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不过肖阳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假以时日,不信找不到他的软肋。
她于是不再多想,转而问赌坊掌柜李青麟:“来了吗?”
李青麟屈身回道:“正在‘金玉堂’里。”
“鸿运坊”设有一个个小房间,不同的房间有不同的赌法,这“金玉堂”就是专赌骰子的。李青麟带林月儿等人上了二楼,进入一间陈设华丽的屋子,搬开中央那张雕花大圆桌,掀起下面的织锦地毯,赫然出现了一个小洞,洞口只有龙眼大小。林月儿伏在地上,将眼睛凑近洞口,仔细看了起来。
原来,这房间的下面就是“金玉堂”,通过那个洞口,里面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她直起身,问李青麟:“他已经全输光了?”
“是的,不仅输光了他家的房子、田产、店铺,还倒欠咱们十五万两银子。”
林月儿纤巧的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是时候了,去请尚书大人!”
李青麟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辚辚的车马声。林月儿秀眉一扬,对肖阳道:“你肯定很好奇吧,现在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她示意肖阳从小洞往下看,肖阳将眼睛贴近洞口,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五官虽然端正,却瘦得皮包骨头,一件锦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虽是坐着,双手却遏止不住地颤抖,神色张皇,坐立不安,好像随时都想要拔足狂奔出去。
但他身后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蒲扇似的大手,可以轻易扭断他细弱的脖子,也可以一拳击碎他的头骨。
所以他不敢逃。
若“鸿运坊”想留下谁,那人就永远别想逃掉。
他听说过大司马的儿子欠债不还,结果在一艘花船上失足落水而亡,而且全船的人都看到是他自己喝醉了酒掉到水里,跟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有御史大人的女婿,竟被人发现死在青楼名妓的卧床上。仵作验尸后,说是纵欲过度引发旧疾而亡,气得御史大人连丧事都没给他办,草草埋了完事。
都尉刘永,年轻有为,深受器重,眼看就要青云直上,却被人揭发有通敌之嫌,后来竟又在他家搜出了确凿的证据。他虽然不断喊冤,却终于逃不过凌迟的酷刑。
想到这些人的下场,少年抖得更是厉害,他相信自己就算逃出了这间屋子,也逃不出和那些人一样的命运。
“尚书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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