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了。
他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
林月儿望着他渐渐开始涣散的瞳仁,冷冰冰地道:“你将有一个月不能说不能动,自然也就不能再打什么坏主意。等受过“噬尸”之刑后,如果你还没有发疯,再好好考虑跟我们合作的事,如果乖乖听话,这第二个月的酷刑就可以免了,否则——”她停了停,眸中染上一丝冷酷,“想想铁头佗的下场吧!”
崔镜台又像来时一样,被拎了回去。等待他的,将是长达一个月的噩梦,至于最后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林月儿一转身,就看到肖阳站在黑暗中,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我对付他的手段太残酷了?”她凤眼斜飞,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肖阳抬起头,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有一丝漠然,“他本就是罪有应得。”
“或者——”她灵动的眸子轻转着,带着半明半暗的探寻,“你是在担心自己身上的毒?”
“我没有异心,何来担心?”肖阳唇角微微勾起,光影迷濛中,硬朗的轮廓格外分明。
林月儿释然一笑,清亮的明眸染上一层柔和,正想再说点什么,李青麟走了过来,对她禀道:“小姐,天色已晚,外面又不太平,不如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林月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月满天下 第一卷 风起江湖 第29章 月色(大修)
章节字数:7414 更新时间:10…05…27 22:14
月上柳梢。
淡淡的月华透过烟罗窗纱,似蒙昧的珠光流淌了一地。莲花状的红烛在水晶盏中晕开明丽的光华,层层叠叠,映上华丽的织锦屏风,泛起丝丝迷离的涟漪。
屏风后是一个雕花的精致浴桶,热气自水面袅袅地升起,又轻轻散开,似一幕朦胧的烟纱,茉莉香末在水面漂转轻漾,满室香雾氤氲,缥缈若仙。
林月儿全身浸没在香气四溢的热水中,青丝如墨色芙蓉一般飘散在水面,闭合的眼眸流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疲惫与慵懒。红绡轻轻为她按摩着额角,手势力道均十分柔和到位。
“红绡,今晚刺客一事,你怎么看?”林月儿突然问,声音不大,在袅袅雾气中显得有些飘忽。
红绡不敢怠慢,仔细想了想,方小心斟酌着回答:“依奴婢之见,今晚刺客有两批,先前几人武功稀松平常,后几人却煞是厉害,若非肖阳出手,我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你觉得肖阳是真心帮咱们吗?”
“难道小姐还怀疑他?”红绡诧异地睁大眼睛,“肖阳武功已经恢复,那几个刺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若有二心,随时可以逃走,或者挟持小姐,夺取解药,可他却选择了帮我们,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的诚意吗?”
林月儿沉默着,水雾中的面容有些迷离,看不清什么表情。半晌,轻轻一笑:“依你之见,肖阳算是通过考验了?”
“考验?”红绡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林月儿抿唇微笑,手指轻轻拨着水面上的香屑,淡淡道:“今晚的刺客,是对肖阳的一次试探。”
“试探?刺客不是崔驸马找来的吗?”红绡简直觉得那些白腾腾的水气全都飘进自己脑子里了,整个人都云山雾里,糊涂得厉害。
“崔镜台这个纨绔子弟,怎能请动这么厉害的杀手?”林月儿不屑地挑挑眉,唇边的笑意显得有些高深莫测,“他派出的人不过就是先前那批酒囊饭袋,第二批刺客却是我重金雇请的“天煞门”的顶尖杀手。”
“小姐请顶尖杀手来暗杀自己?”红绡被吓得不轻,手下不觉重了几分,被林月儿不满地一瞥,忙讪笑道,“小姐,我帮您洗头发吧。”轻轻捞起丝滑如绸的秀发,抹了些玫瑰香露在上面,小心地揉洗着。
“瞧你吓的。”林月儿打趣了一句,又道:“不是杀自己,只是让他们逼我拿出解药。如果肖阳留下的目的是为了解药,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若肖阳真的抢走解药怎么办?”红绡似乎有些明白了,两只大眼忽闪几下,突然露出忧色。
手中的发丝恍惚轻轻一颤,轻得让红绡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红烛的赤影在雾光水波中脉脉流漾,恍然间,竟似染上了似血的杀机。
近乎凝固的沉默之后,林月儿清冷中略带苦涩的声音,穿过迷一般的雾气,幽幽传来:“若他真的服下那药丸,一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亡。”
“原来解药是假的!”红绡终于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一股寒意却沿着脊背往上爬,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愣了片刻,又忍不住问:“小姐不是打算收服肖阳吗,若他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肖阳是柄太锋利的剑,若能为咱们所用,将会无坚不摧,但若他心怀异心,却会是最可怕的敌人,难道你忘了巨蝎帮的前车之鉴?”
水面动荡的光影映在林月儿眼中,时明时暗,隐晦难测,最终,归于平静。
一种压抑的,将所有情感都深埋在水底的平静。
她微微垂下双目,一字一句透着凝重的清寒:“不能收服,就只有毁去,我,别无选择!”
房中一时沉寂,水雾袅娜的姿态仿佛也有了瞬间的静止,随后,又一丝丝、一缕缕朝四处散去,渐渐溶化在空气中,渺然无迹。
林月儿突然轻蹙眉端:“红绡,水冷了。”
红绡伸指悄悄一试,水并不冷,恐怕是小姐心里感觉冷吧。她心底漫出无声的叹息,提起地上一个雕花提梁壶,小心注入热水,又用手轻轻划动,将水搅匀。
她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似是不经意地道:“原来小姐一直对肖阳不放心。这次带他来京城,奴婢还以为小姐已经完全信任他了呢。”
“你以为我让他了解咱们的秘密,就是信任他?”林月儿嘴角牵起淡淡的讽意,“不过是试探罢了。若他真的有所图谋,知道咱们这么多秘密后,定会忍不住行动,一旦他有任何异动,我马上就会知道。”
“原来小姐早有安排。”
“若不派人密切监视,我怎会放心让他进入圣月山庄?他武功恢复后,虽极力掩饰,但日常举止仍不免泄漏一两分。监视他的人都是一流高手,对真气的变化最为敏感,一发现他功力恢复,立即禀报了我。”
“小姐事先已经知道?”红绡讶然问,“那为何不揭穿他呢?”
林月儿眸光沉沉:“我想知道他隐瞒此事的目的,所以才找了杀手来试探。若他一直不出手,或是趁机抢夺解药,我都可以断定他别有用心,但没想到他——”
“他怎样?”红绡忍不住追问。
“他告诉我,之所以隐瞒此事,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让我明白,他的武功对我很有用。”林月儿微微一笑,眼神越发如湖水一般幽深,“他实在很聪明,知道若一早说出此事,很可能又被我用化功散压制,是以刻意选在救人之后。他既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借机表明了合作的诚意,我若再用化功散,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小姐不用化功散,难道不怕……”
“无妨,他体内还有‘唯别’,自然投鼠忌器。而他武功恢复后,就有能力做更多事,他做得越多,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大。”
“可是——”红绡迟疑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万一他是真心跟咱们合作呢?”
“我何尝不希望如此?若能收复他,咱们不仅拥有天下第一高手的武功,还能获得天下第一帮的势力,这样的诱/惑,没有人能够拒绝。然而——”林月儿幽幽一叹,“听说他跟张天化情同父子,怎会轻易背叛对方?他答应跟咱们合作,焉知不是假意?而且肖阳此人太聪明,太厉害,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她凝视着水面粼粼浮动的波光,光影闪烁莫测一如她复杂的内心。
有些话她并没说出来,她心里不仅有担忧,更有害怕,怕自己会动心,会情不自禁受他吸引。像他这样的男子,本就令人难以抗拒,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芳心沦陷的可能性就越大。
然而,没有看到他的真心之前,怎能沦陷?
沦陷的后果……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抱住双肩,感觉到丝丝凉意从肌/肤直浸入到心底。
红绡查觉到了,便问:“小姐,可还要加点热水?”
“不用了。”林月儿从水桶中起身,红绡忙扶她出来,为她拭干身体头发,又将熏香的衣裳给她换上。然后唤丫环来抬走水桶,抹净水迹。等一切弄妥后,已近三更了。
房中依然残留着沐浴后的热气,有些气闷。林月儿信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带着花香的晚风徐徐吹来,令她胸襟为之一畅。举目望去,一轮圆月正高挂在天际,月光朦朦胧胧,如笼了一层如乳如烟的薄雾,洒在连绵起伏的屋顶上,便似凝了一片白茫茫的银霜。
她突然一愣,屋顶上竟然有人,凝神细看片刻,喃喃自语:“竟然是他!这么晚了,他想干什么?”
红绡听见了,也凑过来一看,惊讶道:“是肖公子!他怎么跑到屋顶上去了。”
林月儿心中疑窦丛生,细一思量,便不动声色地吩咐红绡:“我去看看,你守在这儿,若有异样,立刻通知李叔。”
“小姐——”红绡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却被她清冷如月的目光一扫,便再也不敢多言。
林月儿轻撩发丝,飞身掠上屋顶,足莲凌空,宛若点水,身姿飘然如风,雪白纱衣袅袅翩跹,如莲盛放在皎洁的月色下。
夜风吹拂,衣袂在空中飞舞,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阵阵香气随风飘来,肖阳恍若未觉,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扬脖畅饮,银白月光下的身影,苍凉得就像一匹孤傲的狼。
她慢慢朝他走去,脚步很轻、很轻,像一只柔软的狸猫。能够在瓦片上走动,却几乎不发出声音的人,轻功一定很好。肖阳却连头也没回,仿佛这时再没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她一直走到他身边,静静地坐下,看着他。月光落在他愁锁的眉梢眼底,萧瑟如水,带上了某种无法形容的凄迷之色。
这样的肖阳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似乎任何时候都是胸有成竹、沉着淡定的模样,鲜少有这般借酒浇愁、放纵恣肆之时。今夜,到底是什么击中了他的心结,让他如此失态?
默默看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问:“为何要喝这么多酒?”
肖阳头一仰,又灌了几大口酒,方道:“每次杀人后,我都忍不住要喝一点。”
“岂止一点?你是存心要灌醉自己。”
“醉了不好吗?一醉解千愁。”肖阳低声笑了笑,笑声在喉间打了几转,就嘎然而止,英挺的眉重又拧起,似乎很苦恼的样子,“可我却怎么也醉不了。”
说是醉不了,但他确实已有八九分醉了。他慢慢转过头,竭力睁大朦胧的醉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身边的人是林月儿。于是呵呵笑着,递过酒坛:“来,你也陪我喝几口。”
林月儿也不推辞,接过坛子,抿了一口,随即蹙起了秀眉。
那酒极烈,入口犹如火烧。
“窖中美酒甚多,你为何非要拿这烧刀子?”
“那些酒都不够烈,哪有烧刀子好?”他拿过酒坛,又灌了几口,满足地拭着嘴边的酒渍,“越烈的酒醉得越快!”
林月儿望着他,秋水般的眼眸兴起了一丝涟漪,忽然问:“你把自己灌醉了,就能忘掉杀人的痛苦?”
肖阳不答,抬首望着天上的明月,深邃若湖的眸中,仿佛有种埋藏得极深极沉的情绪,正在渐渐浮出水面,坦露在月光下。然后,似乎被那刺目的光芒触痛了什么,他匆匆垂下眼帘,继续闷声不响地喝酒。
“‘夺命修罗’也会厌恶杀人?”林月儿忍不住追问,她不会忽略刚才在肖阳眼中看到的阴暗的痛楚,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了解月光背后不为人知的伤痕。
肖阳静了一瞬,慢慢转首看着她,眸光清冷,突然浓眉一扬,反问:“难道你喜欢?”
林月儿默然,月光落在她脸上,有种透明的苍白。她忽然抱过酒坛,猛喝了几口,烈酒入喉,撩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呛得她咳嗽起来。看她涨得通红的脸,肖阳唇边不觉带上了一点笑意,伸手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好容易止住咳,林月儿眼中已有了泪花,也许是呛的,也许不是。夜色深沉,宛若暗河蜿蜒不尽,她望着远方怔怔地出神,似在回忆什么,脸上表情变幻不定,过了半响,缓缓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只有八岁。”
肖阳微微一震,眼中波光忽泛,定定地望着她。
她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像一个游离在红尘之外的人,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家有很多人,我爹娶了很多个妻子。我娘长得最美,也最受宠,但她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其他人妒恨她,就想着法子陷害我和哥哥。
“有一次,家中的几个姨娘,还有她们的儿子,一夜之间都得了种怪病,怎么治也不见好。父亲请了个法师,那人却诬蔑说我和哥哥是妖孽,会克父克母克全家。于是姨娘们就哭着求父亲把我们处死,她们虽然哭得很伤心,但我知道她们心里一定笑得很得意,因为她们的奸计就要得逞了。我爹虽然看在我娘的份上没有杀我们,但他从此就对我们十分冷淡,冷淡的后果就是其他人都可以肆意欺辱我们,折磨我们。
“我八岁生日那天,哥哥亲手做了个玩偶给我,我喜欢极了,连睡觉都要抱着。那时哥哥整天忙着习武,做许多事,不能经常陪我。有了玩偶,就像哥哥在我身边一样,让我很安心。
“有一天,我抱着玩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大娘二娘的几个儿子看见了,就抢了过去。我哭着求他们,他们却笑得更开心,还把玩偶丢进了池塘。那时正是冬天,塘水冷得刺骨,我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