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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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世流风-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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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许久,没有回音,我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姑妈的一声轻叹。

    “我也不明白风儿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执着?身为女人,相公待你这等情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管你之前心里想什么,以后都给我把心收了。至于子嗣……”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又变得狠厉,“如果不是风儿说你们至今尚未圆房,我断不可能留你。当了三年沈家的媳妇却依旧是处子,那么上次就是无故休妻,沈家丢不起这个脸……”

    我终于领教了这个姑妈的厉害,她用残忍地提醒我身为沈家人的事实。不管张越心里如何抗拒,反正现在就是嫁给沈擎风了,稀里糊涂重新成为他的老婆。而且……水盈已经背叛过他一次,我怎么能再背叛一次,再伤他一次?

    “算我拜托你,好好跟风儿过日子吧,沈家还能亏待你不成?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替你爹考虑考虑。要再折腾出什么事情来,我们这几副老骨头就得散架了。”

    ……

    她若生在现代,绝对有机会成为出色的外交官。我所有的心思,她都揣摩出来了,一一对症下药,三言两语便教我溃不成军。

    “少夫人,楼上风大,您还是回房歇着吧。”

    是绮兰的声音,我靠在朱栏前的软椅上,并未回头。自紫竹苑回来,我的头脑一直处在混乱的运转状态,高的地方可以使我清醒些。逃吧,逃吧……这两个字在心里越发地响亮,我站起身来,前面没有路。

    “水盈——你想干什么!”呆怔中,身后传来沈擎风焦急的怒喊。转身背风而立,我面对着他张开双臂,微微笑道:“我在吹风啊……”

    “好,吹风……”他惊恐地瞪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是……你走进来一点可以吗?那里很危险……”

    我不明所以,斜身依靠在栏杆上。自从搬进清欢楼,这边的风景就是我的最爱。总想搞清楚为何一个凭栏的动作可以衍生那么多传诵千古的词句。我在栏前站了许久却一个字儿也吟不出来,原来心伤……并不一定都能衍生诗意。

    “我命令你回来!”他一面低喝着,一面迅速上前将我扯了过去。被他紧紧抱着,我反射性地想挣扎,可他的身体在颤抖!我惊讶地抬眉,望见他满目隐忍的悲哀。从来没想过沈擎风也会有这样的眼神,我以为他只是一个骄傲而任性的少爷。

    “绮兰!以后把顶楼锁了,再也不许少夫人上来!”他恢复镇定,语气却依旧凶得要命,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你成功了!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我本来还想解释清楚自己不是想跳楼,一听他这句便马上把话吞了回去,自私就自私吧,我不可能因为同情他而放弃自由。

    “是吗?请你放了我……”

    他望着我,并未放手,良久才说出答案:“除了这个……”

    “那你装什么大方!”我没好气地抽回手,又失败了……还以为沈擎风会被吓到脑筋短路。

    “我可以答应不再吵架,不再去找别的女人……”

    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不跟我吵架是得了清静,可他不去找别的女人不就要我来伺候?

    “不、不是这样……”急得舌头都打了结,脸上也是热热的,说得太直接又怕惹到他。

    “好了,听说你昨晚一宿没睡?其实……我只是到碧菡轩坐了会儿。昨晚说的也大多是气话,你……是不是吓着了?”

    沈擎风有幻想症!先是莫名其妙以为我要跳楼,然后又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因为吃醋而彻夜未眠。可他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清澈,他的表情那么小心翼翼,像个孩子对着自己喜爱的糖果般,握在手里舍不得吃,却又害怕失去。我竟然不忍再作辩白,沈擎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我何尝不是……

    “没事……我们下去吧。”

    颜夫人因嫉妒而被罚跪在祠堂,按照沈家的家规,一天一夜不许喝水进食。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况且颜夫人本来就身娇体弱。其实我心里并不在意她设计我的事情,花红易衰,水流无限,本来就不是她错。

    “不是她错?那是你错还是我错?”沈擎风反问。

    “就当是我错了吧……”见识过他的脾气,我也不敢再撩老虎须。

    “哦?我怎么听着有些勉强,你错了吗?你哪里错了?你怎么可能有错?”一边说,他还一边扮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明显是余怒未消,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在言语中促狭一番。

    “我不想与人结怨,她……只是一个爱你的女人。”在小说、电视里看多了妻妾成群的混乱,错的从来就不是女人……

    也许,我已经够低眉顺眼了吧。等了片刻,沈擎风起身行至我面前:“你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对我残忍……”

    我抬起头,只看见他的背影,淡淡的映在忧伤里。心底隐隐传来一阵刺痛,仿佛来自好远好远的地方,那并不是属于我的伤痛。可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流泪,会莫明其妙地在这一瞬间痛彻心扉?我捂着胸口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吸气,仍是不够,不够……

    “盈儿、盈儿……你怎么了?”

    我挣扎出最后一丝意识,死死抓着他的手背:“对、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夹着啜泣的抱歉,破碎却听得真切。我欲循声而往,挥不开眼前的混沌,不能言语,不能呼吸,这……就是生命被抽离的感觉吗?像突然造访的流星,狠狠划过,却转眼即逝。终于缓过气来,云开月明,沈擎风的手是暖的,眼前的景致也是清晰可见的……

    沈家请了扬州城最有名的大夫,仍是查不出我的病因,只说了些场面话,什么旧患、身子虚之类的,药倒开了一大堆。只有我自己清楚,方才那个短暂的瞬间,就如经历一次清醒的死亡般刻骨铭心。我从另外一个世界获得了一段记忆……与沈擎风有关的记忆。自那股眩晕感褪去之后,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断便不断跃入我的脑海,犹如按了循环键的播放器,只要一面对他,我就觉得自己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应该万劫不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心念吗?是前世放弃的要我今生来还吗?太不公平,如果要延续水盈的故事,张越的人生该怎么办?我原本是打算伺机离开的,努力地学习,努力地搜刮各种书籍资料,力求熟悉并适应这个陌生的朝代,期待有朝一日不倚靠任何人亦可远走高飞。我不该动这样的心思,我不该再欠着债离开……那是提醒,是警告!

    “你现在有哪儿不舒服吗?”感受到我目光中的异样,沈擎风低声问道,“为什么一直那样看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依旧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到的是三年前的洞房花烛夜。他十九岁,年轻得令人羡慕,年轻得令人心疼。新娘的喜帕掀下,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清冷着面容,寥寥几语便撕毁了他所有的意气和骄傲。毫无预警,结发之妻变成他人生中最大的笑话……

    “你……可怨我?”

    他抓住我覆在他脸上的手,目如深海,温柔后面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留下,我便不再怨。”

    沈擎风的一句话死死绑住了我,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为他停留。自变成水盈以来,他是我一直想要摆脱的对象。也许,一开始我就预感到了这个人不会如此简单地退出我的生命吧,所以内心总有股潜在的焦虑。起于那个摔断的镯子,一步一步陷入早已设定的轮回。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今生还不了还有来世。

    那天,我还没有给出答案,他便已经霸道地吻上我的唇,辗转缠绵里含着苦涩的味道,不知是来自我还是来自他。这样的苦涩麻痹了心,我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扇他巴掌。他是丈夫,他有这个权利……

    “盈儿,我只是希望你能一心爱我……”

    “为什么是我?”我微微偏了偏脸,赧然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他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隔了片刻才吐出实情:“因为你可以那样纯粹地去爱一个人,不计较贫富贵贱,也不管可以不可以,该说你痴傻还是勇敢呢……总之,我也想要那样的感情……”

    是吗?他说的是水盈……如果想在我身上寻得,怕要失望了。

    “我有个问题,你答得出来,我便应允试着当好你的妻子。我若移情别恋,还会是你当初喜欢的那个水盈么?”

    他一时愕然,脸上也出现了迷茫的表情:“可是……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水盈……”

    ……

    是的,天底下只有一个水盈,而我已分不清自己是张越还是水盈。不知道是否水盈死前对沈擎风的愧疚太过深刻,在沈家呆了一些时日,我自然而然就记起那段过去,仿佛亲身经历一般,点点滴滴侵入骨血,只要我一抗拒,便会出现天旋地转的眩晕。如许几次后,我便放弃了。看来,身体不是自己的,用起来也比较麻烦,甚至害怕,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成为无所皈依的幽魂……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放下心底的坚持,在这个时代安安静静地生活。三妻四妾又如何?只要不会心痛,不会受伤,就算孤独亦是自由,好过守着深爱的人彼此折磨最终心碎……不知听谁说过这样的话,爱情最差的结局就是走向婚姻,那么,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不知道一些事情以前,我是这么想的。在沈家,我虽挂着少夫人的头衔,里里外外却不必我费心忙碌。多半时间是在憬园和爹爹一起度过的,爹爹腿上有伤,总算得以清闲专心教我医术,也好缓缓我那无聊的贵妇生活。每天例行公事地吃饭、请安、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得竟比之前还烦闷。

    这天,沈擎风过来的时候带来了几大箱衣饰。下人们打开,将箱里的东西一一呈出来,眼花缭乱……我没告诉他,其实张越不爱金银首饰,总觉得它们的光太利了,不如珠玉温润可爱,玉……心绪晃动间,不期然碰着肘边唯一的一对玉簪。那簪子摔在地上,恰好沈擎风一脚踩过,碎了!竟有错觉那一脚是硬生生踩在我的心上!

    “咦?也怪我太不小心了。”沈擎风只是淡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便挥手叫下人们整理干净。对沈家来说,这对小小的玉簪并不算什么,他自然不会心疼,“明日再去订做一对……”

    “不用了……”我开口阻止他,“我也不是顶喜欢,只不过……断玉不祥,你近日应多留心才是。”

    “真难得你会关心我。”

    没再多说什么,我关心他是应该的,因为我欠他太多……眼波流过,不知该停在何处,我心虚,方才心中所想并不是他……

    我迫切想知道他的消息,不求见面,只需确定他没事就好。提笔写信,只字未写又无奈搁下,一来不知能写什么,二来……我在沈府找不到信差。这里没有能交心的人,清欢楼的一举一动都在姑太太的监视下,我坐在房里还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就连绮兰……也是姑妈调教出来的丫头。万一闹出了事……沈擎风将情何以堪?我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罢了,罢了!索性揉皱了眼前所有的纸张,横臂统统扫往桌脚。有些事已是我不能想的……

    “少夫人,少爷派了马车在门外候着,说是夫人娘家的房子修好了,要接您过去瞧瞧。”

    “知道了。”我连忙处理好书房的凌乱,匆匆随了来人出门。怎么那么快就完工了?我以为沈擎风会趁机慢慢折腾的,也不晓得他把水家弄成什么样了……

    马车一阵颠簸,四周竟越发安静了,好像并不是回水家的路……

    “停车!”我撩起帘子喝道。那车夫毫无反应,仍旧驱车向前,约又行了两百多米,这才勒住缰绳。马车刚停,便不知从哪凑上来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伶俐女子,伸手扶我下地:“我家主人请夫人过府来聚,没有事先通知,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我见那女子吐字文雅,大方有礼,松了口气,心中庆幸不是绑匪。环看四周境况,虽不是熙攘热闹之地,倒也有三两行人来往,看来还是在扬州城内。

    “我与你家主人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那女子微微一笑:“小越姑娘好差的记性!当日画舫诗会,奴婢可是见过您一面呢。”

    画舫诗会……她还知道我当时叫小越……我正欲再问个仔细,粉衫女子却无意多言,只作了个“请”的手势,一路将我领进巷口的一座宅院里。我留意过门口的牌匾,是“幽篁小筑”。

    幽篁小筑是我到宋代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庄院,它静静座落在城南一角,与城内繁华迥然不同。“幽篁”二字取自王维之诗,此处名副其实,颇有仙气,竟不似人间的居所。当然,偶尔经过门口是看不出来的。但只需踏进一步,里面的景致便教人无法移开视线。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旁掩映着婆娑的湘妃竹,轻轻拨开竹枝,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座精致可爱的竹楼,与天地背景浑然一体,就像摊开的画卷,舒展之间自在惬意。而门前的两行草书则是此画的最佳注解: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楚浩然……果然又是楚浩然……那是他亲笔题的字,绝对错不了。

    我冲上去推开竹门,“吱呀”一声,惊动了原本在榻上静卧的人。他听见脚步声,只是稍稍侧过脸:“沉烟吗?怎么今日走得如此焦急?”

    依旧是那身浅灰的儒衫,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意……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楚浩然,更不敢相信……四目相接那一刻,他对我的出现视若无睹。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我,他以为我是沉烟。

    此时,楚浩然轻咳了几声,虚弱地撑起身来。我即刻会意,奔到桌旁替他倒了杯水。他晃了晃头,似是努力想看清什么,表情里有些懊恼。

    “谢……”指尖相触的瞬间,他如遭电击,生生滞住了动作。啪!清脆响亮,碎裂的何止一个茶杯!

    “你不是沉烟……”他哑声说道,是肯定句。

    “公子……,是我、是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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