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到一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笨拙,眼前也模糊起来……奇怪,刚刚明明很小心没有吸进毒液……
昏迷前最突兀的还是老板娘哆嗦的叫喊声:“水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们怎么跟沈少爷交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要……再跟他有关系……
幸好我中毒不深,也就有一两天的时间浑身没什么力气,脑袋傻傻的,反应非常迟钝。老板娘他们的唠叨,我也只能拣重点听,横竖彩云是没事了,至于脸上的黑痣,则需按计划继续……撕下了第一次结的痂,日后就是慢慢保养除疤的问题……
本来以为爹爹会责怪我在这件事情上的鲁莽,没想他对我的反应却很是欢喜。
“你有先人后己之心,的确是医者必备之德行,老爹我收了个好徒儿。”
“爹——你还取笑!都怪我学艺未精,差点儿就砸了你的招牌……”
“医术不精可以慢慢学,但入门也有正与不正的差别,以后啊……就跟在我身边,爹也没什么好留给你的……”
我心下一喜,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他同意我行医了!之前,他对此事还有些微辞,觉得女儿家行医颇有不便,最好还是有个归宿可以依靠。这次……可能我二度走出沈家也绝了他的希望吧……
正在思绪间,楼下的街上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喧嚣的呼声好像要把楼低都要掀翻了。我推开窗,极目望去,只见长长的仪队从街那头缓缓行来,围观的人潮涌来涌去,热闹得不得了。
“发生什么事了?”
爹爹凑近窗前瞧了两眼便伸手拉上了窗门:“哦……刚刚外头都炸开了,说是浩然楼得到皇上赐匾……”
浩然楼?我急急下楼,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奔出去看热闹,我站在最后面,在楼梯口止住了脚步……许多许多话,从四面八方吹过耳畔……玉观音!在我最彷徨的时候,他关在浩然楼为皇太后的寿礼忙碌,那么眼疾也是因此而复发了。他可以为自己心头所好耗去全身气力,却吝于给我只言片语的解释。我心酸失望,而他得到万丈荣耀,君子如玉,皇帝的牌匾真是名副其实……
转身,背后空荡荡的,是该习惯一个人了。以前总听到这样的评价,说学文学的人喜爱自命清高,我一直不认为自命清高是贬义词,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清高不起来,我仍然是红尘中一俗人。那样飘忽的感情,只是刹那间的心领神会,然而这一刹那以后呢,结局应该像徐志摩说的那样: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楚浩然就是偶尔投映在波心的一片云吧,忘了他,忘了他……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当初,徐志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诗?才子佳人的结局……并不是童话,况且,佳人非佳人……
夜晚的二十四桥还是那样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传唱千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试问世间几人能做到?常常都是物是人非呵,唯有美景永远不会变,蒸气机发明后另当别论……我倚坐在桥上,如当日一样看着波光荡漾的水面,不同的是眼里已经染上三分醉意,好像很久没这么放纵过了。以前觉得压力大的时候都会约朋友去k厅飙歌的,唱那种很high的歌……蓦地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明月敬道:“小悠,你闷不闷啊,我们去钱柜吧——”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一句回答:“一个人喝酒?是否介意在下相陪?”
这个声音……我险些就坠下桥去,多亏他及时拽住了我,不过那一壶美酒却不幸掉落江中,咕咕几声,唉……鱼虾有口福了。脑袋发热,身上也热起来,我这才发现仍紧贴着他的身体,心下一惊,猛地推开他,这个色狼!
沈擎风的眼神里似乎有些闪烁的东西,还没看清,他刷下长长的睫毛,再抬眼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一直跟着我?是来看我笑话的?”白天在客栈大堂就觉得脖子后面有一对眼睛。
他远远抛给我一壶酒,朗声说道:“我的笑话不会比你少!”
眼底清明,他今天没发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我不甘心!你告诉我,我到底输在哪里?”
被他喊得心烦意乱,趁着酒兴,我索性凶了回去:“我早就说过,以前那个水盈已经死了,被你和魏柏青杀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不是你理所当然的妻子,她很胆小,很自私,没有力量像以前那样去爱人……她活得很糟糕,任性地把所有地事情弄得一团乱。她没有办法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安排,她受不起你这样霸道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无疑此刻的沈擎风成了我的出气筒。这些日子我受够了,管他们懂不懂,如果这片天地千年未变,总该知道我的生命是如何的荒谬!在这里负了所有人,终究还是得不到快乐……
待冷静下来,沈擎风已经走到我面前,用一种深刻的,我从未见过的眼光看着我……我负气地扭开脸,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顺手举起了手中的酒壶一连灌了好几口。
“你从来不说,从来不问……怎么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我为他语气里的辛酸闪了神,喃喃说道:“结束了,都结束了……”从离开沈家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跟水盈的过去划清界线。
“结束了……讨厌你把我当成负债,我知道你也不喜欢,结束得好,哈……”
望着眼前仰天长笑的沈擎风,我突然觉得好不真实,然而……毕竟是松了口气,我们都不必再互相折磨。我放下了,他亦然。好像在海上经历了一次暴风雨,而今,风停了,雨停了,我可以休息了。
“干杯!为我们的结束——”沈擎风笑够了,豪气干云地朝我举起了他手中的酒壶。有短暂的瞬间,我惑于那双生动的眉眼,这就是武侠小说里的一笑泯恩仇?的的确确是沈擎风,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他还差点儿将我逼入绝境……我能相信他此刻的话吗?然而,他又有什么必要骗我?
“好……干杯!”不能表现得太小气。
“做不成夫妻,你也没必要拿我当仇人吧?以后,我不会再跟着你了,今晚……是来告别的,陪我坐一会儿……当是饯行,可以吗?”
饯行?他要走……是不是他今晚表现奇怪的原因?沈家有一大家子替他饯行,哪会缺我一个?可他喝得落寞而没有节制,明明就是一副借酒消愁的样子。也许该接下去问问什么的,然而还是什么也没问,我只是伸手止住他的动作:“既然明天要赶路,不要喝太多……”
“如果我回不来,你是不是会比较安心?”
“我说过,我不喜欢记恨别人,因为很累。”他未免把我想得太坏,无论如何,他都是水盈的前夫,相信她不管在哪儿都不会希望沈擎风有事的,否则,她不会为他而心痛。
有多久的时间,我没有去数,很安静,我们各倚着桥两旁雕栏,没有言语,没有凝视,目光悠远而朦胧,没停留在任何一件景物上。我希望可以眺望到未来的踪迹,他……我不知道,也许是在寻找他自己的昨天和明天吧,一路珍重……既然你我都放下,那么也合该恩怨两消……
头痛!宿醉的惩罚……来到古代后第一次晚起。望望窗外,阳光已经明亮得刺眼。思绪回笼,努力想理清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二十四桥对月独饮的时候遇上了沈擎风……我记得我们还讲和了,一起喝了很多酒,然后,勉强睁着醉眼踉踉跄跄回客栈。
起身梳洗好去找爹爹,发现他早在等我。原来沈家方才派人过来通知,说是医馆已经整修妥当,随时可以入住。阔别多日,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收拾好东西,跟贺掌柜一家道别。
“盈姐姐,你走了,那我的脸怎么办啊?”彩云扯着我的袖子,问得小心翼翼。
“我又不是去什么天南地北的地方,该换药的时候我会过来的。最近你就委屈一下,先戴着面纱……”我接着又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这才离开了来福客栈。
回到医馆,仍是熟悉的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巷子……可我和爹爹都在门前怔住了。沈擎风的确是说照原来规模整修,但是跟水家以前的模样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原先的黯淡、破旧找不到一丝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明亮。看得出来,沈擎风已经刻意低调简单了,可他那大少爷的排场又哪那么容易消减?推门入内,里头的摆设也是全新的,药橱、挂画,房间里的床铺、屏风、瓷器……
“这……”爹爹看着我,面有难色。
我正欲开口,身后恰好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来人已经盈盈行礼:“奴婢见过亲家老爷,见过少夫人!”
居然是绮兰!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婢奉少爷之命,日后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到哪儿,奴婢就到哪儿。”
我觉得气血一下都冲上了脑门:“胡闹!你是沈家的丫鬟,怎么能跟着我?再说,我也不是少夫人了。”
绮兰急急说道:“不叫少夫人,唤小姐总可以吧。反正少爷吩咐奴婢伺候您,您不收留,奴婢也回不了沈府。难道您真忍心看奴婢流落街头?”
死变态!摆明了看准我会心软……
“他在哪里?”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
“回少……不,回小姐,少爷这会儿怕是已经走了,老爷在北边遇上了麻烦,急得很。”她说着还给我递上了一封信,“少爷还说……您要是生气了就看这封信……”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信笺落地,无法想象信中字字是出自沈擎风之手。之前,他说过他的恨,说过要我还债,步步紧逼……这不是我认定的爱情,只因为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心中不甘而已。如今,突然告诉我放手的无奈与离别的惆怅,竟是我负了他一腔深情!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那昨晚月下对饮,笑容里有多少勉强?
“你从来不说,从来不问……怎么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
一路奔到渡口,往事一幕一幕浮现,我觉得自己的心涨得快要爆炸了。水面烟波初散,然而,船头那抹亮眼的紫,确定是沈擎风无疑。
“沈擎风——给我回来说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的……恨自己如此轻易被感动,可他仍是说服了我。几番纠缠,直至这一刻才肯相信,他是真的爱过,张越也好,水盈也好,曾经纯粹,曾经透明……
模糊间,他亦回头望向岸边。隔得太远,听不清楚,看不清楚,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12章 婚事
沈擎风就是沈擎风,他临走也要将我的心情搅个天翻地覆才算……无奈之下只好留下了绮兰,没想到她却挺能帮上忙。医馆经过整修以后客源似乎多起来了,加上我治好彩云脸上的毒砂,贺掌柜一家欢喜得不得了,在客栈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替我做广告……总之,这趟回来就是比往日忙碌许多。间或有些姑娘媳妇,还会特意找我医治脸上的问题,诸如疤痕、痣、或者斑点什么的,搞得我非常头痛。
彩云的脸因为我定期调制针对性的面膜给她敷用,所以康复以后不止留疤极淡,而且皮肤也异常水灵。她心情大好,跟着自己姐们说是我的功劳,这下可好,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找上门来了。弄得疲惫不堪,首先得解释清楚我没那么神奇,然后根据各人的肤质提些建议,说说平时的保养措施,之后如果实在想做面膜,再约好时间过来。我头疼的是不知如何保存调好的面膜,总得即做即用,煞费功夫……唉,虽然赚钱了吧,但是觉得有些可笑。想想以张越在21世纪的学历,好歹也该去考个功名回来吧,再不就是踏踏实实当个公务员,给官员当个秘书什么的,再不济也得去个省级以上的图书馆整理古籍……这下倒好,净靠旁门左道混饭吃。以前的美容课程还是兼职做化妆品代理的时候被逼去上的,仅仅是皮毛而已……
“小姐,小姐,你的信——”七日一休,我给医馆设定的新规矩。正是难得的闲暇宁静,绮兰偏拔高了嗓子叫唤。掐指算算,估计又是沈擎风来信了。自他离开扬州后,每隔几日便寄信回来。寥寥数行,写得随性,只是简单记录沿途所见与点墨心情,似是特意要提醒我他在何处。再也没有那首《赠别》的震撼……也许,那是沈擎风唯一一次的真情流露吧。他那样的人,做到如此已是难得了。太自负,太骄傲,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才是主角,明明应该是温柔相偎的爱,到他那儿却愣是变了味。我们像刺猬一样互相攻击,互相防备,到最后卸下盔甲,才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伤痕累累……
阅过信,重新叠好交给绮兰:“收起来吧……”
“小姐……还是不回信么?”绮兰试探地问道。
回信?我记起收到第一封信时,绮兰告诉我很多城市都有沈家的商号,沈擎风一路北上虽说居无定所,但必定会到商号落脚住宿的,我自然可以回信……然而,我可以对他说些什么?本应形同陌路的人……
对于沈家的事,心里的确有或多或少的牵挂。沈擎风的信中只字未提,可他的心境……一直都不大好,平静的语气掩不住字里行间渗透的隐忧。可能此刻他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吧,因此信来得如此勤快,也不多说什么……仿佛就是寄给另外一个自己。
“绮兰,少爷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绮兰摇摇头:“因为老爷喜欢在外游历,所以……若没什么大事,少爷是极少离开扬州的。而且,他出门在外也从不会写信回来。这次居然……奴婢也很惊讶。”
从不写信?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姑妈和沈擎风之间并不见亲近,父亲不在,母亲和姐姐早逝,也难怪……心里悄悄流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