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如何选择玉碎瓦全,负气的答案竟是预言么?
沈家的人对我极好,从丫鬟到长辈,特别是沈擎风的姑妈,老派人往我房里送这个送那个的,想得非常周到。这个姑妈守寡多年,很早便带着儿子回了沈家,恰好这儿缺个管内的人,她便一直代劳。这么多年,她管理府内大大小小的事,公正严明,众人心底无不敬服。伺候我起居的绮兰在她来清欢楼之前解释了一大堆,我即刻会意:这是位足轻重的人物。
原本提心吊胆的,这样的厉害角色……也不知她和水盈以前的关系怎样。谁料这姑妈竟是对我异常友善,丝毫不提起我曾为弃妇之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绮兰都看傻了眼。除了微笑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总觉得不大舒服。我不聪明,但是专业素养却让我心思细腻。人的热情不外乎两种,真的和假的……总之,少开口准没错。好在她也就呆了一刻钟左右,临走才投下一颗炸弹:“盈儿啊,这次你可别再跟自己过不去。擎风让你住在清欢楼的主卧房,无声昭明了正室的身份。你得抓点儿紧,赶快生一个才是……”说到这里,她自顾自掩嘴笑着,“我和风儿他爹都盼着抱孙呢。”
生?水盈不是不能生吗?三年都没生一个,现在怎么抓紧?再说,我还没有决定要留下来……
真正决定跟沈擎风摊牌,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曾经想过放弃自我,无论如何,跟回前夫对水盈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前尘已忘,何不重新开始?”我还记得沈擎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温柔,也许,他对水盈还是有些感情的,以前是因为得不到而愤恨、嫌恶。我不知道那晚在小木屋里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证据,反正他终于相信了我失忆的事实,终于不再提起魏柏青,说话也没有冷嘲热讽,完全像变了个人。如果……他可以一直如此,水盈应该是会留下来吧。可……张越能甘心吗?沈擎风趁我昏迷的时候把我带回沈家,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他只是要我接受这个结果。每次想起这一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既然是夫为妻纲,丈夫的话又怎可不听呢?一切都是男人说了算的,连楚浩然那样的谦谦君子都是这样,他决定爱的时候就爱,想不爱的时候就甩手……细细想来,自从来到宋朝,我的命运似乎一直在被别人推着走。楚浩然招呼都不打就放手,难道我不应该去问清楚吗?沈擎风突然把我带回沈家,难道我没有质问的权利吗?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在绮兰的陪同下,去憬园看过爹爹的恢复情况,他在这儿比在水家医馆好,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候着照顾。
“爹,你替我高兴吗?”
“傻丫头,该问你自己心里喜不喜欢才是……”
我明白爹爹关心我的感受,可我更明白他真正的期待。独女的将来是他心头的重石,而沈擎风是他认为最合适也最放心的人选。
默然退出,如今要走也走不了,爹爹的腿伤大概要花上四十天左右的时间方能无碍,我总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沈家。满腹心事穿过迂回的长廊,忽然听得院落的雅亭上传来婉转的琴声,仿佛还间着女子的歌喉……
“那是如夫人和颜夫人,少夫人要过去瞧瞧么?”
“她们是……少爷的妾室?”
绮兰忍不住纠正我:“少夫人怎么跟着奴婢们称呼少爷呢,您应该叫相公,可仔细着别叫旁人听了去……”
我无奈地耸耸肩,恰好此时亭间的两名丽人也发现了我们,更相携走下,行至我面前盈盈施礼:“见过姐姐。”
沈擎风已经有两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了,我真搞不懂他干吗还把我带回来。眼前两位女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美人。如夫人亦是出身商贾之家,娇俏可人,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显得俏皮伶俐。而她身边的颜夫人则是位落魄秀才之女,娴静温柔,一身的书卷味儿……我的犹豫到此为止,沈家……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姐姐可有雅兴到亭上一聚?中秋那天从相公买来的花灯上得了不少佳句,据说皆是出自姐姐之手。来了沈府这么些时日了,竟不知道姐姐有这等才华,倒显得小妹轻狂不是了。”颜夫人这话说得温柔得体,脸上的微笑也是甜甜的。
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踩着她尾巴了!
“是啊,方才颜姐姐新作了首词。若大姐不弃,如儿可弹唱一遍……”
……
平心而论,颜夫人的词写得还有些样子,不过毕竟生在闺阁,笔下也就是风花雪月、情爱欢愉之类的东西,境界高不起来。况且……一曲听完,我便知道这是挑衅,在词里与她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郎君除了沈擎风还会有谁?倒是如夫人的琴技和歌喉更让我佩服一些,但在看了沉烟的表演后,她……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脸色未变,依旧笑得淡然:“两位妹妹好才华,叫我这个做姐姐的躲到哪里去才好呢?”
“姐姐说哪儿的话,我们只是女子,有再多的才气也比不上夫君一刻的疼爱……”颜夫人低下眉,说得有些楚楚可怜,“我习惯了,可如妹妹进门才没多久……”如夫人见颜夫人的话题突然转到她身上,不禁红了脸,连忙否认。
“你们……希望我怎么做?”爹爹想让沈擎风成为我下半辈子的依靠,他又何尝不是这两个女子的依靠?
“颜姐姐的母亲病重,家里来信说怕是……”如夫人面露难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老丈母想见见女儿和女婿,可恰好遇上姐姐也染病在身,相公便顾不得许多。如今您已见大好,可否……提醒相公此事?”
心口堵得难受,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没有插手的必要,不干我的事……她们自己不会跟沈擎风说吗?相信他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
“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想做的事情自然会记得的……谁也干涉不了。”重要的是,我若开了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不愿承认的身份。
转身离开,我哪里还管得了她们的失落,如今自己已是满身的麻烦。回到清欢楼,心底却依旧搁着这件事情。旁敲侧击从绮兰那儿知道,原来沈擎风的两位妾室也不算受宠,而颜夫人因为家境贫寒,在府里的日子不大好过。加上她自恃才气,在下人们那里,人缘也比较淡薄,办什么事儿都不方便……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沈擎风提及,然而另外一件事情却不得不说明了。晚饭过后,沈擎风告诉我水家的医馆正在修葺,询问需要怎样的规模。这人总爱自作主张!
“不用了,医馆这样就挺好的,明日叫那些人撤了工吧。”
沈擎风有些意外:“都已经拆得七零八落,撤了工可怎么办?你……不喜欢?”
“我——”算了,跟他说也是白搭。当然不喜欢他的自以为是,更不想欠他太多……
“爹爹年纪大了,也没什么精力管理多大的医馆,我们很满足这样的小门小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医馆变了模样,那些真正需要救命的人反而不敢上门了。”
“我不懂……汉叔一向行医济世,扩建医馆不是可以帮更多人吗?价钱可以保持不变……”
他的想法跟我之前一样,这是做生意……而爹爹心里从来是没想过生意的。我跟着习医,开始进展极慢,曾经还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爹爹提醒我,行医之人须先有医者之心,而不仅仅是把医术当成谋生的技艺。我的确忽略了这点,在张越生活的年代,谁不是首先顾着自己能不能过得好……
“做人不能太贪心,就算行善,也需力所能及……”总不可能拿沈家的钱到处砸吧?之前接受赠药已是不大妥当了,好在水家医馆是小本,每月也就几两银子,一旦扩建,这上面又得花多少?况且,带来的问题远不止这些,一切都没有规划好。我想,爹爹最害怕的应该是服务的变质,担心届时会身不由己。“人各有志,就让爹爹做他想做的事情吧。钱赚多了也未必轻松,你会有花钱买不到的自在。医馆……按原来的规模整修一下便可。”既然已经动工,我亦无可奈何。有一股上当的感觉,也不晓得是不是我的想法太卑鄙了。沈擎风好像一直在截断我的后路,入住清欢楼,接爹爹过来疗养,接着是擅自拆了我家的房子……恐怕医馆那儿一时半会也住不了人。
“跟你聊天真是一种享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如此心平气和的时刻。你真的不一样了……不过,我早就知道你是特别的。”他把我拥入怀中的时候并未发觉我片刻的僵硬与别扭,仿佛一切本该如此……也许,他是爱水盈的……这时候的沈擎风很安全,听他的呼吸便可知道他内心的满足之情。如果,他只有我一个……这样的假设仅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听说颜夫人的母亲病重,她好像心情很坏。”
柔情瞬间便被打断,沈擎风推开我,深黯的眼眸中掠过不知名的情绪。我心上一紧,猜到自己又犯上他了。果然,他拧着剑眉问道:“这么快就适应新角色了?”那样自负的人,肯定不喜欢我这样泼冷水。而我,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不该管。可他的反应彻底浇熄了我心底刚刚萌生的暖意。不管他爱不爱水盈,这爱……都不是我想要的。该宣战了……
“她们是你的女人,你有责任照顾,我有说错什么吗?”
他被我说得有些狼狈,大概是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刻薄加无理取闹是他的强项。
“我也是你的丈夫,试问你又有尽过做妻子的责任吗?”
“我不是!”这句宣告脱口而出,“……你已经写了休书,我跟沈家没有关系……”犹豫多时,还是免不了此刻的对峙。我的认真换来他的大笑,那笑声,肆意得得让我心口发麻。
“那封休书我早已从汉叔手里求回来了,现在撕得干干净净。况且,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回了沈家主楼。”
“那不是我选择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狗吗?”失了理智,这场架吵得天翻地覆,我们拿着最锐利的武器攻击彼此。
“你没有资格说这些。洞房花烛之夜,你对我说心里另有所爱,冷漠拒绝我的亲近。我纳妾,你无动于衷,甚至觉得轻松愉快。更过分的是,你还偷偷跟那个奸夫来往,鱼雁传情,拿我的钱去接济他上京赶考……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像是负伤的野兽。如此控诉,每一个字都戳痛了我的心,早知道水盈对不起他,可我没想到这么过分。
“我有欠于你,可这是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这话听来像是垂死的挣扎,虚弱而无力,我在道义上输得片甲不剩。
沈擎风冷笑:“你失忆后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也无妨,因为你……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女人的感情。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轻轻松松地说走就走?之前让你离开就是错的,我要你回来,一直陪着我,永远都摆脱不了……”
“你疯了,你疯了……”我无意识地喃喃着,一直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再没有自由……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无人能懂其中的冤屈。
第一卷: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9章 情累
当晚,整个沈府的人都知道我和沈擎风的争吵,他拂袖出了清欢楼,并未向往常一样回书房,而是宿在颜夫人的碧菡轩。从绮兰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浑身酸酸麻麻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但决不是轻松愉快……
绮兰替我着急,她说我中计了。颜夫人的母亲的确大病了一场,还曾经向帐房支过银子,但是昨天她娘家便派人传了消息给姑妈,说是已无大碍。当时绮兰被姑妈叫去拿东西,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少夫人,您不能总这么实心眼,会吃亏的……”
我苦笑,虽然觉得无所谓,心思还是禁不住转了几下。连个丫鬟都比我清楚状况,若是玩起争宠那套把戏,我铁定会死得尸骨无存,张越适合简单点的生活。
“绮兰,我真的很差劲是不是?”差劲得连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都没有。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由弃妇变成怨妇?斜倚熏笼坐待明的滋味真是糟糕透了……明明昭示了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弱势地位。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用分析小说人物的方法研究沈擎风,他应该是属于偏执型,不好再用硬碰硬的招数。软招也有好多种,温柔、苦情还是理性引导……可这些计策需要的周期都比较长,无法立竿见影,而我知道自己在这儿待得越久,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小。应该再找机会跟沈擎风冷静地谈谈,看看他究竟如何才会如意,若是一切顺其意而行,说不定过段时间他就觉得没劲了……
第二天早膳过后,姑妈便传话唤我到紫竹苑。我心中有底,可能是因为昨晚跟沈擎风吵架的事情,原还考虑着如何回话才算妥当,谁料她竟像知晓所有细节似的,并没有多问什么。有别于上次探病时的温和,我听出她语气里的严厉和警告意味。她希望我以后可以安分地做沈家媳妇,恪守妇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既然觉得我不安分为何还要留我在这里?其实一直怀疑沈擎风是如何说服这些长辈的。水盈因无所出而被休过一次,显然是个极不妥当的媳妇,他突然决定接我回来,长辈们怎么可能没有意见?我是不是可以在他们身上动点心思?
“姑妈,水盈有话说。”索性把心一横,我屈下双膝。就算眼前这个是虎姑婆,只要能助我离开,还是应该冒险问问,“水盈惭愧,无才无德,自问无法担下沈家长熄的重任。况且……况且还有子嗣问题,我实在无颜呆在沈家……”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可以肯定,我和水盈一样,我们都无法做好沈擎风的妻子。
沉默许久,没有回音,我抬起头来,正好迎上姑妈的一声轻叹。
“我也不明白风儿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执着?身为女人,相公待你这等情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管你之前心里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