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双微微挑起的长眉下,眸子明光迥彻,令人眼晕,他用那样逼人的目光罩下来,所有人都觉得心头戳了戳,剑刺一般的冷痛。
他盯着那个嘎嘎怪笑的刘老三,慢慢地道:“你踹了她一脚?”
说得慢,似乎也不咬牙切齿,但就令人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竖了起来。
“我……”刘老三下意识缩成一团,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那人抬起脚。
“砰。”
刘老三只看见那靴子抬起,下一秒他就惊恐地发现腿部剧痛,而自己身子已经悬空,风声呼呼从耳边过,树影哗啦一下倒罩下来,一声巨响,天地黑暗。
其余人瞪大眼睛,看着对面一棵树,树身已经被撞断,露出一个人的双腿,那是刘老三的腿,他被纳兰述一脚,生生踢进了树里。
纳兰述看也不看刘老三一眼,目光缓缓转过来,所有人都瘫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求饶,纳兰述已经盯着另一个衙役,淡淡道:“你打了她一巴掌?”
那叫王六的衙役发出撕心裂肺一声怪喊,转身就逃,纳兰述原地不动,只挥了挥衣袖。
平地起狂风,啪地卷了王六一个跟头,落下的时候遍天飞起白白的牙齿,明明下面是平地,忽然便被平移了一丈,砰嗵一声大头朝下栽在了不远处水缸里。
“谁是窦花子?”纳兰述的眼光,缓缓转过其余人的脸。
被他那眼光一盯,众人如堕冰窟,一边在心里暗想好色老窦这下可全完了一边拼命磕头,“公公公公公子……我我我们不不不是……窦花子已经被被被那姑娘给给给废了……”
纳兰述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一笑,“废了?”
他一笑,众人心头一松,纳兰述眼光又转向那个说君珂皮肤又白又细的,那人面色死灰,拼命磕头,纳兰述却没有再动手,冷冷一笑,眼角斜着一个方向,道:“我当真要和你们计较?凭你们也配?我,纳兰述,不过在此,要你们所有人知道——”他盯着那个方向,一字字道,“谁若动君珂一根毫毛,便是我纳兰述一生之敌!动她一毫,死你全家,挫骨扬灰,鸡犬不留!”
收回眼光,他头也不回,身影迅速消失在赤罗县衙内。
半晌,那处纳兰述盯过的墙头,缓缓露出几个人影,当先一人,正是脸色阴沉的殷山成。
殷山成气度沉稳,他身后人气势更胜一层,盯着纳兰述离去的方向,突然冷声道:“这小子杀鸡给猴看,居然敢威胁我。”
“那又如何?”殷山成淡淡道,“你确实没敢出来。”
那人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那话也不是说给你一人听的。”殷山成叹息一声,“纳兰述这是拿出了态度,他奔出冀北,直向尧国,日后争夺战事必然不断,普天之下,谁都知道他和君珂之间关系非常,他这是希望用最强硬的态度,替君珂减少麻烦。以免日后有人为了对付他,打君珂主意。这是一个警告,敢打君珂主意的人,就要准备承受他疯狂的报复。”
“纳兰述这不是自曝其短?”身后那人不以为然地道,“大仇未报,儿女情长,岂能成就大业?”
“如果这短处已经为天下所察觉,那么遮掩也没用,倒不如拿出最明确的态度,斩断某些人的幻想。不然以后随着争斗开幕,这类麻烦只会更多。他这话传出去,有些人就得掂量下,对付君珂也好,对付他也好,都等于对付两份力量,谈何容易?”
“比如我们。”殷山成慢慢笑了笑,“今天明明想对付君珂,不也准备收手了吗?”
身后人默然,半晌愤愤道:“县衙重镣居然没困住她,这阴险的女人……”
“我已经用最快速度令人传信东黄城和临近边军大营,让他们务必拦截住君珂。”殷山成眉宇间有沉思的神情,“云雷军回云雷城,必然要从羯胡西鄂通过,所以我才想在这里拦住她,我总觉得,她若带着云雷经过咱们羯胡,一定会惹出事情来……但现在,”他苦笑一下,“也不知道拦不拦得住,我们这里的力量,太薄弱了。”
“祭师大人。”身后那人道,“君珂让您救治的那人,你为什么会救……”
“那人身份绝对不同寻常。应该是大燕贵人。”殷山成长吁一口气,“在此处的大燕贵人,必然是主持追剿云雷的重要人物,我当然要救。”
他久久伫立,仰头看着云天之上,灰云翻滚阴霾沉沉,像是这大陆之上,诸国纷乱,风波不平战未休。
风波不平,战未休。
赤罗城外七里一处小山包脚下,正在匆匆前行的君珂,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了地平线处隐隐的震动,声音沉厚,似千军万马,踏地而来。
这个时候听见这种声音,绝对是不祥之兆,她心中一紧,随即便看见地平线上,出现黑压压一条线,那条线在不断推进,瞬间覆盖了半边视野。
前头一点旗帜飘扬,金色燕字招人眼目,是大燕的旗帜。
君珂挑挑眉——这是赤罗传信前来押送或者说处死自己的军队吧?好大阵仗,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不过眼看那快有上万的人马,还是赶紧先逃命吧!
君珂招呼一声七头牛,“牛一到牛七,冲啊!”
喊完她一猛子奔下山包就往反方向逃跑,她算着以自己的速度和七条牛的脚力,只要奔进附近山脉的山林内,那大军再多也不容易将她捉到,而云雷,若她估计不错,应该就在这不远,她一定能在大军找到她之前,先找到云雷的痕迹,毕竟那支军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
君珂打着如意算盘,拔腿猛冲,一下子便奔出数十丈,正在高兴自己发现敌踪来得早,顺利脱逃,忽然觉得不对。
身后怎么安安静静的?
七条牛不是最会呼哧呼哧,喘气声音像胖子打呼吗?
就算没有喘气,他们那脚步,一脚下去地面也是隆隆乱响,震得人恨不得一蹦一蹦啊。
君珂暗叫不好,赶紧回头,一看,傻眼了。
尼玛!
牛一到牛七,是冲锋了,但居然冲到对方阵营里去了,现在离对方,只有几十丈了!
君珂想起刚才牛一的方向是对着敌军的,大概听见君珂一声冲,也没回头看她,直接冲出去了。
智商低也不能低成那样!
君珂头皮发炸,有心要跑,然而这七个傻货是她带出来的,在牢里呆得好好的,总不能因为她葬送万军之中。
“回来!回来!”君珂一伸手先射出了云雷的旗花火箭,然后撒丫子就奔,用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先追上牛七,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硬生生掰了个方向,在他耳边大吼,“向西边,有肉吃!”
牛七迅速回头,狂奔西方去了——有肉吃!
他这边才奔,君珂已经把牛六又拽了回来——有肉吃!
牛六撒丫子就跑,君珂已经拉回了牛五——有肉吃!
接连挽回了三个人,双方的距离也在迅速拉近,十几丈变成了几十丈,眼看便要在射程距离之内,君珂全力拉那几个铁塔般的壮汉,手臂都已经发酸,眼看蹄声隆隆,万军奔来,当前一列正是骑兵箭手,正随着一句“射!”的命令,毫不犹豫张弓搭箭,万箭齐发!
君珂大叫:“都回头!有肉——”
剩下的三头牛齐唰唰回头,拔腿就跑,速度不快腿却长,一步就是半丈,唰一声身后万箭如乌云,嗡地一声划裂铁青的天幕,直追众人,君珂一个翻身扑倒在地,三头牛还在傻跑,啪啪啪啪连响,君珂亲眼看见一支箭擦过她的头顶和鼻尖,紧紧钉在牛二的脚后跟!
擦身而过的死亡,令久经生死考验的君珂都瞬间一身后怕的冷汗,当然,牛们是没感觉的,他们依旧头也不回狂奔,奔向“有肉的西方”。
君珂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心情懊丧——刚才牛一冲在最前面,回头的时候自然在最后面,他一定也傻得不知道躲,这万箭之下,如何能活?
自己还是葬送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君珂回头,不忍看见血肉模糊的惨状,然而她蓦然瞪大眼睛。
身后,牛一依旧矗立,直直站在她后面,他身前一堆箭,身上也有一堆箭,但却没看见满身的鲜血,看见君珂回头,他还回头对君珂笑了笑,嗡声嗡气地道:“你不能死,你死了到哪里吃肉?”
君珂:“……”
牛一这一回头,身上的箭刷拉拉都掉了下来,随即油黑的皮肤上露出一个个白印子,这些印子过了一会儿,流出点浅浅的血来,只有一点,随即没了。
万箭入身,竟然只射伤了他一点油皮!
这点伤在牛一看来直如瘙痒,一直在嘿嘿傻笑,君珂瞪大眼睛,给震得忘记反应,不仅是她,对面操弓搭箭的燕军,也给这样的现实版金刚,震得傻傻拿着弓,张大嘴,吃风。
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射!”
君珂顿时急了,牛一靠的是一身铜皮铁骨和举世无双的蛮力,但并没有练真正的金钟罩,就算练了金钟罩,也经不起这样一轮轮的万箭齐射!
可这傻子还傻站在那里,要替“肉主”挡箭!
君珂一翻身跃起,迎着万箭,就扑向了牛一。
“傻子,给我趴下!”
她一头撞倒了牛一,砰的一声觉得像撞到了铁墙,脑袋发晕金星四射,鼻血差点没喷出来,勉强一个翻滚,避过了几支箭,然而终究头痛发晕动作迟缓,眼看一支青箭越过所有箭,呼啸而来,直奔眉心。
君珂眼前一黑,心中一沉,忍不住心底便要一声大叫——当真今日命丧此地?
“唰!”
“呼。”
“嚓!”
几声直如一声,劲风呼啸,利箭破空!
南方,赤罗城方向,一支黑色重箭排空驭电,厉射而来,啪一声撞上燕军那只箭。
北方,山脉方向,一支红羽金缨的箭,诡异地飞出,光芒在半空闪了闪,便出现在君珂身前,和燕军的青箭、赤罗城方向的黑箭,狠狠撞在一起。
这还没完。
西方,有肉吃的那个方向,一柄短矛悍然破空,射出者膂力非凡,这么远的距离,到达的速度几乎不逊于前两箭,气度沉雄,风声呼啸而至!
“啪!”
四支不同方向,却在同时到达的箭,竟然万载难逢地撞上,随即劈破连响,燕军的青箭,竟然被那一矛两箭给生生劈成三段,就像一个高手,突然遇见同级数的高手,然后给瞬间分尸。
劈成四段的青箭还没落地,蓦然一声巨吼。
“嗷唔!”
声音狂猛,如飓风刹那卷起,卷过整个平原,整个空间都似因这霹雳一声,出现真空的黑洞!
一霎极度寂静之后,便是万马长嘶,纷纷凄惨软倒,连七只牛,都被惊得腿一软。
吼声未绝,一条巨大的白影闪电般奔出,快到人的瞳孔无法捕捉具体的速度,只能感觉到一抹光影自眼角出现又消失,下一瞬白影已经奔到,后发先至,爪子腾空,一把便拍碎了所有箭,随即一头撞进了君珂的怀里,把君珂冲得往地上一倒,险些没闭过气去。
君珂砰然倒下,惊喜得变了调的声音已经爆发,“幺鸡!”
风声止歇,一地乱箭里,幺鸡扑倒在君珂身上,用殷勤的舌吻,来表达它的热烈思念和深情回答。
君珂瞪着身上的狗头,巨大的惊喜突然撞来,她被撞晕的脑袋,一时有点跟不上趟,半晌慢慢转头。
南边。
尧羽卫一字排开,拥卫当中手执黑色重弓的黑衣男子,明丽清越的男子的眸子,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刹那亮起,而日光,也在那一瞬间,开出漫天云霞。
他微笑,丢开手中的弓,迎着她,一个张臂待拥的姿势。
北边,一色青黑色的黑压压的军队,人数足有数万人众,当先一人似陌生似面熟,手执红色短弓,神情冷峻,见君珂看过来,立即弃弓,下马,先向纳兰述行礼,再向君珂低头抱拳。
“冀北铁钧,谢君姑娘对冀北主上,一路护持之恩!”
君珂眨眨眼——竟然是铁钧!据说他带领三万冀北精锐,一直潜伏在龙泉山脉周边,想不到,他竟然和纳兰述会合了!
她挣扎着推开粘缠不休的幺鸡大头,爬起身,目光转向西边。
西边。
黑底金字大旗招展,也是黑压压数万军队,大旗下戴着铁面具男子手执短矛,轻捷地翻身,走到她面前一丈远处,单膝跪下。
那是丑福。
丑福身后,是一身戎装嘴唇蠕动的柳杏林,英姿飒爽满面欢喜的柳咬咬,双手颤抖满含激动泪花的红砚,和那些曾经和她摸爬滚打朝夕相处的,云雷将领们。
一张张脸,熟悉的脸,沧桑的脸,微笑的脸,激动的脸。
手拄短矛的丑福,昂首看着他们心中的唯一统领,云雷灵魂,漠然沉寂的眼神里,也泛出浅浅的晶莹。
他的声音铮铮,响在冬日平原高旷的天空下。
“云雷十三营,前来迎接统领大人,救援来迟,统领恕罪!”
数万云雷军,眼底泪光闪烁,齐齐弯身,手按心口,轰然一喝,声音上冲云霄。
“统领大人!”
君珂的眼泪,唰地落下来。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二十七章 禁恋小白兔
三军汇合,君珂落泪的那一刻,远处山头上,有人举了个怪模怪样的长筒,眯着一只眼睛,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半晌他微微叹口气,颓丧地将长筒一丢,立即一个侏儒小心地接住。
“回国吧。”他不胜怅惘地摆摆手,语气里很有些不甘的味道。
有人嘿嘿笑了一声,满满幸灾乐祸。
听见这个声音,锦衣人回头,笑眯眯地看着蹲在石头上吃麻花的文臻,“喂,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文臻头也不抬,“燕军呗,反正总不会是我要找的人。”
“是呀。”锦衣人笑得欢快,“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文臻愤恨地哼了一声,将麻花咬得咔嚓响,一脸的苦大仇深。
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这混账身边!
文臻将一块麻花在嘴里细致地磨啊磨,磨啊磨,仿佛那块麻花,是某人身上的肉……
说起来这吃货也倒霉,本来已经逃脱了的,她的方向也是往赤罗,为了避免被锦衣人追踪到,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