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山成正在愤怒。
他是西鄂大祭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说西鄂境内的一切事务他都有权知道,然而大君这次的事,竟然全瞒着他,冀北合军到来时还一副忧心忡忡模样,谁知背后早已布了这么一个一石二鸟的局!
殷山成的怒气令权雍柏更加尴尬,而那宽袍人低声轻轻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殷山成,引得殷山成脸色阴沉,三人之间,顿时气氛尴尬。
纳兰述一句挑拨便令眼前三人离心,不过淡淡一笑,闲闲看天。
殷山成一进来他就看出这老家伙脸色不好看,看向那宽袍人神色也有敌意,如今一试,果然!
看来这位神秘宽袍人,便是那个天南王背后的谋士了,看似在帮天南王夺权争位,其实却是西鄂大君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人是后来被西鄂大君收买,还是一开始就是西鄂大君埋伏在天南王身边的棋子?
就目前的情势看来,似乎这位西鄂大君,安排谋士煽动天南王阻拦冀北合军,冀北军被阻拦,他纳兰述自然要出手,以他巧解机关阵法的能力,轻松破掉天南王寝室里的最后机关,擒获天南王,西鄂大君这边则趁机解除天南王宫的其余武装,算是形成一次没有事先通气的合作,一举平定了这个碍事的女人。
这样推断似乎没有破绽,但纳兰述眼神沉沉——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今日多承纳兰公子出手。”西鄂大君上前一步,恳切地道,“虽然我等算是利用了公子一次,但我等刚才也擒获了天南妖女属下,控制住他们没能出手,也算助公子顺利擒获那妖女,没给公子带来什么麻烦,望公子见谅。”
他自承利用,也算坦诚。纳兰述淡淡看着他,道:“大君客气了,你处置你国逆贼,我踢掉拦路恶狗,各自有利,各取所需,谈不上利用不利用,至于天南王这些属下——”他傲然一笑,长身而起,“纳兰述既然敢来,还从没放在眼里。告辞。”
一脚将天南王踢到权雍柏面前,他看也不看,携了君珂,行过众人身侧。
“纳兰公子且慢。”权雍柏急急呼唤。
纳兰述停也不停,道:“既然互不相欠,彼此便算无干。大君若还有什么事要求我,不觉得应该亲自上门求恳?”
权雍柏给他讥刺得脸皮紫胀,愤然道:“公子如此狂傲,可想过今日只要朕一声令下,你就再出不得天南王宫?”
“我只知道。”纳兰述回身看他,眼神讥诮,“今日你一声令下留住了我,明日你也一样出不了天南王宫。”
伸手一指城外冀北合军方向,他狠辣地道,“尊敬的大君,忘记告诉你,冀北军从来不是那种主帅被擒或阵亡便丧失斗志的废物,如果我和君珂有任何闪失,冀北云雷合军,会用整个西鄂的死亡来回报你,你们西鄂借道最好,不借,也不妨以血开路,怎么,你要试试吗?”
权雍柏窒了窒,脸色发白,他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宽袍面具人,忽然柔和地笑了笑,道,“公子误会了,大君没有为难公子的意思,大君留住公子,只是为了对公子有所馈赠而已。”
这人的声音也有些微哑,似乎喉咙有些问题,说话有点困难。纳兰述微微挑眉看他,“哦?”
那人柔声道:“大君想将天南州北部一处铁矿赠予公子,此处铁矿蕴藏丰富,品质极高,四周村镇聚集了西鄂最出名的打铁高手,所炼制的武器,锋锐甲天下,举世无匹,这也是天南王占据这处天南州,敢于如此嚣张的原因之一。公子将来转战尧国,武器是必需之物,这也算我国一点小小心意。”
他指指纳兰述扔在地上那批做暗器的飞刀,道:“公子应该也发现了,这批飞刀薄到可怕,在手臂粗的榻上把手里,足足可以装上一百多枚,而且因为刀形设计独特,速度也极快,这点,公子想必刚才已经领教了。”
君珂低头看看那些飞刀,确实,明光锋锐,薄如纸片,尤其那种符合身体力学的流线型的设计,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设计水准,这样的武器,一般军队也许还不能发挥出全部的优势,但如果装备到尧羽和云雷精英中,那战力便是十倍提升。
战场上战力每提升一点,就是无数生命的保全!
这下连君珂眼神都炙热起来,但也浮起淡淡疑惑。
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礼,太重了!
武器本就是历国军事立身之本,铁矿向来是国家紧密掌握的重要资源,如今仅仅因为这点不算帮忙的帮忙,便要将如此重礼,拱手相送?
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信,何况纳兰述君珂。
“自然,”那宽袍面具人看出两人不信神情,立即笑道,“这铁矿对我国也是无价之宝,轻易送出也不可能,先前纳兰公子说中了,我国确实有事相求两位,只要这件事两位相助办成,不仅铁矿双手奉上,连两位前往尧国之前所需的粮草,我国也可以全数支持。”
纳兰述并无喜色,回身淡淡看住宽袍面具人,他的眼神并不如何锋利逼人,却如钢针细线,无声刺入,轻轻滑割,所经之处,蒙昧心思,哧哧割开。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国之主礼下于人,必然所谋更巨。”他漠然道,“纳兰述何德何能?敢自认为能量超越一国之力?阁下这条件虽然丰厚,不过,不提也罢。”
权雍柏又愣了一愣——这人一直狂傲睥睨,掌控局势,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他居然谦虚起来了,真是奸猾似鬼!
本以为这样的诱惑,对于孤军深入、没有后方、千里行军的纳兰述来说,必然不可抵抗,不想这人心志,竟然如此坚决。
这下连君珂都有些不解,在她看来,这样的条件,确实对现在的云雷冀北合军十分重要,纳兰述怎么连听听对方要求都不肯,就断然拒绝?
她困惑的眼神对上了纳兰述的琉璃眼眸,后者眼底飘过一缕淡淡的无奈。
小珂,我如何不知这是极好的条件。
如果对方主意是打在我身上,便是什么困难事情,也不妨试上一试,毕竟,解决粮草,拥有好武器,对将来尧国作战,好处难以估量。
但那人的主意,似乎是针对你的。
这人对我开口说话,第一眼看的却是你,眼神里虽然没有敌意,但已经让我不安。
如果我没猜错,他的图谋,和你有关。
我不愿让你再冒丁点危险,哪怕一个可能也不行。
我怕我听见对方的要求后心动,会答应了他,所以干脆不要听下去。
我不怕之后没有助力、缺少粮草、孤军深入、诸般困难,我只怕,你在我身侧有任何闪失。
世间事千难万难,只要人在,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慢慢博。
只要你在。
……
他微笑,轻轻捏了捏君珂掌心,毫不犹豫拉着她向外走。
君珂也没有太多为难,在外人面前,她不想违拗纳兰述的意志。
两人已经走到大殿门口,所有人傻傻望着,看那一对仙姿琼貌的少年男女,决然拒绝这天下最大的诱惑,将要潇洒而去。
忽然那宽袍面具人,轻轻道:
“君统领,我真对你,无比失望。”
君珂背影一僵。
“你是看出来我国需要借力于你,所以急急退却的吗?”那人笑意讥嘲,“世人都道,君珂纳兰述,相识于危难之时,一路扶持,恩深义重,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在下虽然僻处西鄂,却也时常听闻,对两位之间的情义传说,十分向往仰慕。”
君珂要转身,纳兰述拉住她不让她转,还要开口,君珂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两人僵持在原地,一脚前一脚后耽搁在门槛上,那人好像没有看见,背对纳兰述君珂,张臂大笑。
“不想今日一见,当真见面不似闻名,当真令人失望!”那人笑声里满满不屑,“不过借你区区云雷军百十人,去做件没有生死危险,对你没有任何损害,只对我西鄂比较重要的事情。你都望风而逃,连听一听究竟的勇气都没有,我真不知道,那些令人感动落泪的情深传说、那些关于你们互相扶持的热血故事,那些特意为你君珂编写的赞颂弹词,到底是从哪里得来?道听途说?自我吹嘘?呵呵,我到今日总算明白了,那些故事里,可以为冀北尧羽不顾一切的君统领,原来从来,只活在故事里!”
君珂转过身来。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 第三十四章 除夕心事
“你这是激将法吗?”她并不动气,淡淡盯住那宽袍人。
宽袍人也没有心虚的语气,带点挑衅地偏头看她,“是又如何?”
“你是在侮辱我!”君珂脸色一变,霍然上前三步,已经冲到宽袍人身前,“颠倒黑白!”
她刚才还淡定自如,转眼勃然大怒,四周的人都愣了愣,连西鄂大君权雍柏都怔住,忘记阻拦。
随即众人都好笑地摇摇头——激将法还是起作用了,女人果然都这么小心眼,不允许别人对自己情感的践踏。
“你怎么可以仅凭道听途说便做出推断?”君珂怒目瞪视,上前一步,“你昏聩!”
宽袍人原本就站在大殿角落,君珂上前一步,他不禁退后一步,周围人此刻有点好气又好笑地看君珂发飙,并没有感觉到她有杀气,也不认为她会在此刻出手,都袖手旁观,准备等下君珂发泄完了,自己再上前劝解罢了。
“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件小事就否认我等人品?”君珂又上前一步,“你无耻!”
宽袍人又退一步,身后是大殿拐角,他眼神出现一点惊惶,抬头想要呼唤权雍柏,君珂气势滔滔,已经又上前一步,“你怎么可以……”她一边怒责,一边忍不住愤恨般,伸指恶狠狠点向宽袍人胸部,看那样子,完全是怒极之下,发泄般地想将对方推搡。
一指点出。
轻飘飘没用功力。
权雍柏等人依旧拢袖笑看——女人愤激之下习惯动作而已。
宽袍人眼神一闪。
下意识的呼唤突然停住,后退的步子也停住,砰一声,后背撞上墙壁。
君珂的手指,在此刻也点到了。
指尖一戳,她面上一怔,对面宽袍人立定,笑看着她,道:“君统领好大火气!步步紧逼,杀气腾腾,是想对在下出手吗?”
君珂收回手指,眼神有点怔怔的——这一指,想感觉对方胸前是否有铜片或铅罩,但手指戳上去,柔软有弹性,似乎就是人的肌肤。
难道自己猜测不对?
“呵呵……”她扬眉,立即笑了,“怎么会?我不过想告诉阁下,做人不能太偏颇而已。”
她脚跟一转,已经潇洒地走回纳兰述身边,耸耸肩,轻松地道:“君珂和纳兰述之间情分如何,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认定。活在故事里,还是活在当下,为什么要你们来确认?自己知道便可。”
纳兰述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用眼神表扬她——你刚才扮演泼妇,挺像。
君珂脸色黑了黑。
权雍柏殷山成脸色也黑了黑——这君珂性子可真叫大起大落,前一刻母狮出世,下一刻云淡风轻,真亏纳兰述受得了她。
“不知君统领意下如何……”权雍柏试探地问。
“我还是可以给他个机会,让他说出要说的话。”君珂遥遥一指宽袍人,“我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仅此而已。”
她神情语气并不霸道,但白皙轻柔的指尖,点住那宽袍人的时候,自有凌人气势,那紧紧盯着她的宽袍人,眼中神色微微一变,似有些惊异,又似有些迷茫,这点神色变化须臾不见,随即这人呵呵一笑。
“君统领快人快语,是我刚才冒犯了。”微微躬身,他道,“其实确实是件小事,我西鄂北境有处小城黄沙城,位于西鄂和羯胡国境之间,地势偏僻贫瘠,十分苦寒,历来是作为西鄂重罪囚犯放逐之地,经过多年积累,城内各类罪人,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量。”
“这些人日常戴重镣,被驱赶到山上采石炼铁服苦役,晚上回到地下石牢,由我西鄂最精锐的士兵看守,多少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出过事。”
“但在今年,天南王占据天南州,桀骜不驯,引得朝廷不得不抽调重兵加以防范,军部在调兵时,因为知道那座放逐之城从没出过事,觉得将足足三千精锐兵力放在那里实在浪费,好兵应该用在战场上,遂自作主张将那批士兵调回,换了一批今年新征的兵过去。”
“本来也没什么,那些人被以前的看守都给镇服了,没有什么骚动之心,但没过多久,突然来了一批关外蛮汉,这些人作风彪悍,一来就对看守士兵出手,当场斩杀了数十人,引起了那些暴徒的嗜杀冲动,在他们煽动之下,那些罪人当即炸狱,将三千士兵,全部杀死。之后便在那批关外蛮汉的带领下,占据全城,和西鄂士兵对抗。”
权雍柏苦笑了一声道:“那处放逐之城,积累了历代西鄂王时期的最凶暴的罪人,因环境恶劣,这些人被放逐,就算送入死地,所以没有人再去关心他们的下落,连军部都没有详细收集这些人的后来状况,任其生死,所以直到这次暴动,西鄂才发现,那城内的罪人数目相当惊人,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艰苦的苦役和折磨,这些人这些年来却很少有人死去,反而一个个精气强壮,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
“那又如何?”君珂皱眉道,“这是你西鄂家事,国内有乱,自当出兵镇压,难道还要我们出兵给你们平乱?”
“不,不是这个意思。”权雍柏连连摇手,“自然没这个道理,只是,君统领刚才应该注意到,真正引起罪人暴动的,是一批关外蛮汉。”
“嗯?”
“我们调查到,这些人来自云雷高原,是云雷城的人。”
君珂眼睛一亮。
“据闻云雷城住民,多年来不曾丢下马上功夫,而且也十分好斗,每年都有人因为在各种恩怨中败北,而被放逐。”宽袍人道,“这批云雷人,大概就是那种原因,离开云雷,在我西鄂这里,因为和那批罪人感同身受,干脆助了他们一把,这三十多个云雷人,武力尚可,脑筋也好用,在他们指挥下,那批罪徒竟然牢牢守住了黄沙城,折损了我西鄂不少兵力。”
“眼下我西鄂正在试图收回几位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