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小棉袄?这样的说法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倒也贴切。”
见气氛不错,林若方才又道:“父皇……其实儿臣这次进宫来,也是有件事要求父皇成全的。”
“哦?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昨夜有个身穿白袍的游子从儿臣的府门前经过,非要求见儿臣,儿臣闲来无事便应允了。而后,儿臣听他谈吐不俗,虽然衣衫破旧了些,却也像个隐士高人,遂命人赏赐了他一桌酒桌。他吃饱喝足后说,他不能白白吃儿臣的东西,所以要报答儿臣。”
“报答你?怎么个报答法?”
“他说他会批命。”
“难道他帮你批命了?”
“嗯。”
“他如何批的?”
“他说儿臣本该是富贵命,却途中有坎坷,今年还有死劫和血光之灾。这血光之灾已经度过一次,却不一定能够度过第二次,若是能够度过第二次,便能长命百岁,若是不能,儿臣便是应了死劫,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听她如此说,靖远帝的眉毛蹙了起来,似乎十分生气,低吼道:“一派胡言!那个人定是听闻你在宫中为了救朕而身负重伤的事情,所以特意到你的府中去说你有血光之灾,进而骗吃骗喝!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乃是朕的嫡女,是天潢贵胄,自有天地庇佑,怎么会短命呢?”
见靖远帝如此激动,林若分不清楚他有几分做戏的成分,却也只能全当他是发自肺腑,遂连忙劝慰道:“父皇请息怒,儿臣还有下文。”
听她还有下文,靖远帝想了想,缓和了神色,道:“你且说来听听,若那人朕的是个骗子,朕必定将他抓来大卸八块,为你消气报仇!”
林若莞尔一笑,柔柔的唤了他一声父皇,不依的跺了跺脚。
靖远帝无奈的叹口气,道:“好了好了,朕不说了,听你说下文就是!”
见状,林若又徐徐说道:“父皇,依儿臣看来,那人也并非是骗子,他的话,有些道理呢。”
“他说了什么话,竟然能让你如此帮他?”
“他说,儿臣若是想要长命百岁,就要做个至善至孝的人,如此方能逢凶化吉。”
“至善至孝的人?”靖远帝低喃,道:“若儿本就是至善至孝的人,自然可以逢凶化吉。”
林若缓缓摇头,答:“可是,那人说儿臣现下做的还不够,说儿臣心有善念,却没有做多少善事。又说儿臣虽然怀有孝义,却没有全然做到大孝。所以,儿臣只能算是心存善心和孝心,离至善至孝还差得很远呢。”
“这样还不够,那样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至善至孝?”问完,也不等林若回答,靖远帝便嘀咕道:“怕是那人会说你捐多少银钱给他,做多少善事,才算是至善至孝吧?这,明明就是为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便是认为那人还是心怀骗钱的目的。林若听了也不和他争,反正这本是她找的一个借口、编造的一个故事而已。不过,倒是由此事可以看出,靖远帝确实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即便别人再三解释和强调的事,他总是习惯性的猜疑,习惯性的往最坏的方面去揣摩人心。
思及此,林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庆幸,否则,若是真的成为了洛阳的主人,难保有一天他忽然翻脸,让她人头落地。
她笑了笑,道:“他倒是没有说要捐银子,只是说了为善为孝的方法。”
“什么样的方法?”
“单就说为孝的方法吧。”林若说着一顿,直直的看向靖远帝,一字一句的说:“他说,至孝之人,应当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给父母,并且做能令父母开心的事情。若是儿臣做不到这两点,那便不算是至孝之人,儿臣自然也躲不过这血光之灾。”
“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给父母,做能令父母开心的事情?”靖远帝重复着话语,面带疑惑之色,细细的审视林若,半响之后问道:“若儿似乎有所悟,大可直言无妨!”
“儿臣听了那人的话,细细思考一番。母后走得早,儿臣自然无法尽孝,便唯有孝顺父皇了。”
靖远帝听到她如此说,笑了起来,却又很快收敛了笑意,问道:“孝顺朕本是好事,朕自然会领受,缘何你方才说要求朕成全呢?”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彻夜冥想,终于想出,儿臣现下所具有的东西中,最好的便是父皇刚刚赐给儿臣的封地——洛阳……”
说到这里,林若一顿,忙从坐榻上站了起来,对着靖远帝恭敬跪下,道:“所以,儿臣想将它重新献给父皇,希望父皇成全儿臣的一片孝心!”
“这……”靖远帝久久不语,而后长叹一声,道:“若儿至孝,朕十分欢喜。但那封地是朕下旨赏赐给你的,你收着便是。赏赐出去的封地,朕岂可再要回来?被天下人知道,岂不会耻笑朕还不如十岁稚童,毫无信用可言?”
林若摇头,缓缓抬首看向靖远帝,道:“父皇错了,那不是要回去,而是儿臣将儿臣最好的东西献给父皇,以期做一个至孝的人。天下人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说儿臣与父皇是儿孝父慈,岂会有嘲笑之说?”
“这……”靖远帝似乎十分作难,犹豫半天还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见状,林若心领神会,忙又叩头恳求道:“还望父皇成全儿臣,让儿臣做一个至善至孝的人!”
靖远帝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对上她一双翦水明眸,甚至能从清澈无瑕的黑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不由便欢喜的笑了起来。
这赐洛阳给她做封地的事情,本是他听了孟一的撺掇,一时的意气之举。待今日回过神来,他微微有些后悔,毕竟那是富饶之地,国库的收入从那里得到的不少。将洛阳给了她,不但意味着壮大了林家,给了她成长的机会,也意味着缩小了国库的收入。
可是,君无戏言,他的圣旨已经下了,如何能够再收回来?
好在,这个女儿,真是个知道轻重缓急,懂得进退的人,不需要他多费神,她便主动将洛阳送还回来了。而且,还找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目,使得他不得不收下!
想着这些,靖远帝越加满意,只觉得贺罡元当初的进言实在是造谣生事。纵使她的母亲是林家的女儿又怎么样?她终于还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公主,如何会帮助林家来对付他?
再说那双木女的预言,更是可笑!她是他的女儿,自然是姓何,与双木没有一点关系!
靖远帝第一次感到庆幸,幸亏当时没有全然听信道人贺罡元和那个宫婢长红的挑唆,一怒之下杀了她,否则,他还真找不到如此孝顺的女儿!
若是先前靖远帝出于本性对她尚存有怀疑和提防的话,这一刻,她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要做一个至孝的人,毫不眷念的将洛阳重新送了回来,这种种的举动,已经足够将靖远帝冰冷的心捂热,也足够让靖远帝对她再无猜忌。虽然,未必能做到其他父亲那般疼爱她,却也让她真正的走到了他的心里。
毕竟,面对如此善意的举动,面对如此真挚的眼眸,但凡是有血有肉的人都不可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他搀扶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真真切切的觉得,有一个不能继承皇家血脉的女儿其实也是件妙事,起码,她不会像儿子那般与你争,与你斗,让你防不胜防!
越想,靖远帝对她越是满意,对待她的动作也越发慈爱,似乎害怕碰到她的伤口,还小心的让她坐到坐榻上,柔声说道:“你这个孩子,竟然是个执拗的脾气!也罢,既然你一片孝心,朕便成全你吧!”
闻言,林若欢喜非常,欲再跪下谢恩,却被靖远帝拉住了,道:“好了,好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说着,他一顿,想了想,又道:“以后,只要没有朝臣在场,朕便特许你免跪拜之礼。”
林若听到靖远帝的许可,心知这个必须接受,否则靖远帝总觉得欠她什么似的。要知道,一个仁慈的帝王对你心怀愧疚,该是好事,因为他会因为愧疚而善待于你。但是一个暴戾的帝王若是对你心怀愧疚,多半会因为心里的不舒服而对付你。
面对他的特许,她做出十分欢喜的模样,嚷嚷道:“真的吗?多谢父皇,以后我纵使见到皇祖母和太子哥哥都不用跪拜了!”
见她欢天喜地,靖远帝似乎很有成就感,眉眼间俱是笑容。
解决了洛阳归属的大事,靖远帝的心思便轻松起来,遂开始注意到与林若一起前来的几人。
他的目光开始似有似无的看向六个头上戴着青纱帽的少男少女。他们的容颜虽然隐在轻纱之后,却也隐约可见其妖娆身姿的少男少女,以他丰富的经验,不难断定这些都是妙人!遂不由问道:“若儿,他们是……”
“他们呀,是儿臣特意命人找来的。”
说着,林若松开了靖远帝的手,招呼那六人道:“还不快些过来参见陛下?”
六人施施然走到靖远帝的面前,动作优雅的一字排开,而后齐声道:“奴,参见陛下!”
而后,纷纷跪伏在地,动作十分得体并不见丝毫惊慌之色。
靖远帝面上虽然表现得镇定自若,却一直在用眼睛余光看着跪在面前的六人,但又碍于林若在场,没有表现出太过分的举动。
林若将靖远帝的反应看在眼里,暗自好笑,这个荒淫昏君,当真是个色中饿鬼,纵使有三千粉黛、有无数男 宠,依旧无法感到餍足,还大肆命人找寻美人!
这才瞧见六个头戴青纱帽的少男少女,便露出那样赤 裸裸的神情!
林若鄙夷靖远帝的同时又感到了庆幸,他若不是如此荒淫昏庸,她和林君逸又怎么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呢?
这种种想法她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来,事实上,她的面上依旧是那副对靖远帝崇拜非常的模样,用明亮的杏仁大眼无辜的看着靖远帝,缓缓解释道:“儿臣极想做个至孝的人,在父皇跟前侍候父皇,让父皇每日都开心非常。但是,儿臣毕竟已经与驸马大婚,是他人妇,若是时常出入宫闱之中恐有不便……”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住,小心斜睨靖远帝,见靖远帝眼中笑意盈然,忙接着道:“遂想了个法子,不如由儿臣亲手挑选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呆在父皇身边侍候父皇,也好替儿臣进一些孝心。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靖远帝如何会说不好?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早已经飞到了那六人身上,心口好似有蚂蚁在爬一般,令他瘙痒异常,只想冲上前去掀开那六人的青纱帽看看,这些妙人的脸蛋似乎和身段一般美妙。
靖远帝极为欢喜的拍了拍林若的头,这才平时是没有的。靖远帝生性凉薄,便是对太子何旭,也是冷然而猜忌的,能够这般和蔼的拍林若的脑袋,一半是因为看到六个少男少女而失了态,另一半也是因为打心底里开始喜欢林若这个女儿。
他又看了跪在脚下的几个人一眼,道:“若儿有心了,朕身边虽然不缺侍候的人,但若儿既然已经将人送来,又是你一番美意,朕便将她们留下吧!”
听到靖远帝装模作样的话,林若心中暗自好笑,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跪在地上的六人说道:“陛下答应将你们留下,还不快些叩谢陛下隆恩!”
闻言,六人又是恭恭敬敬的叩首谢恩。
林若见靖远帝的眼中似乎有两簇火苗在熊熊燃烧,估计已经隐忍到了极限,便不再耽误,以身体疲惫为由,起身告退。
待她走出万寿宫,方才发现腿脚有些发软,虽然今天的靖远帝对她和颜悦色,却到底本性难移,令她不敢懈怠半分,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此番已经是身心俱疲。
她一步也不想走,可惜这里离内宫门尚远,不得不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牙走下去。
袭香看出了她的疲惫,忙上前搀扶她,将她的大半重量放到自己的身上,才让她走得轻松许多。
几人走到内宫门时,遇到一队身穿铠甲的禁卫军,这些禁卫军个个手持利剑,身材伟岸,自是英姿勃发,徐徐巡逻而来。
待走得近了,林若方才看清楚,走在禁卫军最前面,身材颀长、相貌昳丽的男子,正是禁卫军统领、她名义上的夫君——萧逸之。
见到他,她一愣,他也是一愣。这样的不期而遇,显然都出乎二人的意料。
对上他好似有些清瘦的脸颊,林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她搬到公主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确切的说是,从那日宫宴她昏迷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便是平时她在府中养伤,也不见他上门来探望,连个普通的朋友也不如。好似那日他在地牢中说的一番话,不过是她做梦一般。
萧逸之短暂的惊讶之后便是喜悦,那种溢于言表的喜悦,让人无法忽视。
他嘴角翘了起来,眼神灼灼的看着她,视线不肯移开半分,好似只要一移开,她便要消失了一般。
这让林若微微不自在,对于他,她总是不能理解的,不说别的,便说此时的态度吧。他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但是事实是,她受伤这么多日,他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她。
竟然连受伤问候都没有,他现下又何必做出如此深情笃定的模样呢?
林若想不通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便也不再想、不再猜,向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便领着袭香欲走向宫门外停着的马车旁。
见她如此,萧逸之却有些着急,疾步上前,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一下拦住了她的去路,也不管身边有其他禁卫军和宫婢,便直接说道:“我几日不见你,好不容易见到你一次,为何你话也不说一句,便急着要走?”
林若闻言蹙眉,她日日在公主府,而他就在一墙之隔的驸马府,若是想要见她,还用等到现在?她又没有上天遁地,要见一面又有何难,怎么叫做好不容易呢?
见她蹙眉,萧逸之放软了态度,又看了看搀扶着她的袭香,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所以走不动了?”
不等她回答,萧逸之已经弯下了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强势而不容拒绝的抱着她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袭香几次握拳,想要阻止,最终因为众人看着而不敢太过放肆。
林若被萧逸之紧紧的抱着,脸和手都无可避免的贴在他冰冷而又刚硬的盔甲上,实在是不舒服,加之心底的感觉作祟,她越加的难受。
好不容易,他终于将她抱到了马车里,他却并不离去,而是径直跟着坐了进来,道:“若儿,你可是还生我的气?”
她诧异,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好多次,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至少在表面和口头上,她已经不再和他计较了,为何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