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解释道:“是程家大少爷邀的姑爷,只是巧遇,嬷嬷你可别多心。”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没什么,你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可得警醒点,眼下咱们不宜与姑爷多来往,若是巧遇也就罢了,千万别私下邀约,免得落人口实。”
七巧忙应了,刘嬷嬷还有事要忙,也不曾多说,又叮嘱了几句,便放了她回去。七巧回了秀阁,见小姐坐在窗前发呆,心里更是疑惑,转身出去煮了杯醒酒茶进来,轻轻放在茶几上,道:“小姐,今儿在席上吃多了酒,喝杯醒酒茶吧,不然明儿怕要头疼。”
华灼饮了茶,然后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姐,你今儿叹了几回气了。”七巧终于忍不住了。
华灼怔了一下,这才自觉自己有些失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我今儿这是怎么了,竟为了几句闲话而生心不安,所谓杞人忧天,大抵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吧。”
“什么闲话?”七巧忙问道。
华灼摇了摇头,道:“既是闲话,不说也罢,今日吃了些酒,天还未黑,我竟觉得有些困倦,你打了热水来,让我洗洗睡吧。”
七巧道:“既然是闲话,小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说完,便掀了帘子出去打水。
“放在心上?”
华灼低喃了一声,扪住心口,她真的把庄铮放在心上了吗?所以才为了华宜人的几句话而感到危机隐隐?心烦意乱令人坐立难安,眼前似乎总浮着一张少年的面孔,古板,冷淡,看不到一丝丝的温情,但是黑亮的眼眸深处,却充斥着令人心安的坚毅与认真。
罢了,顺其自然吧。
轻轻地甩头,甩开那些千丝万缕的思绪,与庄铮之间的缘份,本就是迫于形势,无奈之举,她原本没有期待过什么,想着总算还是门当户对,不,准确地说,她算是下嫁,只要荣安堂还在,自己在庄家的日子就不会难过,而庄家又对父亲的仕途有所助力,两家联姻也算是互助互利,现在……就当是意外之喜好了,对一个女子来说,嫁一个不讨厌的人,和嫁一个喜欢的人,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幸福一些。
只是不知庄铮他,对她是否也有点异样心思?又或者他真的只是遵循母命,为尽孝道而不得不接受她。
华灼纠结得一夜不曾成眠。
两天后,韦氏去了庄侍郎府道别,回来的时候,把庄静一道带了回来,韦氏从庄家带出来的下人也开始收拾行李,其实大多数东西早已经都收拾好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日常用器和零碎小物件,半天工夫就都装上了车。
庄静当夜跟华灼睡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说了半宿的闲话儿,最后临睡前才偷偷塞了颗明珠到华灼手里,道:“这是二哥送你的,你送他白玉,他还你明珠,这份情意你可得记在心里,千万别负了我二哥。”
华灼紧紧地抓着那颗明珠,如珍物,似至宝,这两日的烦思愁绪,竟皆不翼而飞。
隔日,韦氏走了,庄静走了,华灼送她们出了城,行至十里亭,见庄铮带着一个小厮,已在亭中等候多时。
韦氏下了车,心疼地抚去儿子身上的寒霜,道:“不是教你今日不要来相送么,怎么不听话。”
毕竟已经没了母子名义,昨日已经道过别,庄铮今天再来相送,恐又要招惹庄大夫人不高兴。
“是爹爹的意思,婶娘不必多心。”不在私室,庄铮只能改了称呼,“婶娘此去,再相见不知何日,侄儿理当相送一程。得爹爹许可,可送婶娘至百里之外。”
庄大老爷显然很清楚,庄铮不是襁褓之中过继来的,人大知事,要完全割断他与韦氏之间的母子之情是不可能的,索性就大方一些,让庄铮送韦氏至百里之外,反而能获得庄铮的感激,如今庄铮能对韦氏孝顺至此,他日又怎么不会孝顺他。
“好,好……”
韦氏心中欢喜之极,但此时天寒地冻,到底不舍得儿子为她奔波百里,连说了几声好,才道:“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这等天气,百里奔波,我不心疼,你爹娘又怎么不心疼,再者年关之时,府中事忙,你为独子,要帮着爹娘处事,就不必相送了,回去吧。”
“婶娘……”
庄铮还要在再说,却被韦氏打断,不容他反对,道:“我的脾气你是明白的,就这样定了,你不必送我,倒是华家侄女在这大冷的天里,还送我出城十里,你便代我送她回去。”
华灼就跟庄静站在几步之外,听韦氏这样说,忙道:“伯娘,就让庄世兄送你一程吧,不然岂不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韦氏回头瞪了她一眼,道:“傻丫头,我都是为你,你倒拆我的台,碧玺,扶她登车。”
碧玺应了一声,忙上前扶住华灼。华灼无奈,只得转身登了自家的马车。
韦氏这才又向庄铮低声道:“我晓得你原是不大喜欢她的,是我坚持要她做我的儿媳妇,你有孝心,不忍拂我的意,这才勉强应了,也是我怕荣安堂会反对,使了些手段,如今你们俩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荣安堂是再也不能反悔了,但我却又怕大房会生变,你伯母……你娘至今不肯见灼儿,便可见她是真心不同意的,你爹城府深沉,态度暧昧,虽有一年之说,但我仍是不大放心的,所以这桩婚事究竟成与不成,就看你了,铮儿,不要怨我强塞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孩儿给你,不论是家世,还是性情,灼儿真是最适合你的,待你与她多相处些时日,自然便明白她的好。铮儿,答应我,要善待灼儿,不要让我为此一辈子不安心!”
庄铮面色沉静,道:“娘,孩儿此生,只认华世妹为妻。”
韦氏知道这个儿子向来不轻易承诺,既应了,就一定会做到,一颗心放下大半,露出笑容,道:“如此,我便无憾了。成了,天冷,别在外头熬着了,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侄儿恭送婶娘。”
庄家的马车重新向前驶进,十里亭外,风吹衣袂动,少年一揖到地,直至马车渐行渐远,再也瞧不见。
“华世妹,我送你回城。”
“有劳了。”
车厢内,华灼的声音轻柔而舒缓,如一阵暖风吹进了少年的心中。
不喜欢么?
少年牵着马,缓缓行走在马车一侧,想着车厢里女孩儿的容颜,想着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唇角微微地向上翘了几分。不管最初的印象如何,至少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孩儿,身上不是没有值得人喜欢的地方。
她适合他,这一点,母亲没有看错。
韦氏一走,太液池旧宅就空了一大半,显得空荡荡的。华宜人果然抽空走了一趟伢行,带回一个才九岁的小女娃儿,原来的名字叫桃花,华宜人嫌太俗气,改名叫碧桃花,却是跟碧玺重了一个字,好在碧玺并不介意,其实就是介意也没法子,毕竟那小丫头是华宜人自己养着的,并不是华灼出月银,爱起什么名字都是人家的事。
“你怎么不挑个大几岁的,才九岁,懂什么事儿,又不会伺候人。”华灼有些不太满意,她本意是给华宜人安排个人伺候,九岁的女娃儿,能干什么事情。
华宜人淡淡一笑,道:“我选丫头,是有长久打算的,不想相处一阵就打发了,碧桃花年纪虽小,但模样儿和性子勉强投我的缘,稍加培养两年便能得用了。”
华灼一想,这话也不错,像七巧和八秀便是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这才能当心腹丫头使唤,若冒然来个陌生的,使唤起来碍手碍脚不说,还得提防着些。
“旁人给丫头起名字,总挑两个字儿的,简单好记,又唤得顺口,只你奇怪,偏叫做碧桃花。”
“桃花是她爹娘给的名儿,我不愿擅改,但听之太俗,我又心中不爱,索性添个碧字,不改她的名儿,我听着也舒坦,再者,碧桃花为桃中之最艳者,这名儿也不算辱没了她。”
华灼看看那正怯生生地站在华宜人身后,紧张兮兮,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好的小丫头,不由得失笑。碧桃花为桃中之最艳者,可这小丫头肤色发黑,骨瘦如柴,虽然说不上丑,但也称不上清秀,配个碧桃花的名字,别扭之极。
“得空,我让刘嬷嬷教她些规矩。”
华宜人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刘嬷嬷要准备年礼,忙得脚不踮地,我看碧玺有些清闲,不如就麻烦她吧,你看如何?”
“成。”华灼一口应下。碧玺是大丫头,跟在韦氏身边多年,调教个小丫头不在话下。
第239章 再入荣昌
转眼便到了腊八,一大早,荣昌堂就派了盛婶儿来接,不但要接华灼,连华宜人也一并要接走,刘嬷嬷暗地里担忧不已,但也没有法子,老祖宗派了心腹之人来接,分明就是不容拒绝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灼和华宜人登上了荣昌堂的马车。
“你今儿怎么只带了八秀一人?七巧呢?”
平素华灼出门,偶尔会不带八秀,但从没有不带七巧的时候,今天大异往常,华宜人便问了一句。
华灼横了她一眼,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不带七巧,自然是因为七巧机灵,而且心中能拿主意,万一到了荣昌堂,老祖宗突然翻脸,扣下她不放,就得看七巧的了,这阵子她出门应酬,次次都带着七巧,那些千金小姐们自然都认得七巧,京里已经没有长辈能护得住她,要解围就得靠她这段时日结识的那些小姐们,只要她们一纸请柬,她要从荣昌堂里出来易于反掌,老祖宗可以回绝她们一次两次,总不能次次都回绝,不然没事都能教人看出有事,七巧再稍稍透点口风,京中必然谣言四起,只要闹大,十五姑太太离开前带着她拜访的那些贵太太们,总会有人出来说话,老祖宗还能把她们全部得罪不成?
所以华灼这段日子出去四处结交,结下不少善缘,让自己在京中名声大振,为的就是防着荣昌堂借机下手把她困在荣昌堂里。如果自己还像刚来京中时一样默默无闻,荣昌堂真是想怎么下手就怎么下手。当前珧姑姑的下场,可谓是前车之鉴。
华宜人是个明白人,她若真瞧不出华灼把七巧留下的用意,才叫怪了,方才一问,不过是嫌车厢里闷,打个趣罢了。
“不说我,你又为什么不带着碧桃花,荣昌堂眼下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让她跟出来长长见识也好。”
华宜人一笑,道:“你这不也是明知故问,她才来了几日,进退规矩还没学全,带她出门,白给我丢脸,我虽是旁支出身的华家女儿,但也不愿丢脸丢到本家去的。”
“我寻思着,总觉得老祖宗的举动有些反常,我损了她几回颜面,她都不管不问的,不说先前有十五姑太太护着我,便是这样,至少也该遣个人来当面训斥我一番,可是荣昌堂一直风平浪静的,今日突然邀我去吃七宝粥,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似的,让我心中总觉不安。”
“事有反常必为妖,依我观之,老祖宗可不是气量宽宏、慈善可亲的人,她位高身尊,哪曾被人仵逆过,更不用说你还坏了她的安宅之事,若说她真的一点也不计较,我是不信的。”华宜人收敛了神色,语气也变得淡然,“今日一去,你要多加小心,恐怕是你对老祖宗还有用处,她才这般容你。”
华灼点点头,但眉眼中却有不少疑惑之色,道:“我原也这样思量过,只是如今荣安堂早已经大不如前,人丁又少,唯一的男丁也才四、五岁,我爹爹即使因着我与庄世兄的事儿得到庄家助力,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也不过是正五品升从四品,跟大伯父从三品的官位还差了好一段,再者,大伯父是京官,我父亲是地方官,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也威胁不到荣昌堂,我一个四、五品地方官的女儿,对老祖宗又有何用?”
就算是像当年一样要用嫡支女儿去联姻,其他三堂有的是年龄合适的女儿,如果是好姻缘,荣昌堂没有白白便宜了她的道理,如果是恶姻缘,荣昌堂也要防着荣安堂忍无可忍,闹个鱼死网破吧,这对华氏一族来说,可是天大的家丑。
所以她想不出,自己对老祖宗能有什么用,而且用处还大到能让老祖宗忍下她数次冒犯忤逆。
华宜人也有些想不通,索性便道:“不管老祖宗心中有什么打算,早晚会说出来,你如今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虽然限着辈份,不能违抗老祖宗,但若要从荣昌堂里脱身,还是容易的,只要不被困在荣昌堂里,到时候不管遇上什么事,总会有法子应对。”
最怕的就是叫天不应,唤地不灵的境地,任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如今没了这层担忧,华灼的处境就好了很多。
说话间,荣昌堂便到了,有盛婶儿在,没怎么耽搁,便换乘了软轿,从一侧的角门进了府,行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才听到盛婶儿的声音在轿外响起。
“二位小姐,养身堂到了。”
华灼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八秀的手出了软轿,回头一看,华宜人也已经下了轿,二人对视一眼,便各自垂目收神,跟着盛婶儿迈入了养身堂的大门。
“哟,八小姐来了,谁脚脚利索,赶紧给老祖宗通报一声,老祖宗正念叨着呢……”
当先一人迎了上前,华灼打眼一瞧,却是认得的,正是原本在紫藤小居伺候过她几日的素娟。
“原来是素娟姐姐,你不在紫藤小居,怎么到养身堂了。”
素娟福了一礼,道:“婢子不会伺候人,只好回养身堂做做洒扫的活儿,让八小姐见笑了。”
华灼脚步一顿,旋即恢复正常。她知道自己当日不辞而别,素娟身为伺候之人,必然少不了被苛责一番,看起来,是从二等丫环降成了三等丫环,入不了屋伺候,只能在外面干些洒扫的活儿了。这事儿算来也是华灼不对在先,所以听了素娟的话,一时也不好意思回应什么。
行到正屋前,帘子被打起,锦秀从里面出来,对素娟道:“你不在外头做活,跟过来做什么。”
素娟一低头,转身走了。
锦秀这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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