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不上床睡,我就睡不着,七巧,好七巧,你就陪我一块儿睡吧,你来摸摸,刚才起来,这会儿被窝里都凉了,你来帮我暖暖。”她一边耍赖,一边又想出借口,还把被子掀开来让七巧过来摸。
七巧过来一摸,被窝里确实有些凉了,忙解了外衣爬上床,嘴里只道:“小姐你别掀被子,奴婢上来睡就是了,小心又着凉,大夫说你要是再着凉,病就不好治了。”
重新躺下,两个人挤一个被窝里,很快就暖哄哄的,华灼先睡足了,这会儿已经不大睡得下去,见七巧也是一副不肯睡的模样,忍不住便问道:“我睡着时,爹爹来过吗?”
“老爷来过,坐了好久才走呢,看到小姐病怏怏的睡着,可心疼了,奴婢去倒茶回来,还看到老爷悄悄地抹眼泪,嘻,当时奴婢就没敢进来,等老爷把眼泪都抹干净了,才敢进来。”
华灼听得忍不住也想笑,爹爹表面上看着是个严肃刻板的脾气,其实私底下一副柔肠,娘生弟弟的时候,她偷偷地在外面看爹爹在花厅里走来走去,听到娘惨叫,差点吓晕过去。
“嘻嘻,奴婢也看到了,老爷那么大的人,怎么还爱哭鼻子呢?”
八秀的声音突然从床下传来,却是刚刚七巧爬上床的时候,将她吵醒了,正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插上嘴。
“少胡说,什么哭鼻子,你当老爷跟你一样,老爷那是心疼小姐。”七巧连忙斥了她一句。
华灼虽是忍不住地想笑,但父亲的威严仍要维护,一正脸色,道:“七巧说得是,那不叫哭鼻子,那叫父爱如山,八秀以后不许再胡说,不然……不然我就挠你痒痒。”
她记得,八秀最怕有人挠她痒痒,一挠就止不住笑,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仍止不住。
八秀吐了吐舌头,道:“奴婢知道了。”又从脚踏上爬起来,“小姐,七巧,你们都睡吧,奴婢已经睡足了,后半夜有奴婢守着,你们只管放心。”
“就是有你才让人不放心。”
七巧嘀咕了一声,但到底还是宽了心,不大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抬眼看看华灼已经闭上了眼,这才放心睡去。
华灼虽是闭了眼,其实是睡不着的,她这会儿精神头足,便忍不住又琢磨起自己一闭眼,一睁眼,却回到八岁这一年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再有半个来月,本家荣昌堂派来的人就要到了,原是想接她去荣昌堂住一段日子,有两堂重修旧好的意思,但正是因她落水生病,病情迟迟不好,母亲不肯放她去,她自己又任性骂了本家来人,才致荣安堂和本家荣昌堂彻底决裂。
第四章 华氏嫡支
荣安堂在曾祖主持的时候,与本家和其他嫡支只是关系冷淡了些,但逢年过节,仍是有所来往,并未僵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真正闹僵了,却是在十三年前。那时,本家也派了人来接荣安堂的小姐去小住一段日子。
华灼曾有两个姑姑,和她一样,在子嗣不旺的荣安堂,即使是女儿,也一样是口中含着,手里捧着,如珠似宝。曾祖还在世时,已预见到了荣安堂没落的前兆,因此过世前曾嘱咐祖父要想办法跟本家和其他嫡支修好,祖父牢记在心,只是一时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恰好荣昌堂派人来接女儿,祖父想到这不失为一个联系感情重修旧好的机会,便把两个娇宠在掌心的女儿都送了过去。
哪里料到,去了才知道,原来本家竟是想用华家女儿去联姻的,偏巧那一年,又逢皇家选秀,本家打着遍地洒网总能捞到一两条大鱼的如意算盘,将四大嫡支家年龄合适的女儿全部接了去。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只要门当户对,是个好人家,祖父也是认了的,可是他怎么想得到,自己疼到骨子里的两个女儿,到了荣昌堂还没有多久,就先夭亡了一个,说是得了急病死的,但祖父心中有疑虑,想方设法打听了,才知道自己的大女儿竟然是被荣昌堂的嫡女和其他三家嫡支的女儿一道哄去骑马,又故意用鞭子抽马,害得大女儿从马上摔下来,当场就摔断了脖子。
打听到事情真相后,祖父当场气得吐血,原想立刻冲到本家去质问,但想二女儿还在荣昌堂,便强忍了这一口气,准备将二女儿接回来后,再与本家和其他三家嫡支理论。可谁曾想,本家手脚更快,已把二女儿送入了宫中,没多久又有噩耗传来,二女儿在宫中犯了宫规,被当场杖毙了。
祖父气急攻心,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没睁眼,祖母素来身体就不好,哭得死去活来,当夜就随祖父去了。
那时父亲才十七岁,独立撑起偌大一个荣安堂,也亏得他素来少年老成,虽是磕磕拌拌,倒也勉强撑过来了,守孝三年,在祖父祖母的坟边结庐而居,博得一个孝名,又刻苦攻读,除孝后便赴京赶考,高中探花,名闻天下,次年又娶了母亲方氏,夫妻情投意合,恩爱无比,父亲的日子才算过得舒心顺畅,只是深恨荣昌堂的人不顾血脉亲情,害死两个妹妹,又气死父亲母亲,因此虽在京中度过数年时日,却一日也不曾踏进荣昌堂半步,就连荣昌堂主动亲近,他也一概不理。
后来父亲调任淮南府任府尹,远离京都,自然就更不理会荣昌堂。荣安堂与荣昌堂还有其他三家嫡支的关系,就此闹僵,老死不相往来。
这次荣昌堂又派人来接荣安堂的女儿,别说自己正中病中不能去,就算是能去,父亲也是绝不肯的,像他这样刻板守礼的人,竟对着本家来人说出“我荣安堂已有两个女儿为你荣昌堂丧了命,无论如何,这最后一个也得留着替我养老”的话来,可见父亲对荣昌堂恨到何种程度,从来只有儿子养老,哪里有女儿养老的说法。
本家来人也是知道那段公案的,当场被噎了个大红脸,偏偏那时华灼又刚从刘嬷嬷口中听说了两个姑姑的事,气得不行,一时任性,跑出来说了一句“什么破烂地方,也是我去得的,趁早死了这个心,你荣昌堂若真缺女儿,我家里丫头多,挑几个去就是”,她这话更过分,直接把人家的千金女儿和自家的丫头相提并论了。
本家来人顿时就气得不轻,拂袖而去,不多久,荣昌堂又派人送了信来,把父亲教训了一顿,说什么虽是各领一堂,到底同祭一家宗祠,如何纵容女儿羞辱其他嫡支的女儿,莫非只有你荣安堂的女儿宝贝,其他嫡支的女儿便连丫头也不如吗?无论两堂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只要让你的女儿正式向其他嫡支的姐妹道个歉,这桩事情本家就不再追究,否则到祭拜宗祠的时候,各堂之主齐聚在祖宗面前论个分明。
字里行间,分明是本家挟其他嫡支之势,向荣安堂施压,逼父亲低头。可父亲是个要强的,更宝贝自己的女儿,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索性就在老家九里溪另设宗祠,并且去信通知了本家荣昌堂和其他嫡支。
就是因为华灼的一句不知轻重的话,荣安堂另设了宗祠,彻底得罪荣昌堂,从此荣安堂与荣昌堂决裂,连带其他三家嫡支也气得不行,再也不管荣安堂的事,因此后来新江堤溃,父亲被人暗算推出来做替罪羊,本家和其他三家嫡支竟无一人出来保他,这才使得父亲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押解进京的路上,更令她后来投奔无门。
这些事,现在细细想来,竟都是自己造成的苦果,若自己那时懂事一点,不是火上浇油,而是劝着父亲与本家修好,即便不是修好,哪怕维持着表面的来往,也不致于后来父亲一倒,她竟连丁点援助都求不到。再往深处想一想,若是荣安堂没有跟本家决裂,那些幕后黑手,又怎么敢把堂堂华氏豪族的子弟推出来做顶罪羊。
本家再无情无义,也是一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树。
华灼将这件事利害细细思量了,终于下定决心,这次本家来人,她定要劝父亲忍一时之气,即便不能与本家修好,至少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闹到两家决裂各设宗祠的地步。
她本在病中,年纪又小,经不住这番思量,原还想琢磨一下如何不露痕迹的规劝父亲,但心力消耗下,却支持不住,不知不觉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七巧早已经起了,勤快地打了水来替她净面濑口,口中道:“今儿天气好,太阳一早出来,地上的积雪都消了一层,都说雪后寒,这会儿果然觉着比昨天还冷些。灶上温着粥,用红枣赤豆细细熬了,又加了一小勺红糖,闻着又香又甜,先吃粥,后吃药,不会觉着苦的。”
华灼觉得身子有些重,头也昏昏的,知道自己的病不是那么容易好的,便道:“七巧,我晓得,良药苦口,我不会再嫌药苦了。”
八秀正好端着粥进来,一听这话便笑道:“小姐竟不怕苦了,让奴婢瞧瞧,今儿这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的。”
华灼脸一红,只有尝过真正的苦滋味,才会知道,药苦不为苦,心苦才真苦。
七巧啐了一口,道:“八秀,乱说什么,小姐的病,就是要吃药才能好。什么太阳西边不西边的,当心刘嬷嬷听到了拧你的脸。”
八秀嘻嘻一笑,道:“刘嬷嬷才不会听到,就是她不在,奴婢才敢瞎说一气。小姐,这粥可香了,张口,奴婢喂你。”
华灼脸往后一仰,道:“我自己吃,不要你喂。”
虽然是八岁的身躯,但她到底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任性妄为的无知女孩儿,怎么还好意思让八秀喂她吃粥。
八秀小脸一垮:“小姐是嫌弃奴婢了吗?”
华灼白白的脸蛋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只能让八秀喂她吃了一碗粥。七巧拿了帕子替她擦嘴,看出华灼无奈的模样,忍不住拧过脸偷笑,每次只要八秀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谁都拿这丫头没办法。
“对了,刘嬷嬷是不是……去看阿福了?”
记忆中,是阿福跳进荷塘里将她救了上来,后来她虽病好了,但是阿福却伤了肺,落下了寒咳的毛病。
“阿福病得可重了。”八秀扭扭鼻子,“老大一个人,身子还没有小姐你好,小姐这会儿能吃能说能笑的,他却烧得到现在还迷糊着,刘嬷嬷正替他煎药呢。哎呀,差点忘了,小姐的药已经煎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来。”
“八秀。”
华灼唤住她。
“我这里有你们两个就够了,你跟刘嬷嬷说,我会乖乖吃药,不闹也不吵,让她去阿福身边照顾着。”
“小姐,你落了水,倒越发地会心疼人了。”
八秀嘻嘻笑着,应了一声就去了。七巧也在边上暗暗点头,小姐自从醒过来,仿佛一夜间长大似的,懂事多了。
第五章 父慈母爱
虽是发了话让刘嬷嬷去照顾阿福,但是刘嬷嬷仍是放心不下,叫了个小丫头来替她看着药罐,自己跟了八秀来到秀阁,要盯着华灼吃药。
华灼为了让她放心,自己端了药碗,将药汁喝得干干净净,一声苦也没叫,倒把刘嬷嬷惊得也探头往外看了看,怀疑今儿太阳是不是打从西边出来,直把秀阁里三个女孩儿笑得东倒西歪。
“刘嬷嬷,你放心吧,灼儿现在懂事了,不会让你和母亲操心的,回禀过母亲后,你就去守着阿福吧,他比我病得更重,身边又没人照顾,我这里有七巧、八秀,外头还有四个粗使丫头,人多得我都使唤不完了。”
刘嬷嬷终也尝到窝心的滋味,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小姐懂事了”,仍是拉了七巧、八秀两个嘱咐了好半天,这才出了秀阁,往方氏坐月子的西跨院去了,详详细细将小姐吃了药不曾叫苦,又说什么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方氏,直听得方氏惊喜交加,忍不住又想抹眼泪,吓得刘嬷嬷连连惊呼“月子里哭不得,要坏了眼睛,昨儿已是哭了一场,无论如何不能再哭了”,如此这般劝慰了几句,才离了西跨院,端了给自家儿子煎的药,急急火火地去照顾儿子。
华灼吃了药,觉得身上有些热了,七巧扶她又躺下,捂了两层被子让她发汗,正觉得大汗淋漓的时候,门帘子一掀,竟是父亲华顼走了进来,一身赭色官服熨得直挺挺的,瞧着就精神十足。
“爹爹!”
华灼从床上一跳而起,就想往华顼的怀里扑。
七巧和八秀同声惊呼:“小姐,在捂汗呢。”这会儿跳出来,刚才捂的汗就全白搭了。
华顼也被女儿的动作唬了一跳,忙抱了她往被子里塞,板着脸训道:“女孩儿家家,怎可如此跳脱,莫说还病着,就是没病,也要轻抬手,缓举步,快躺好,别又冻着了。”
“看到爹爹,我的病就全好了。”华灼抱住华顼的脖子只是不放手。
“胡闹。”
华顼虽是个把女儿疼到骨子里的男人,可是面上从不轻易表露,立时便斥了一句。
若是以前,华灼怕真要给吓得松手了,可是她死而复生,又见到梦魂萦牵的亲人,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哪里肯放手,硬是在华顼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觉着身上有些冷了,这才乖乖地躺进被子里,只是这一闹,药性过去了,再也发不了汗了。
“病又重了,不许哭闹。”
华顼整整被拉歪的衣冠,板着面孔又训了一句,这才匆匆走了,赶着去府衙办公。他一走,七巧和八秀就笑开了。
“老爷方才很无奈呢。”
“就是,明明一甩手就能把小姐拉开,偏偏嘴上说胡闹,手上抱得可紧了。”
听着两个小丫头的调侃,华灼把脸闷在被子里,咯咯直笑。
笑过之后,华灼让七巧和八秀帮她拿衣服。
七巧和八秀对视一眼,同声道:“小姐,你还病着,夫人吩咐了,不能让你出去乱跑。”
“我不乱跑,我去给娘请安。”华灼认真解释。
两个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去了,一会儿拿了一件青底红花的棉袄和一条白狐皮坎肩出来,替华灼换上了,又给她梳了两个圆圆的小丫髻,各插了一朵攒心珠花,想想仍不放心,七巧又去箱底翻出一只兔皮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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