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就已经瞧出韦大小姐有离世之意,如今想来,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只是想她韶华正好,就此青灯古卷,长伴佛前,又不免惋惜。
“还不是让韦家人逼的,成天敬佛礼佛的,做在面上,怎么没见他们往心里去,真是好一个沉珠韦家,把好好一个女儿送进庵中,倒为他们又赚了些名声。”杜宛气愤道,整个韦家,她也只瞧得韦大小姐一个人顺眼,如今这唯一顺眼之人,也被逼进了庵里做了姑子,实是可气可恼。
华灼不由失笑,道:“你这么气做什么,又焉知她不是求仁得仁。罢了,改日得空,我与你去也石庵看看她,你就宽宽心吧,她做了姑子,就与韦家无干了,你们两个以后交往,也不必再偷偷摸摸。”
说着,她把信夹回书中,打趣道:“你藏得也紧,若不是今日无意间让我翻出这封信,我还不知你与她有交往呢。”
杜宛这时气也渐消,闻言笑道:“你呀,有时候口没遮拦的,万一漏了口风,岂不要害我被爹娘责骂,再说了,我与韦大小姐是文字交,并不涉其他,她虽命有些坎坷,但才学实是不错的,淮南府那么多小姐,也只你与她,与我还谈得来。”
“我又怎么口没遮拦了。”华灼不依了。
杜宛也不与她争,转而让黄莺取来笔墨,道:“许久不见你,写几个字来瞧瞧有没有长进?”
华灼当即挽起袖口,笑道:“谁怕谁来,你当我这些日子在家便是玩耍么,刺绣练字,我一日未曾丢下,便是偶有一日耽误了,隔日也必加倍补回来。”
八秀和紫鹃两个站在一起,两个丫头都无奈地嘀咕:又比上了。
以前还好,随着年岁渐长,华灼和杜宛几乎每次见面,都在书法上比上一比,其实除了书法,她们也没别的可比,华灼专攻刺绣,而杜宛却不怎么练习女红,反而在琴、棋上下了功夫,杜如晦还专为她请了一位古琴教习、一位围棋教习,比刺绣是杜宛吃亏,比琴、棋,华灼被甩出几条街去,也只有在书法上能一较高低了。
说来华灼最开始练字还是被庄铮给气的,不过练的时日久了,她倒也真喜欢上了,许是再世为人,她的字里,总有一股子说不明的气息,一笔一划看似平凡,但细细品来,却又似乎沉淀了什么在其中,似倔强,又似峥嵘,百转千折,教人忍不住想探究。
而杜宛性子清冷,字如其人,傲骨天生,一笔一笔都如雪中寒梅绽放,说不出的清丽动人,又冷香扑面,充满了令人赞叹的观赏性,一见便爱不释手,心生珍藏之念。
两人提了笔正要写字呢,忽然杜宥哇哇哭着闯了进来,这娃娃今年还不满七岁,却是四个兄弟里生得最好的,粉粉嫩嫩,跟个雪团儿似的。
“小弟,你怎么又哭了,男孩子不兴天天的哭的。”
被杜宥一打扰,杜宛顿时就没了写字的心情,把杜宥抱到腿上,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问的却不是杜宥,而是跟在杜宥身后一个丫环,名字叫百灵,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生得普通,身上却也透着几分杜家人独有的书卷气,教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杜家出来的丫头。
“小少爷今儿没有练满一百个大字,教三少爷打手了。”百灵低声道。
“三哥也真是的,爹爹让他盯着小弟练字,可没让他打小弟手板子……”杜宛抱怨了一句,忽见华灼冲着她直笑,顿时脸上一红,“去去去,不帮着我哄弟弟,尽看我的笑话。”
“书虫儿不会哄弟弟,难道还怪我不成。”华灼嘻嘻笑起来,从身上摸出块桂花糖来,对着杜宥招了招道,“杜小弟,莫哭,姐姐给你糖吃。”
桂花糖香气浓郁,她一拿出来,就满室皆香,杜宥吸了吸鼻子,果然立刻不哭了,挣扎着杜宛腿上下来,跌跌撞撞跑到华灼跟前,咧着嘴笑起来,道:“灼姐姐,吃糖。”
他脸上还带着泪,偏偏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看得杜宛又气又笑,道:“真没出息,一块糖就收买了去。”
“他还小嘛。”
华灼疼爱地摸摸杜宥的头顶,亲手把糖掰碎了喂他吃,杜宥也是可爱,一口一口地吃着,乖得跟只小猫儿似的。
杜宛白了她一眼,道:“让小弟自己吃,他这么大了,还没长手么,看你现在这样儿,就知道你将你弟弟宠成什么样子了。”
华焰才两岁,牙都没长全,哪有本事自己吃糖,偏偏华灼又爱拿着桂花糖逗他,因此常常是逗得华焰呜哇大哭后,又亲手把糖掰碎了喂他吃。
“我宠弟弟又怎么了,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不宠他宠谁?”
华灼乐颠颠的,索性就拉起杜宥的手,道:“走,咱们找你三哥去,你亲姐不给你出气,我帮你去教训杜宽这个坏哥哥。”
杜宥顿时高兴了,嘴里含着桂花糖,口齿不清地道:“坏哥哥……教训他……”
第112章 探访也石
杜宽正在练剑,这不是杀人剑,而是君子剑,是杜家祖传下来用以修养浩然之气的剑法,说是剑法,其实不如说是剑舞更合适,动作缓慢而优美,没什么杀伤力,只有强身健体和陶冶性情的作用。
华灼找来了三把扫帚,自己一把,八秀一把,又塞了一把给杜宥,然后道:“杜小弟,别怕,跟我冲,教训这个坏哥哥去。”
杜宽正练得起劲,忽然看见小弟屁颠屁颠地举着一把比他个头还高的扫帚,跟在两个女孩儿身后呼喝着冲来,整个人都傻了。
“喂喂……你们要干什么?”
怕伤到人,他把剑收到身后,正要装腔作势,拿出兄长的派头,冷不丁两把扫帚已经到了他眼前,惊得他“啊”的一声大叫,扭头就跑。
“杜三哥,你真没用,还男子汉呢,除了知道欺负弟弟,你还会什么?”
华灼举着扫帚大笑。
杜宽这才看清楚是她,顿时恼羞成怒,大声道:“原来是你,我这是好男不跟女斗。”他今年已经十四岁,正是在变声的时候,低声说话还不觉得,这声调一高,公鸭嗓子分外难听。
八秀素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马上就奇怪道:“小姐,哪里来的鸭子叫,叫得真难听。”
华灼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杜宽顿时涨红了脸,不敢拿她们怎么样,只得对杜宥道:“小弟,你今天的字还没有练完,赶紧回去继续,不然我告诉爹爹,再打你板子。”
杜宥显然被打怕了,一吓之下,扫帚都抓不住,眼里含着泪望向华灼,要哭不哭的模样,看得华灼顿时心疼起来。
“杜三哥,你再欺负杜小弟,小心我帚下无情。”
八秀很配合地举起扫帚舞得虎虎生风。
杜宽气得直跳脚,道:“蠢丫头,别让这小子骗了,他惯会装可怜博同情……”
“那你更得羞愧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算计你,你还是找块豆腐撞死吧。”华灼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他。
杜宽被噎得几乎想吐血,郁闷了半天,才道:“怪不得夫人总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转身就走,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
“坏哥哥被打跑了。”杜宥围着华灼欢呼雀跃,哪里还有刚才要哭不哭的样子,果然是装可怜博同情的。
华灼看着他的样儿,心里也是一阵好笑,伸手一捏他的面颊,道:“好了,我也帮你出气了,你赶紧回去练字吧,不然教先生知道了,那时我也帮不得你。”
杜宥还想赖着再玩一会儿,一拧头看到杜宛站在不远处正一脸不赞同地望着他,心里顿时一虚,连忙吐吐舌头道:“灼姐姐,宥儿听你的话,下次姐姐来看宥儿,记得还要带糖哦……”
得到华灼的保证之后,他才蹦蹦跳跳地跟着百灵去了。
杜宛摇头叹息道:“宥儿越来越狡诈了,他肯定是知道你来了,才忙不迭地来告状,偏你还纵容他,把他的性子养坏了,以后可怎么办?”
“杞人忧天。”
对杜宛的担忧,华灼只送了她四个字,满脸不以为然,小孩子便要机灵点才好,养成呆头呆脑的样子反而容易出事,上一世华焰就是有些呆头呆脑的,说得好听叫乖巧,说得难听就是易骗,轻易就教人拐了去,但凡他有杜宥一半的机灵,那些拐子也未见得那么容易得手。
“对了,先前你说要陪我去也石庵看望清玄,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
对杜宛的提议,华灼没有异议,反正方氏和杜家商量水绘园的事情,没有半日工夫是谈不好的,这点时间足够她和杜宛从也石庵来回了。
杜夫人对于女儿要去也石庵并不反对,但却怕她们两个女孩子出门有差池,便让两个儿子杜宜和杜宽陪同,杜宽刚吃了华灼一顿扫帚,老大的不乐意,对着二哥杜宜咕囔道:“河东狮都没她厉害,能出什么差池,凭什么叫咱们陪着。”
杜宜一笑,正要安抚这个满肚子怨气的弟弟几句,冷不防杜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鬼灵鬼精道:“我都听到了,三哥说灼姐姐的坏话,我要告诉灼姐姐去,换糖吃……”
“你给我回来。”
杜宽大急,一把将这个小捣蛋抓了回来,恶声恶地威胁道:“你要是敢告我的黑状,我就打你屁股。”
杜宥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坏哥哥要打宥儿的屁股,呜呜……灼姐姐快来,坏哥哥又欺负宥儿……”
“闭嘴……”
杜宽慌了,连忙捂住他的嘴,一不留神连鼻子也捂上了,差点没把杜宥憋得厥过去,还是杜宜发现不对,从杜宽手里把小弟救了下来。
“成了成了,你们别闹,宥儿乖,自个儿去玩吧,回头二哥给你带糖吃。”
许下无数好处,好不容易终于摆平这个难搞的小弟,杜宽再也不敢抱怨什么,拖着杜宜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家里就属我最好欺负了……”他怨气冲天。
杜宜用一把折扇捂着嘴偷笑不已。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今日的也石庵略显清静,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杜宜和杜宽是男子,不能进去,两兄弟到桑树坡上闲晃去了,知客将华灼和杜宛迎进庵中,知道她们的来意以后,便将她们领到一间禅房前,道:“清玄正在里面静修,二位小姐请自便。”
说完,知客便走了。
走近禅房,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诵经声,杜宛神色一黯,华灼也默不作声,直到诵经声渐止,才敲了敲门。
“请进。”
韦大小姐,不,应该说是清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一如华灼记忆中那么轻柔空灵。
推开门,当先见到的便是一副白衣大士图,清玄便盘膝坐于图下,一身褐色僧袍,气质依旧是纤尘不染,一头发美丽的秀发却不见踪影,露出了白里透着几分青色的头皮。
“原来是你们。”
看到华灼和杜宛,清玄平静无波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喜悦之色,起身相迎,道:“坐。”
一个坐字出口,她才意识到禅房里布置简陋,根本就不是待客的地方,忙又歉意道:“庵内有专门待客的静室,还是去哪里……”
不等她说完,杜宛便已拉着她的手,道:“韦姐姐,我今日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清玄微微摇头,道:“我是不详之人,其实你们本就不该来看我,若教旁人知道,怕有的闲话要说。”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姐姐的好,我自是知道的,旁人以为姐姐不详,是他们不懂你。”杜宛说着,又长长叹了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华灼一把捂住她的嘴,故意笑道:“宛儿,你怎么说话呢,韦姐姐明明是求仁得仁,你以她落了发是苦不堪言,我说韦姐姐这是斩去三千烦恼丝,求得清净自在身,比咱们谁都好呢。”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会知道韦大小姐为什么会选择出家这一条路,说实话,韦大小姐没有和她上一世一样一死求安宁,已经是勇气非凡了,华灼心中实是敬佩的。
清玄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华小姐是个明白我的,可惜在家时未能深交,如今我出了家,却又更不方便了。”
“只要有心,神交又何妨。”华灼笑着回应。
清玄一怔,而后失笑:“好,好一个神交,是我太计较了,反不如华小姐豁达。杜家妹妹,能与华小姐为友,你可要珍惜才好。”
“韦姐姐你休要夸她,瞧把她乐的,一双大眼睛都快瞧不见了。”杜宛打趣道。
华灼只是笑,不吭声,一双大眼睛瞧着杜宛扑闪扑闪,闪得杜宛都快受不了了,推了她一把,道:“休要跟华小弟学,他才多大,你又是多大,也不觉着不好意思。”
华灼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清玄见她们闹得有趣,也不由得展颜轻笑,道:“我领你们去静室吧,别在我这儿闹,冲撞了菩萨,小心要遭报应。”
“不了,今儿只是来看望姐姐,不能久留,咱们先走了,姐姐这里可还缺什么,下回来时,我给你带来。”杜宛道。
清玄应道:“庵里能缺什么,师父与师姐们都爱护我,什么也不缺了我的,我在这里很好,两位小姐若是闷了时,来寻我说说话也是成的。”
杜宛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们能出门的时候也不多,姐姐有什么事,尽可让人给我捎信,我会吩咐门房,信上姐姐只写一个玄字,我便知道了。”
华灼连忙道:“我那里也比照宛儿的办。”
清玄笑着应了,然后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们,这便送你们出庵。”
出了也石庵,杜宜和杜宽两个也从桑树坡回来了,身边却还多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长舌男韦三少爷。
华灼一看见他,就没了好脸色,径自上了马车不理会,杜宛虽也不喜欢这位阴阳怪气的韦三少爷,但还是行了一礼,没说什么,跟着华灼上了车。
第113章 惊马事件
杜宜和杜宽都骑了马,韦浩然也一样,两个女孩儿上了马车,他们就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车后,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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