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灼便挺起胸膛,一副不怕方氏去盘问七巧的模样,惹得方氏又轻轻笑起来。不一会儿,七巧进来,她随意问了几句,便打发人去买猫耳朵。
华灼立时便说好话哄方氏,“什么娘亲最疼灼儿啦,什么灼儿要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让给娘亲吃”之类的,直哄得方氏眉开眼笑,她才猛然说了一句:“娘亲,猫耳朵要多买些,给爹爹一份,给祖父、祖母供一份,曾祖父、曾祖母也要一份,对了,还有曾曾祖父……咦,那是不是也要给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一份,曾祖父也是他们的儿子嘛,就算过继了,也不能厚此薄彼,娘亲,是不是这理儿?要是灼儿不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给娘吃,娘也会伤心的吧,唔,灼儿也会伤心的……”
拐弯抹角了半天,华灼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一大串话不带半点停顿,说得她差点接不上气,可怜她为了寻到符合她现在的年龄才能说出的借口,几乎搅尽了脑汁,小脸蛋也憋得一片通红。
方氏原还笑嘻嘻地听她说话,但听到后面,脸色却微微一变,思索了片刻,才语带深意地道:“灼儿,你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都是荣昌堂的,咱们荣安堂已有好些年不与荣昌堂往来了,这话儿,以后莫在你爹爹面前提起,不然你爹爹一生气,要打你板子,娘也救不了你。”
“爹爹为何要生气?”华灼小脸蛋上一片愕然,然后学着华顼念书时的模样,摇头晃脑道,“百善者,孝为先也,对了,还有呢,仁者,人也,亲亲为大,还有还有,民之本教曰孝……灼儿替曾祖父向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尽孝,也就是替爹爹尽孝,依爹爹的教诲行事,爹爹何气之有?”
方氏一听,这些果然是华顼平时念在嘴上的,又见华灼摇头晃脑,倒颇有几分夫君的风范,不由得一笑,道:“理是这理儿没错,只是你爹爹恼着荣昌堂,怕是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她又一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与女儿说这些,不过是童言童语,难道还真要送一份猫耳朵去荣昌堂不成。
“都是骨肉,爹爹为何要恼荣昌堂?”华灼一脸好奇的模样,又开始摇头晃脑,“入则孝,出则悌,爹爹平时拿这话教训别人,怎地自己却做不到?若有什么不睦,爹爹要生气,娘亲可不能由着爹爹,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爹爹的名声,让别人说爹爹沽名钓誉,实是个不孝不悌的。”
方氏一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道:“偏你有这许多道理,难为你竟还能记得你爹爹用来训人的这些话,可惜就没将你生成个男儿,将来指不定又是一位探花郎。成了,让你闹得娘都累了,让七巧领你回秀阁,随你玩些什么,只不许瞎跑。”
华灼也知道该说的自己都说了,再说下去便要过火了,当下便笑嘻嘻地住口,爬下榻自己穿了鞋,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喊了七巧离开了西跨院。
她一走,方氏便沉思起来,以前碍着夫君,她也从不敢提荣昌堂的事,虽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总不曾多想,今日女儿一番无心言语,却让她有些警觉,荣安堂这般与本家和其他嫡支不相往来,眼下看虽无什么大不了的,但将来……总是让人有些不安。
想了大半天,也没个头绪,方氏便吩咐三春道:“你将刘嬷嬷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第十二章 修补后患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嬷嬷就来了。方氏让三春搬了张矮墩叫她坐下,又叫三春倒茶来,刘嬷嬷忙福身谢过了,这才小心挨了半个墩面,坐下了。
“刘嬷嬷,你原是婆婆身边的老人儿,算来咱们府中得用的人里,除了章大总管之外,属你资历最老,今儿我有些事情向你请教,还请刘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氏这话很客气,毕竟要打听老辈儿的事,不客气也不行,语气稍有不恭,传出去就是她的不是。
“夫人折杀老奴了。”刘嬷嬷慌忙道。
方氏正了正神色,道:“刘嬷嬷,咱们荣安堂和荣昌堂之间的过往纠葛,你都是知道的,往日因这事儿过于重大,老爷又不爱提这些,我也不好多问,只是现下想想,这样下去,不是一回事。两堂不睦,荣昌堂便罢了,可咱们荣安堂一来人丁稀少,势单力薄,这几年没少受些窝囊气;二来老爷又是因孝道而被钦点为探花,如今皇上也是以孝治天下,若让人告发两堂不睦的事情,于老爷仕途不利,因此我今儿要求你指点,与我说说当年的详情,也好想个法子劝劝老爷。”
她没提华灼之前的那番听上去像童言童语但是却极有深意的话,这事可大可小,万一搞砸了,她不想把女儿也赔进去。
刘嬷嬷却是怔了怔,心中有数,昨儿小姐才缠着她打听当年的事,今日夫人就问起这事儿,想来必然是小姐说了什么,不然夫人嫁进荣安堂这么些年,也没见她过问过两堂的事,如何现在又关心起来。
定了定神,刘嬷嬷便把昨天跟华灼说过的事又说了一遍,只是内容又详细了好多,里头有些不方便在小姐面前讲的,在方氏面前却是可以说的。
方氏以前只知道两个小姑是死在荣昌堂,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许多的缘故,听完才叹息道:“果真是造化弄人,虽说荣昌堂也有不是,但这事儿咱们荣安堂却也担一半责任,老爹这样与荣昌堂置气,实是不妥。”
又沉吟了片刻,想起女儿说的猫耳朵的话来,虽是童言,却也不失为一剂良药,心中隐约有了想法,便又道:“刘嬷嬷,你可知荣昌堂的曾伯祖与曾伯祖母的生辰死忌是何时?”
刘嬷嬷思忖了好半天,才道:“倒是听太夫人有一次提过,曾老太爷的亲生母亲顾家夫人的生辰似乎在九月,死忌却在腊月里,只是具体时日不知。”
当年太夫人在时,曾经备过祭品送到荣昌堂,因此刘嬷嬷知道这事。
方氏陡然坐起,道:“眼下正是腊月……刘嬷嬷,咱们荣安堂若是备一份祭品送去荣昌堂供奉曾伯祖母,只说是替祖父尽一份孝心,可行否?”
刘嬷嬷一惊,道:“夫人,老爷他……”
两堂不相往来已多年,夫人竟然突然想打破僵局,不说荣昌堂那边会如何,只老爷这一关便过不了吧。
方氏却长叹一声,道:“老爷的心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刘嬷嬷,你虽深在内宅,但应也听过外面一些闲言碎语,说老爷以孝立身,行为上却是……幸得这些年老爷行得端,坐得正,但既然人在官场,哪有不遭人忌恨的,荣安堂名下,又有那一个顶赚钱的船行,不知多少人眼红,什么时候万一有人用此事来攻诘老爷,咱们却连个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夫人这话说得极是,只是老爷是个性子固执的,只怕不理会这许多,怕要一意孤行到底。”刘嬷嬷仍是摇头。
方氏皱着眉,想了想,才道:“你先去找双成姨娘,与她一起去库中翻翻,看看挑些什么东西合适,备份单子来让我过目,老爷那里……我试着说说去,不成再想别的法子。”
刘嬷嬷答应一声,这便起身去了,走到半路,却先拐到了华灼的秀阁里。
华灼正趴在床上琢磨如果自己今天没能说动母亲,又该想什么法子继续,忽听八秀说刘嬷嬷来了,她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笑嘻嘻道:“嬷嬷怎么来了?阿福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小姐挂念,已是好多了,只是这孩子难得病一场,病去却如抽丝,还要躺些日子才能出来干活。”刘嬷嬷笑着回道。
“嬷嬷坐,八秀,给嬷嬷倒茶。”华灼热情得很。
刘嬷嬷坐下,看着八秀进来倒茶,便笑道:“不用不用,刚在夫人那里吃了茶,这会儿再吃,倒装了一肚子水,略动动,你们便都听得见响儿。”
这话倒有些风趣,听得八秀咯咯直笑,仍是倒了茶来,道:“嬷嬷只管吃茶,奴婢就想听听那响儿。”
华灼也笑起来,笑到一半,忽地若有所思,看了刘嬷嬷一眼,道:“母亲可是有事交代嬷嬷?”
她心中砰砰直跳,自己前脚才离开西跨院,后脚母亲就把刘嬷嬷唤了去,也不知与她讲的事情是不是相干,小脸蛋上,不免带出几分紧张之色。
刘嬷嬷原就疑心是不是她跟夫人说了什么,这会儿一看她的神色,自然心中了然,便笑道:“事情确有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老爷那里行不行得通。”
然后也不待华灼再问,她便起身告辞,道:“夫人交代了事情下来,老奴这便要赶着去办,不敢再打扰小姐休养。”
华灼已听到自己想听的,也不拦她,倒是亲自送了刘嬷嬷到门口,看着刘嬷嬷去得远了,她才兴奋地一挥手,扑回床上欢快地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忽地警觉,刘嬷嬷为什么特地跑来跟她说这些,想来还是自己无意间露了马脚,让刘嬷嬷瞧出端倪。
到底还是行事不密,她懊恼地捶了捶方枕,人老成精,真是一丁点也小看不得。转而又想到,母亲到底还是优柔寡断了些,若去问父亲,事情十有是不成的,还不如先将祭品送去荣昌堂,先斩后奏,到时候父亲便是生气,也是无可奈何了。
不说华灼在这里怨念迭起,却说方氏自刘嬷嬷走后,又倚在榻上沉思了许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她自嫁入荣安堂,与夫君素来恩爱,若因这事伤了感情,反倒不美,可是今日让女儿提醒,却又真的担忧夫君的处境,恐怕他将来成也在孝,败也在孝,若真有那一日,荣安堂的败落,只怕也不远了。
罢了罢了,为了夫君,为了一双儿女,她总要试着说几句,老爷气也好,恼也好,不理她也好,总要尽到为人妻、为荣安堂主母的责任。
方氏思忖了许久,终是拿定了主意,只等华顼晚间来探望她,再寻机会开口。
第十三章 心中执念
不料下午时华顼去了绘芳园,被几个清客拉住高谈阔论,晚上又吃了酒,怕酒气熏着方氏,便没有过来,径直睡在了绘芳园里。方氏收到独善派来的小厮报的信,当即便招了双成姨娘来,问是谁跟在老爷身边伺候。
双成姨娘便回道:“老爷过了晌午出去的,去时脸色不大好看,瞧着倒似在为什么事着恼一般,婢妾也不敢多问,便让刘全和李夏两个人跟着,只是不知道老爷是去了绘芳园,早该让九慧也跟过去的。”
方氏没有明说,她也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不外是绘芳园里还养了几个歌舞伎,怕老爷看上了要被勾了去,其实在双成姨娘看来,夫人这是多心了,老爷并不是个好色的,待夫人又一向敬重,在外头便是有些风流,那也是才子佳人谈诗论画,断不会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招到家中来的。
“若什么事情都有个早知道,只怕这世上便无有不顺心的事了,你也是多心了,我若是个小心眼的,又岂能有你的今日。”方氏听出双成姨娘话中暗藏的意思,笑骂了一声,才道,“我也不是怕老爷在外头乱来,他是个稳重的人,我岂能不知,只是这两日天气格外寒冷,老爷虽是老大的人,偏又有个爱踢被子的毛病,夜里睡觉身边没个人陪着,只怕冻僵了也不知道。眼下天虽晚了,但我也只得辛苦你一趟,今夜里你就到绘芳园去照顾老爷,把官服也带去,明日一早伺候老爷去了府衙,你再回来便是。”
“还是夫人最晓得心疼老爷。”
于是双成姨娘低头一笑,径自回屋准备了一番,便让二管家华仁备了车,带了丫环去了绘芳园。
华灼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个波折,一夜没睡得安心,隔天一早就来给方氏请安,暗存了打探一番的心思,结果听方氏说父亲昨天过了晌午就出去,后来又宿在了绘芳园,顿时失望之极。
方氏见她无精打采,只当她病还未痊愈,随意聊了几句便赶她回去休息。
事情进展不顺利,华灼便有些怏怏的,吓得七巧和八秀都以为她的病又重了,急急忙忙要将她塞进被窝里捂着,弄得她哭笑不得,只得故作开心地原地转了几圈,表示她好得很,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个丫头还有疑虑,华灼只得把方氏派人送来的补品挑了又挑,选出几样润肺的,又兼能补元气的,让憨憨的八秀给刘嬷嬷送去,只说是给阿福补身体的。
八秀一走,七巧便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华灼赞许地看她一眼,道:“八秀若有你的一半灵巧心思,我也就放心了。”
七巧笑道:“憨也有憨的好,心思单纯的人原就招人喜,再说八秀虽憨不笨,凡是小姐说过的话,她都记在心里,半时不敢忘的,奴婢敢说,真若有事,八秀倒比奴婢还要可靠几分呢。”
华灼想了一下,也笑了,道:“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心眼活的人,遇事便爱多想,许多事情,便坏在一个想字上,反不如八秀这样什么都不想,只死守着一个心眼的好。”
七巧便趁机劝道:“所以说,小姐也不要多想的好,你自落水后,倒似变了一个人,整日里不知想些什么,心思重得连奴婢都瞧得出来,不管有什么事,上头有老爷夫人在,哪里轮得到小姐多想呢,不如放宽心思,好好养住身子,你健康平安了,大家便也都好了。”
“这话又是怎么说……”华灼正想驳回去,忽有所醒悟,笑道,“我还不曾说你什么,你倒先将我说了一通,统共这么几句话,倒似我做了多大的错事似的,我的心事,你又怎么知道,就是父亲母亲也是解不了的,他们若能解得了,我也就没有心事了。”
“小姐这话越发说得没谱了,合着是老爷夫人行事让你不放心了。”七巧听得咯咯直笑,“若让旁人听了去,不说小姐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倒似是长辈儿一般。”
华灼这下子被臊着了,小脸蛋一下子憋得通红,忍不住就去拧七巧的面颊,道:“七巧七巧,看不我撕了你这张巧嘴,让你再也巧不起来,变成七笨好了。”
七巧笑着直躲,主仆两个闹了一阵才停下来,华灼头发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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