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推测得对不对,但华灼觉得还是应该提醒母亲一句,因此便低声道:“娘,是不是问一下九惠,宋家大少爷可曾问过她关于爹爹这次准备进京述职的事?”
她这一插嘴,方氏和刘嬷嬷都是一惊,她们并非不懂事的无知之人,华灼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听得明明白白。
“夫人,我这便去问。”
不等方氏开口,老成精明的刘嬷嬷就立刻退出了西跨院,往客院匆匆而去。
方氏坐在椅中,竟似是重新认识了女儿一般,盯着华灼看个不停,直看华灼背心上都快发毛了,才开口道:“灼儿,你是如何想到这一点的?”
如果说华灼之前在九惠的处置问题上表现出沉稳谨慎的姿态,还只是一个闺中女儿应有的手段,那么现在她突然点出的这个问题,就完全是一种政治觉悟了,就连方氏自己,都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她顶多只是以为,宋家是从华家身上图谋什么好处,绝对不会想到宋家盯上的是老爷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位子。
当然,方氏不知道,华灼是结合了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才得出这样的结论,若是没有上一世的经历,别说什么政治觉悟了,恐怕在发现九惠有私情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就得出大岔子,按上一世华灼未遭离难之前的任性脾性来说,直接把九惠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华灼也知道自己表现太过了,她一个闺中女,按理来说,是不该想到官场上那些事上去,此时无可辩解,只能装出一脸茫然道:“没什么可想的呀,咱们不是都要进京么,爹爹要述职,咱们还要给老祖宗去祝寿……”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过去,华顼走了,他留下的位子当然得要有人补上,华灼能想到这一点,已经算是出格了,这种事情从来就不该是女人能想的,但话又说回来,她就是这么想了,顺理成章,谁也不能说她这样想就想错了。
方氏闷了半天,也没能从这里挑出什么不对,女儿太聪明,总不能说是错吧。
不知道刘嬷嬷跟九惠是怎么谈的,隔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回到西跨院,沉着脸道:“果然有这么一回事,却不是宋大少爷主动问的,而是九惠自己与他商量的,老爷这次进京述职,夫人托了本家二少爷帮衬的事,不知怎么被她晓得了,她知道这次多半是回不来了,心里舍不下宋大少爷,上回私下离府,就是找宋大少爷商量这事儿的,她想向宋大少爷要些银子,把一家人都赎身,以后就留在淮南府不走了,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方氏揉了揉眉心,道:“这种事情,她主动说,还是宋大少爷主动问,无关紧要,只怕人家早就料到了,这种事情他们不主动问,九惠既然恋着宋大少爷,必然是要自己说出来的。”说着,她又沉下脸色,“宋家,哼,真是好一个宋家,平素一副不恋权贵、不贪钱财的清贵模样,不想私底下竟然这般龌鹾,这等手段也使得出来,亏得老爷还将宋家倚为心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着,又轻叹一声,道:“那日我跟老爷提起九惠的事,老爷的意思也是想轻放了她,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待老爷从衙门回来,我还得提醒他提防着宋家些,真是教人心寒,我们还没走,便这样急急的惦记着,竟是连半年工夫也等不得了……”
“夫人,九惠那里,怎么处置?”刘嬷嬷问道。
方氏挥了挥手,道:“她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双成的手中收着,你去拿吧,再派个人去宋家递信儿,让宋家来人拿银子赎了她一家子走,主仆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这丫头实在是让我失望,也不想再见她了,让她收拾东西,先回家去。”
刘嬷嬷应声去了。
华灼想想,接下来也没她什么事了,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与宋家怎么相处,就是爹娘自己考量了,她也插不上手,因此便想告退回秀阁去,不料方氏却没让她走,反而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轻放了九惠她一家子?”
“自然是母亲心善,又念着她有几年苦劳。”华灼一下子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因此只管捡好听说。
方氏却摇了摇头,道:“这固然是一个理由,却只占了一丁点,她若犯的是普通的小错,我也不会与她计较,但与男人有私情便也罢了,还帮着外人算计主子,莫说她只是有几年苦劳,便是她于我救命之恩,也绝不能放过。灼儿,你这一、二年虽与我和双成学着管家,到底不曾经过什么事,因此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眼下你爹爹快要离任,因此宋家还不曾做什么事,但若是你爹爹连任呢?宋家既然盯上了府尹的位子,又岂会就此甘休,九惠这丫头必然成为宋家手中一杖棋子,到那时候爹爹的一举一动,只怕全在宋家眼中,要寻个差错将你爹爹赶下来,全不用费什么工夫。这等大祸,轻则丢官,重则害命,九惠之错,如何能恕。”
华灼一愣,旋即惊讶起来,母亲说的,竟然与上一世后来的发展不谋而合,可见她之前的推测,恐怕与实情极为相近,虽然这一世已经无法验证了。
“娘,你的意思是?”
“我放九惠一家子走,一是安她的心,先前我既答应了只要她说出那个男人,便放过她一家子,自然不能言而无信,二来也是做给府里其他人看,这几日里九惠调到客院去,恐怕谁心里都在犯嘀咕,这时候放了她一家子,自然就能平事息人,再也没人追究真相,九惠称了心意,更不会说出她与人有私情的事,这一桩丑闻便算瞒了下来。”
华灼听着,连连点头,母亲顾虑得不错,若把九惠逼得急了,把事情闹开来,固然她名声坏了,可华府更加颜面无存,这时候放九惠一家子走,既落了个言而有信,也可以防住丑闻外泄。
方氏这时却冷笑一声,道:“你莫点头,厉害的在后面,这样的手段你也学着点,将来管家,自有用得着的时候。我若真想放了九惠一家子,直接还了卖身契放她一家走便是,又何必让宋家来赎人。”
华灼愣了愣,连忙道:“女儿糊涂,请母亲指教。”
方氏抿了一口茶,润一润喉,这才又道:“这里头也有两个意思,一是警告宋家,再不收手,你爹爹在回京述职之前,要整治他也不是没有手段,这半年里,他们最好安分些,等我们走了,随他使什么手段去;二是让九惠不能做人,她以为宋家是什么人家,一个婢子,也想攀高枝,她在华府中,对宋家有用处,自然是甜言蜜语地哄着她,现在事情败露,宋家怎么可能再把她放在心上,你只管看好了,宋家绝不会来赎她一家子,若来了,岂不是当面承认宋大少爷与婢子偷情,更承认了宋左尹对府尹的位子有觊觎之心。这等虚伪之人,最是要脸的,有些事他们能做,却绝不能认,否则就是落了把柄在你爹爹手中。”
华灼神色一黯,仔细想了想,却深以为然,宋家素来自许清高,又重门风,宋左尹便是要纳个妾,都得选那些知书达礼的良家女子,最少也得是个教书匠的女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长子去纳一个婢子回去,更不用说这里头还牵涉了华府,宋家来赎人,等同于认罪,宋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将把柄送过来。
“母亲说得是,对九惠来说,这样的结果比什么惩罚都严重。”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华府容不下,宋家又不要,九惠完了。她不知是该恨这个丫头,还是可怜这个丫头,九惠的悲惨结局已经可以预见,想想上一世的家破人亡,再想一想九惠现在的下场,华灼摇了摇头,想恨,终究还是恨不起来,说到底,九惠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而已。
最可恨的,是宋家。
第126章 挑选人手
宋家果然没有来赎人,不但没来赎人,反而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反问华府:你家的婢子,凭什么要我们去赎?那位宋大少爷,更是连个面儿也没露,隔天宋家就放出消息,自家长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往扬州郡的白石书院求学去了。
结果早在方氏的预料之中,转而就让刘嬷嬷把宋家的反应告诉九惠,然后借口九惠胡乱攀诬宋家,毁言在先,华家自然不能轻放了她,把她一家子、连同她自己的卖身契又都收了回来,没隔几天,就将九惠一家子转卖做了贱役。
事情是私下做的,除了方氏、刘嬷嬷之外,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只当九惠一家子已经离了华府自谋生活去了,华灼知道九惠被处置,已经是好多天以后的事了。
“那丫头……真是可惜了,晓得宋大少爷对她如此无情,整个人几乎失了魂,走的时候瞧着人都木了,一点儿生气都瞧不见……”
刘嬷嬷私下里偷地对华灼说了当时的情况,一转身又去教训七巧和八秀两个。
“你们这两个丫头,一直被小姐宠着,可莫要学九惠那样失了心性,光只看着男人长得好看,家世又说,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儿,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七巧用力点头,记住了这个教训。
八秀却微吐舌尖,脸红红道:“我才不想男人,我是要陪小姐一辈子的……”
“傻丫头。”
刘嬷嬷让她逗乐了,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你若真想陪小姐一辈子,将来做个陪嫁吧,少不得姑父、小姐一起伺候。”
这话一出口,不说八秀,就是华灼和七巧也一并脸红,埋怨地望着刘嬷嬷,怪她胡言乱语。
刘嬷嬷瞧着三个女孩儿个有个的羞态,却是一般的鲜嫩嫩、俏生生,心下越发疼惜,然后又道:“这九惠的事了结之后,眼下夫人正在清算府里到了年纪的丫头、小厮,或娶或嫁,这几个月里怕要安排好几对呢,三春许给了二管家,五贞配了厨房管事白嫂的大儿子,六顺有意要顶三春的缺,还能再留一、二年,除了她们,还有几个丫头都是要出府的,恐怕最近一阵子府里要缺人手,夫人正犹豫着是从绘芳园里调人过来,还是从庄子上挑几个家生子,你们两个丫头也不用急,七巧快十四了吧,八秀小两个月,若是愿意当陪嫁,还能再多陪小姐两年,若不想陪嫁,过两年早晚轮到你们要许人,手巧些,现下便该给自己绣些物件备着了。”
一番话说得两个丫头的脸上更加红透了。
华灼笑了笑,忽地想到宋家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脸色便又沉了下去,道:“嬷嬷,难道就不管宋家了么?”
刘嬷嬷怔了一下,没想到小姐刚才还在羞涩,这会儿心思竟然转到那里去,便道:“老爷已经明着敲打过宋家,在衙门里让宋左尹吃了好几回挂落,丢了不小的面子,但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这等事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咱们府上自己也不光彩,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便罢了。宋家在淮南府经营几代,根基比咱们华府还牢靠些,老爷毕竟是要走的人了,不能拿他怎么着,也犯不着把仇结深了,这个仇暂时只能记下了,小姐,官场上的事,咱们不懂,也不必过问,老爷心中自然有数,只是咱们内宅里,以后与宋家就不要再往来了,宋家小姐要是再下了贴子来,你莫理她。”
华灼还是有些不甘心,上一世,华家被害得何其凄惨,就这样轻松放过宋家,她做梦都得把牙齿咬断。但是刘嬷嬷也说得确实在理,宋大少爷和华府婢子有私情这样的事,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事,传出去,宋家固然没脸,可华府也一样颜面无光。
而且宋左尹这个人平日也算勤于公事,没出什么岔子,明面上,爹爹也不能随意处置他,而且再有半年,爹爹就要回京述职了,二堂兄那里如果不出差错,明年一家子就得去富庶的江南郡上任,跟宋家以后大概连见面的机会也不定会有,犯不着在这紧要的关头,闹出主官与辅官不和的事情来,若是因此若得爹爹在吏部的考评降等,去江南郡的事情恐怕也会生出变故,未免得不偿失。
只是,真的很不甘心。贪墨河银的事情肯定存在,而且宋家一定占了大头,否则上一世也不会有那本栽赃的账册出现,宋家手里一定有这本账册的原本,如果能找出来,不止宋家能入罪,而且还能及时重修河堤,也许来年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成为难民。
但她没有办法,谁知道那本帐册藏在宋家哪里,别说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没本事偷出来,只是眼睁睁看着宋家继续滋润地存在着。
真憋气。
华灼跑到后花园散心,望着满目芳菲,扯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撒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声稚嫩的呼喊:“姐……姐姐……抱……”
三岁的华焰已经会跑会叫人,还会撒着娇让人抱了。
“小心点,小少爷……”
四喜追在华焰的身后,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向华灼走来。
华灼上前几步,一把抱住华灼,捏捏他的脸蛋儿,道:“小捣蛋儿,走慢些,再摔了,可别哭鼻子。”
华灼咕咕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还有些口齿不清,有时候不仔细听,很难分辨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四喜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给华灼行了一礼,才道:“小少爷今儿不知怎地,特别兴奋,这都快绕了后花园大半圈了,还是不肯停下来,亏得忽然看见了小姐,不然真怕他累着。”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跟着,奶娘呢?”华灼有些不悦。
华焰可是华府的宝贝疙瘩,但凡出了屋子,身后至少得要两个人跟着,就怕有什么闪失。
“昨儿她家中来人,说是小旺儿病了,就向夫人告了假,连夜赶回去了。”四喜解释了一下,小旺儿就是奶娘的亲生儿子,只比小少爷大了两个月。
“那弟弟屋里现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照应?”华灼又皱起眉。
四喜笑了笑,道:“也不是,夫人把五贞派了过来临时帮忙,今儿天气好,她这会儿正在替小少爷翻晒被褥。”
其实这两日五贞都有些恍忽,四喜是过来人,知道这丫头快要许人了,难免有点神思不属,让她跟出来,也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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