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明夫人的意思以后,所以华灼立刻就回转了语气,对梁氏也带出了笑容来。
“还请二堂嫂在外间稍等片刻,我换好衣裳,立时便出来。”
花花轿子人抬人,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明夫人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她再拿乔也就没有必要了,反而显得不识抬举。
刘嬷嬷闻讯而来,还想跟着华灼一起去,但华灼实在不舍得再让刘嬷嬷跟着她跑来跑去,西跨院虽比怡阁近了许多,但刘嬷嬷今儿已经跑了好几回,哪有不累的,好说歹说,终于让刘嬷嬷留下了,然后才带了七巧,登上了梁氏带来的肩舆。
抬舆的人中,果然就有锦瑟,这丫头两眼红红的,显是哭过一场,见了华灼出来,先是跪下磕了头,道:“锦瑟先前无礼,特来给八小姐陪罪。”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去抬舆。
华灼也没多看她一眼,裹了裹斗篷,坐在肩舆上开始闭目养神。其实她心里还真没怪过锦瑟,只是为了荣安堂的颜面,只能委屈这个丫头了。
锦瑟显然不是个会抬舆的,整个肩舆被她抬得摇来晃去,幸亏其他三个抬舆的丫环都是身体健壮有力气的,拼命稳住,这才没让华灼从上面摔下来。
梁氏也坐着肩舆,在后面看得心惊胆颤,直怕这摇晃得过份的肩舆把华灼又给气回去,好不容易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西跨院,她顾不得身份,亲自上前把华灼从肩舆上扶了下来。
“八妹妹,明姨娘正在房里等着,咱们快进去吧。”
华灼笑望了锦瑟一眼,道:“这回不用通报吗?”她倒是想给锦瑟一个人情,让这个丫头去通报,同时也隐晦地向明夫人表明,她没跟这个丫头置气。
锦瑟正揉着肩,一听她这话,只当是讽刺,脸色更难看了。
梁氏也乐得见锦瑟吃瘪,她可没少受过这丫头的气,于是便道:“八妹妹说笑了,你来哪里就用得通报了,明姨娘说了,以后只要是八妹妹来,只管进去,谁敢为难你,谁就给你抬舆去。”
人情没做成,华灼只好一笑置之,跟着梁氏往明夫人的屋里走去。
七巧跟在后头,看到屋里有人及时打起帘子,她便住了脚,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目不斜视,却见旁边闪出一个丫头,对她笑道:“外头有风,这位妹妹到我屋里去坐坐,吃点茶水点心。”
七巧冲她笑了笑,道:“多谢姐姐,不过我还要听侯小姐的吩咐,不敢擅离。”
那丫头也不勉强,转身去了,不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两个矮脚凳,对七巧笑道:“站着多累,咱们在廊下坐着,一边聊天一边等候吩咐。”
七巧眼珠子一转,自然是同意了,笑道:“还能赏墙角这些花儿呢……我叫七巧,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青纱。”那丫头笑眯了眼。
华灼终于见到了明氏,她本以为拥有那样果断狠辣性格的女人,必然也生了一副精明干练的相貌,但真正见到了本人,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明氏是个典型的柔弱美人,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保养得体,使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八、九岁的模样,瓜子美人脸儿,腰肢不盈一握,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一个眼波流转,便有万种风情流出,真真应了那一句我见犹怜。
华灼见过的女子中,再无一个能与明氏媲美,便是美艳如韦氏,都比她少了三分风情。
“明姨娘,你与二堂兄长得真像,我以前见二堂兄时便在想,这样好看的哥哥是怎么生出来的,见了你才知道,原来根源竟在姨娘身上。”
给明氏见过礼之后,华灼一句恭维话发自真心,初见二堂兄华焕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位堂兄长得未太过阴柔漂亮,少了点男儿气,今天见了明氏,才知道根源竟在这里。母亲如此美貌,儿子又岂能差了。
明氏流露出一丝微笑,道:“你这孩子,一来就说好话儿哄着我,别傻站着,坐。”
华灼落了座,锦瑟低着头,奉上茶来,然后就在地上跪下,直愣愣地不说话。
华灼低头抿了一口茶,方才抬头笑道:“姨娘这又是做什么,锦瑟已抬过舆,便算是罚过了,眼下这一出,莫非姨娘以为我是个爱计较的人不成。”
明氏微微一怔,眼波流转间,已多了几分赞赏之色,笑道:“八小姐心胸宽广,倒是显得我小气了。锦瑟,你起来。”
锦瑟这才从地上起来,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明氏的脸色一沉,道:“可知道你今日错在哪里?”
她本是风情万种之人,但这一沉脸,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不但未减风情,反而更加容光迫人,竟有种不敢直视的威严。
锦瑟肩膀微微一颤,低声道:“锦瑟不该恃宠生骄,得罪八小姐。”
明氏重重哼了一声,一掌拍在茶案上,道:“看来你还没有明白错在哪里,回屋继续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姨娘。”锦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又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道,“锦瑟驽顿,求姨娘明示,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明姨娘,瞧你把她吓的,罚都罚过了,你就给她个安心,不然我在旁边看了,都替她可怜呢。”华灼插了一句话,帮锦瑟说了句好话,要说锦瑟原也算不上大错,虽说以下犯上是大忌,但那也得看犯的是哪家的上,以荣昌堂和荣安堂之间的关系,换做平时,甚至换到另一个院子里,锦瑟只怕还是立功了。
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问题,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事,这是华灼重活一世,最大的体悟,所以她从头到尾就没生过锦瑟的气,因为她知道,站在荣昌堂的立场上,锦瑟根本就没做错,她错就错在,没有弄清楚华焕和荣安堂之间的关系。
荣安堂需要一个有荣昌堂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而华焕也需要一个能帮他说话的嫡支,两下里一拍即合,要达成合作关系并不难。
华灼求完情,就低头借品茶的工夫掩去了脸上的笑意,她想,她明白明氏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教训锦瑟了。
教训是假,其实是在表达要合作的态度。
果然,明氏在她求情以后,脸色缓和了些,道:“看在八小姐的面子,我便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糊里糊涂再犯同样的错,坏我大事,下一次就不会像今日这么轻放了你。”
锦瑟吓得又是一抖。
明氏轻轻嘬了一口茶,才淡淡道:“恃宠而骄不是你的错,是我要宠你,是我要你骄横,若恃宠而骄是错,那也错在我,可是,我错了吗?”
“姨娘没错,姨娘……怎么会错?”锦瑟连忙答道。
“我没错,自然错的还是你。”明氏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望了华灼一眼,然后才道,“你可知道,西跨院里上上下下总共四个丫环,我为什么独宠你一个,而特地为你求来一个大丫头的名份?”
第156章 相谈甚欢
明氏的名份上是妾,按规矩只能有一个三等丫头、两个粗使丫头使唤,但她身份特殊,是御赐良妾,因此身边使唤的人手抬高一个档次,是一个二等丫头、一个三等丫头,两个粗使丫头,但是自锦瑟到了她的身边,明氏不但对她宠爱有加,视如亲女,还特地从老祖宗那里求了个一等大丫头的名份给她,平素莫说是别的丫头,就是自己的儿媳妇都要让这丫头几分,这般的宠爱,自然是养出了锦瑟的一身娇蛮性子。
锦瑟思及往日被宠着的日子,眼泪再次流下,哽咽道:“姨娘说过……因为锦瑟讨人喜欢……”
明氏点点头,道:“不错,那你又知道你哪里讨人喜欢?”不等锦瑟回答,她索性便一口气说下去,“是因为你比其他丫头都聪慧得多,懂得体察我的心思,我让你骄横,你便骄横起来,但你可曾想过,我为什么要你骄横?”
“是为了……”锦瑟的本质终究是聪慧的,她先前只是骄横惯了,一时没收敛得住,被明氏这么一提,她仿佛醍醐灌顶,是了,姨娘的原意,是要她扮黑脸,替姨娘挡着那些姨娘不想见的人,可是她得意忘形,这一回竟忘了,八小姐并不是旁系里那些想要巴结姨娘、利用姨娘的人。八小姐不但出自嫡支,而且对姨娘有大用,好不容易八小姐自动送上门来,却被她给数落走了,害得姨娘原本的主动变成了被动,被求的变成了求人的。
“姨娘……锦瑟知错了……”
醒悟过来的锦瑟痛哭流涕,再次跪了下来,先给明氏磕了头,又转到华灼跟前,泣道:“八小姐,都是我的错儿,请八小姐不要怪到姨娘头上,锦瑟给你磕头陪罪了。”
说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虽说近来天寒,但明氏的屋里还没有铺上地毯,额头直接撞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撞响。
华灼连忙起身扶起她,笑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当,原也没怪你,姐姐一心为了明姨娘,难道我还不知么,只是也要请姐姐体谅我的难处,当时是不得不走。哎呀,额头都红了,赶紧起来,快拿冷水敷一下,不然肿起来,可就不能见人了。”
明氏这时也发话道:“八小姐既然不怪你,你就起来吧。”
锦瑟这才从地上起来,道:“锦瑟多谢八小姐。”
明氏看看她额头上果然红了一片,心里疼惜,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梁氏在一边冷眼看了半天,心里只是一片惊叹。
一叹姨娘好心思,原来独宠锦瑟竟是故意要调教出个骄横的丫头来做黑脸,姨娘好躲在后头扮红脸,一唱一和,把府里上下一干人等治得服服贴贴,怪不得这些年姨娘躲在幕后,手上一点实事不管,可在府中上下人等的心中,她的地位却是半点不让惠夫人呢。
二叹荣安堂的这位八妹妹八窍玲珑,比七窍尚多了一窍,这一退一进,竟占到了姨娘的上风,可怜她这个二堂嫂来来回回跑断了腿,到现在这明白其中的关窍,怪不得当时八妹妹说走就走,完全不似来求人的态度,感情是早就算计好了后招。
想明白这些,梁氏竟觉得羞愧,比不过明氏也就罢了,可她还长了华灼几岁,却连这个小姑子也没比过去,这多活的几年,莫非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当初华焕让她暗地里给华灼送纸条示好,她还颇有些不以为然,今儿才知道,还是夫君的眼光好。
锦瑟退下后,明氏这才望着华灼道:“八小姐……”
华灼连忙道:“姨娘只管叫我灼儿便好。”
别的姨娘自然没资格直接叫她的名字,但明氏还是有这个脸面的,更何况她也有求到明氏的地方,这个时候不示好,什么时候示好。
明氏果然心情大好,眉目之间再次风情流露,笑道:“我勉强也算你的长辈,叫你一声灼儿也不算托大,你也别姨娘姨娘地叫,我虽不够资格做你的大伯母,但想来一声明姨还是当得的。”
“明姨。”华灼迅速改口。
这一改口,就相当于荣安堂和明氏还有华焕达成了初步的联合,具体的条件什么的,明氏当然不会跟华灼谈,拍板的人还得是华顼,但华灼这个桥梁的作用算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灼儿,不知你爹娘近来身体可好?四老爷原该这个月就回京述职吧,怎么我却又听说他向吏部呈了公文不肯回来?可是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说,指不定我也有些主意。”明氏关心地问道。
“我离家的时候,爹娘身体都好,就是为了修河的事而犯愁,爹爹眼下最大的难处,大概便是缺了银钱吧。”
华灼也不瞒她,便把华顼的心思一一说了,这也原也没什么可瞒的,其实在父亲的公文到吏部时,明氏就该知道了,她现在问起来,也不过是在向荣安堂示好,表示如果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她一定出手相助。
其实华灼对修河堤的事情并不大清楚,但她知道父亲的决心,不修好河堤是绝不愿意走的,她也觉得父亲做得对,否则明年一场洪水,不知将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受害,那惨状她是亲身经历过的,以前不想这事,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眼下既然有了机会,她就一定要帮助父亲。
河堤要怎么修,她不懂,但却知道,这种大工程,无非就是两个字:钱、人。淮南府不缺劳力,缺的是钱,否则父亲何必抹下脸面,天天跟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打交道,目的不过是为了说动这些人捐银修河堤罢了。只是这种出钱不讨好的事情,哪个商人肯尽力,就是拿出银子来,也不过是看在华顼是父母官的面上,给个三、五十两应个景罢了,她离开淮南府的时候,就听双成姨娘私下说过没有十万两银子,这条河堤休想修起来。当时双成姨娘正在清点内库,盘算着哪些东西可以卖掉换成银子贴到修河银里去。荣安堂的底蕴虽还有不少,但现银却是不多的,就是肯卖家当贴补修河银,一时半会儿,也只能凑出个二、三万两,离十万两还差得远呢。
所以明氏一问,华灼老实不客气地说缺银子。
明氏沉吟了片刻,道:“这倒是个大问题,这样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回头等你二堂兄来了,我再问问,他是个属猴的,一天到晚就爱在外面串溜,朋友多,人面广,兴许就能说动几个大商贾掏出银子来。”
华灼也没指望明氏立时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当下便笑道:“那就有多谢明姨和二堂兄了。”
明氏笑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谢字。对了,你今儿头一天到荣昌堂来,见了老祖宗,还没有去见你大伯母吧。这个点儿……”她瞄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沙漏,“快到饭点了,走,明姨带你去正房蹭饭去。”
华灼低头一笑,知道明氏投桃报李,刚才说银子的事是虚的,带她去见庄铮才是实的。算算时间,华烟应该已经说动了惠氏,把庄铮请到了正房,这会儿恐怕正在说话呢,明氏现在带着她过去,正是掐准了时间。
从明氏的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七巧跟一个丫头双双坐在廊下,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你一言,我一语,亲热得像亲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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