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熟悉并州情况的田豫斟酌了一下向蔡吉提议道,“主上可先向呼厨泉示恩,再邀请呼厨泉一同追剿步度根。”
“区区胡酋,何须主上示恩。”麴演不以为然地打断了田豫进言,“那呼厨泉若不尊号令。就连他一同征剿。”
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提议,蔡吉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田豫恩威并施的提议是汉朝官吏对付游牧部族的常用手段。所谓的“施恩”要么就是授予对方高官。要么就是赐予对方厚禄,要么就是干脆像袁绍、公孙度那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对方。呼厨泉已是南匈奴单于,自是不会看上寻常封号。而蔡吉莫说没有女儿,就算有也不会送出去嫁给异族。于是蔡吉唯一能向呼厨泉施恩的方式就只剩下了给财物。因此相较之下麴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更符合蔡吉的胃口。只是有些时候光有气势是无法成事的。
要知道为了在幽并各部族面前展示齐军的实力,蔡吉这次可算是付出了不小代价。特别是作为诱饵出击的赵云部几乎损失了七成兵力,甚至就连赵云本人都险些折在阴馆。世人皆道蔡吉这次玩了一手声东击西,以“山崩地裂”之术轻取平城。却哪知蔡吉每每回想整个过程都会后怕不已,甚至深感后悔。蔡吉后怕的是如果张辽没能及时赶到阴馆,那赵云连同先锋数千兵马必会城破身死;后悔的是因她一时逞能,险些折损手下一员大将。毕竟如果不是蔡吉执意拒绝征召乌桓人助战,手下的谋士们也不用行此险策。更为重要的是与高干一战,让蔡吉意识到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计划,哪怕是像高干那样的庸才,也可能做出一些偏离预测的决断,从而破坏全盘计划。
且就在蔡吉低头不语之时,庞统清了清嗓子,拱手提议道,“统以为主上可先命呼厨泉出兵征剿步度根。若其诛灭步度根,主上便赐其财物。若其阳奉阴违,放走步度根,主上亦可出兵兴师问罪!”
蔡吉听罢庞统所言,顿觉眼前一亮。没错,此计既可以夷制夷,又可试探出呼厨泉对齐军的态度。关键是齐军现在需要时间休整军队,若表现得软弱难免会让匈奴人觉得有机可乘。而一旦休整完毕,蔡吉将十分乐意好好教训南匈奴一番。要知道匈奴可是五胡乱华的主力之一,现任南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刘渊正是五胡十六国汉赵的开国君主。所以同鲜卑一样,南匈奴也是蔡吉有心削弱的一大势力。不过想到匈奴“左贤王”,蔡吉心头又多了一番计较,就见她抚掌称快道,“善!就依士元之计行事。孤不仅要呼厨泉追剿步度根,还要其送还蔡昭姬。”
“蔡昭姬?可是蔡伯喈之女?”一直没发话的贾诩骤然抬头盯着蔡吉问道。
“正是。据悉其已嫁于匈奴左贤王。”蔡吉缓缓颔首。蔡昭姬就是后世家喻户晓的蔡文姬。无论是出于对这位汉末才女的尊敬,还是向南匈奴表现出强硬的姿态,蔡吉都有理由出面迎回蔡文姬。
贾诩眼见蔡吉证实了蔡昭姬的身份,不禁长叹一声道,“未曾想伯喈公之女竟流落匈奴王庭。”
倒是旁边的长史胡昭耳听蔡昭姬竟是匈奴左贤王的侍妾,连忙向蔡吉进言道,“主上,匈奴诸王侯中,以左贤王最高,常以太子为之。主上此举恐激怒匈奴。”
“蔡氏乃孤本家,孤又岂能坐视其流落胡地。”蔡吉义正词严地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立场,跟着又冲着在场文武肃然正色道,“胡人素来畏威不畏德。平城一战令乌桓诸部奉孤为乌桓单于。若南匈奴不奉号令,孤亦不惧一战,故还请诸君早作准备。”
第六十六节 近在眼前
三日后使节带着蔡吉亲笔信启程前往南匈奴。与此同时,张辽的信使则为蔡吉捎来了晋阳城被钟繇抢占的消息。晋阳乃是并州的治所,且并州的汉民又大多集中在太原、上党两郡,如今错失晋阳无疑会影响到蔡吉部在并州的税赋,乃至蔡吉本人在并州的权威也会受到相应削弱。因此在得知晋阳落入曹军之手后,庞统立马搁下手中公务,直奔蔡吉书房而去。
面对心急火燎的庞统,蔡吉倒是显得颇为冷静,就见她一面差人奉茶,一面和颜悦色地向其问道,“士元找孤有何要事?”
庞统并没有急着回答蔡吉,而是等奉茶的侍从退出书房后,方才压低了声音朝蔡吉拱手进言道,“晋阳乃西北龙城之所在,主上切不可拱手让人!”
蔡吉一听庞统乃是为了晋阳一事而来,不由两手一摊苦笑道,“孤又何尝不知晋阳贵重。然则晋阳守将张琰先文远等人一步,将晋阳让给司隶校尉钟元常,孤也无可奈何。”
哪知庞统却根本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当即长眉一挑,杀气腾腾道,“此事无关紧要。只需主上一声令下,统即刻领兵突袭晋阳!”
眼见庞统竟无视曹蔡之间的姻亲之盟,直接唆使自己出兵夺取晋阳,蔡吉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庞统等了半天不见蔡吉做出回应,亦由不得心头一急,咬牙追问道,“主上可是在乎曹蔡联姻?”
曹蔡联姻无疑是现在掣肘蔡吉向南发展的一大障碍。但是这会儿的蔡吉却并没有明确回答庞统的质问,而是不置可否地反问道,“士元打算如何突袭晋阳?”
蔡吉的这声反问让庞统心头顿时为之一喜,继而拱手应答道,“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晋阳。想那钟繇保守盟约,定无预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
庞统的这个计划对于蔡吉来说并不算陌生。在原有历史上,庞统就曾就夺益州向刘备献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就是“昼夜兼道,径袭成都”。只不过在这个时空庞统同蔡吉的关系更为密切,所以他便没有搞上中下策之类的噱头,而是直接提出了他最为中意的“上策”。不可否认庞统的计划确实有一定的可行性,特别是在张辽主动退兵后。曹军方面更容易麻痹大意。只可惜眼下坐镇晋阳的并非刘璋之流,而是名震关中的儒将钟繇。光是这一条就足以令蔡吉打消偷袭晋阳的念头。
须知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眼下的时空,钟繇都曾立下赫赫战功。并长期守卫西北,以计谋挑唆制衡马腾等关中诸侯,令曹操得以安心领兵南下征讨南方诸。试问这样一个足智多谋的人物又岂会像刘璋那般轻易中计。所以在听罢庞统的进言之后,蔡吉仅沉吟了片刻,便摇头向其规劝道,“钟元常定关右,夺晋阳,绝非昏庸之辈。晋阳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主上……”
庞统不甘心地想要辩驳,却被蔡吉抬手打断道。“荆扬大战序幕刚开,士元又何须急于一时。”
虽说历史的轨迹已因蔡吉的乱入发生诸多变化,但蔡吉依旧坚信刘备、孙策等南方诸侯不会让曹操平吞荆扬的野心得逞。然而在建安七年的秋天,能有此信心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事实上莫说是荆、扬两州的寻常百姓,就算是刘备本人也不相信仅凭他手下的那点零星兵马能挡下直奔寿春而来的数万曹军。
建安七年八月末,曹操命帐下大将曹仁领兵五万东进寿春讨伐刘备。刚刚经历南就惨败的刘备又岂敢与曹军正面交,只得一面遍告百姓:“曹兵将至。孤城不可守,愿随者同南渡,不愿者留下。”一面搜罗船只渡江南下,意图以长江天险阻挡曹军铁蹄。
寿春百姓历经袁术、吕布几番祸害,唯有在刘备治下方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乍一听闻曾经屠遍徐州的曹军即将杀来,寿春百姓哪敢再做停留,纷纷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追随刘备一同南下庐江避难。一时间南逃的百姓队伍竟比刘备的兵马还要庞大上数倍。
蜂拥而随的大批百姓将负责安排渡江的糜竺和简雍吓得手脚冰冷。后者更是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成德,向正在那里指挥撤退的刘备直接诉苦道,“主公,舟船有限,如何能载十万百姓渡江!”
刘备纵马立于高岗之上,望着山下延绵不断的人群。心里虽明知带着如此众多的百姓逃亡必会拖延行军速度,却还是无法舍弃这些追随于他的百姓。近二十的征战让刘备经历了太多失败与背叛。难得寿春的百姓肯与他同甘共苦,他刘备又岂能辜负百姓对他的信任,对他的忠诚。所以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刘备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百姓相随许久,备安忍弃之!”
或许后世有人会说刘备携百姓渡江是为了拿无辜百姓做肉盾。亦或是说刘备这是在沽名钓誉,因为他连最亲的老婆孩子都可以丢弃,又怎会真心对百姓好。但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会对长辈孝,对上司忠,对兄弟义,对下属仁,甚至碰上个不认识的人也会热情到替其两肋插刀,却惟独不把老婆孩子当回事。
追随刘备多年的简雍当然比谁都清楚自家主公的脾气,知道刘备这是不忍辜负寿春百姓的忠诚。只是眼下情势紧急,又岂容刘备在此妇人之仁。为了主公的霸业,简雍也只得强压下恻隐之心,朝刘备直言不讳道,“主公明鉴,曹军已进抵阳泉,不日便会兵临寿春城下。主公不尽快渡江,可是要学项羽四面楚歌!”
此刻似墨的浓云遮蔽了远方的天际,时而有耀眼的闪光穿梭其中带起一阵滚滚闷雷,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滂沱而下。刘备怒视着简雍沉默不语,简雍则不甘示弱地回瞪刘备不肯后退一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从西北方向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刘备循声回头,就见军师徐庶一脸兴奋地策马上前向其禀报道,“恭喜主公!叔至已于安风以火攻破曹军辎重。”
刘备耳听陈到成功偷袭曹军辎重,当即兴奋地抚掌大笑道,“快哉!叔至真乃孤之飞将!”
谁知简雍却依旧铁青着脸冷哼道。“区区一场小胜,如何能拖住曹仁数万大军!”
徐庶从未见过简雍如此同主公说话,惊讶之余,不由小声向简雍问道,“宪和,出何事也?”
简雍倒也不客气,直接就将刚才他与刘备之间的争执一五一十地同徐庶说了一遍。结果徐庶听罢简雍所言也觉得携民南渡一事异常棘手,不过他并没有同简雍一起劝说刘备丢下百姓。而是指着山坡下的百姓向刘备求证道,“主公真打算携十万百姓渡江?”
“孤既已许诺,愿随者同南渡,又岂能失信于民。”刘备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点头道。
简雍见刘备如此固执。不禁急得连连跺脚,“主公若被曹军追上,又如何能兑现承诺!”
刘备却瞄了徐庶一眼,辩驳道,“宪和无需忧心,元直已在寿春城内外设下埋伏,此番定能拖住曹仁。”
原来刘备在撤兵的同时,也在寿春城内设下了诸多易燃物,只等曹仁一经入城。便由事先埋伏下的细作纵火焚城,从而为南渡争取时间。不过作为始作俑者的徐庶这会儿却连连头道,“仅凭寿春大火拖延不了曹仁几日。主公若真决意携民渡江,还需奇才相助。”
“奇才?这荒郊野岭又何来奇才?”刘备苦笑道。
“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主公不寻。又怎知周遭没有奇才?”徐庶冲刘备微微一笑道。
听出徐庶弦外之音的刘备赶紧翻身下马,朝他俯身一拜,“还请元直替孤指点迷津!”
徐庶哪敢受刘备如此大礼,连忙下马扶起刘备道,“使不得,使不得。不瞒主公,火烧寿春一计并非庶所出,而是诸葛孔明所教。”
刘备一听“诸葛孔明”四个字。立马一把抓住徐庶的双臂,急切地追问道,“诸葛孔明!汝说诸葛孔明就在附近!”
“正是。只是孔明不可屈致,还需主公亲往求之。”徐庶略带尴尬地向刘备解释道。说实在的徐庶虽是诸葛亮的好友,却也觉得诸葛亮这次端架子端得有些过分了。毕竟刘备此刻正身处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实在是不适合搞太公遇文王的戏码。可诸葛亮偏偏一再表示。唯有刘备决意携民南渡,他才肯与刘备见面。
然而已经兴奋得两眼放光的刘备哪管诸葛亮架子大不大,当即飞身上马向徐庶抱拳道,“还请元直速速领路。”
眼见刘备并没有在意诸葛亮端架子,徐庶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旋即便领着刘备等人向芍陂方向一路赶去。芍陂是由春秋时代楚国相国孙叔敖在淮河流域主持修筑的蓄水灌溉工程,因其水流经过芍亭而得名。芍陂位于大别山的北麓余脉,东、南、西三面地势较高,北面地势低洼,向淮河倾斜。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发,形成涝灾;雨少时又常常出现旱灾。孙叔敖根据当地的地形特点,将东面的积石山、东南面龙池山和西面六安龙穴山流下来的溪水汇集于低洼的芍陂之中。修建五个水门,以石质闸门控制水量,“水涨则开门以疏之,水消则闭门以蓄之”,不仅天旱有水灌田,又避免水多洪涝成灾。后来又在西南开了一道子午渠,上通淠河,扩大芍陂的灌溉水源,使芍陂达到“灌田万顷”的规模。故而芍陂也与都江堰、漳河渠、郑国渠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
刘备占据寿春后,便征召民夫修治芍陂灌溉稻田,所以对于芍陂一带倒也并不陌生。时下的淮河流域秋水高涨,芍陂内更是蓄满了湖水,远远望去一片碧波荡漾。当徐庶将一行人等领到了湖畔的一处凉亭之时,阴沉的天空中俨然已经飘起了零星雨点,只见一个白衣青年正负手立于亭中远眺前方水天一色。
见此情形,刘备二话不说便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向那青年俯身下拜道,“先生屡屡出手助备,备却无缘拜会。今日得见先生真身,还请先生受备一拜。”
青年回过身朝刘备欠身还礼道,“亮不过一介乡野村夫,岂敢受使君此等大礼。”
简雍跟在刘备身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屡次出手相助,又屡次拂衣而去的年轻人。不可否认简雍在来之前,也曾对诸葛亮心存怀疑,甚至还有些许不满。然而此刻眼见诸葛亮面如冠玉,身形修长,在碧波的映衬下隐隐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之气,简雍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对方——“真乃人中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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