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下一刻还在拼命划船的袁绍,一眼望见滩涂上原本接应自己的兵马,正拥着袁谭朝西北方向突围。小船上的亲随纷纷举手向岸上疾呼,可是袁谭等人根本不予理会,依旧策马绝尘而去。
噗通!船桨自袁绍气急而抖的双手上掉调入了河中,曾经儒雅的面容被名为“愤怒”毒药瞬间扭曲成了一张骇人的鬼面。旋即从其喉咙里挤出了一丝绝望的诅咒,“畜……生!畜生!!!”
袁绍周遭的亲随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任谁都不会想到身为人子的袁谭竟敢弃父亲于不顾自行逃跑。而袁谭这一跑无疑是将还在河面上的一干人等至于了死地。在经过最初的骇然之后,众人不禁将目光纷纷投向了袁绍。
“陛下……陛下?”
枯坐在船上的袁绍对亲随的呼唤以及周围喊杀声熟若无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了下来。谁都不知道袁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亦没有人敢去打扰这位末路枭雄。过了半晌之后,袁绍的肩膀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旁的亲随以为其在哭泣,刚想上前劝解,却发现自家主上竟是在低笑。那笑声由轻至响。由缓至急,最终在袁绍口中幻化为一声爆喝,“十年霸业,一夕尽毁!朕乃四世三公之后,决不能落入贱婢之手!”
袁绍声嘶力竭的喊声最终还是隐没在了滔滔河水之中。与此同时。在延津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有一个青年正以冷峻的眼神目睹曾经的北地霸主一步步迈向毁灭的深渊。倘若是参加过齐侯府订婚宴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来自河内的粮商司马欣。不过此时的司马欣眉目之间全然没有了当初在龙口时的谦卑。但见其双手拢袖,立如青松,长袍贴着修长的身躯迎风飘舞,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放眼天下的桀骜。
“夫君看够了没?”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自男子身后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如果是河内的名门也一定能认出此女乃河内司马家的新妇张氏。
没错,眼前的这个青年男子正是河内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借着其妻张春华家族的与中山甄家生意上往来的关系,司马懿此番乔装为粮商随甄尧一行人走了一遭东莱龙口。原本司马懿只是想去凑凑曹蔡联姻的热闹,看一看那位敢与曹操联盟共同对付袁绍的女诸侯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可谁曾想北海、东莱两郡一路的见闻远比曹蔡联姻更让司马懿觉得震撼。
话说司马家也算是乱世之中比较会经营的一个家族。特别是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不仅在老家平皋收拢流民,开垦荒田,还放下了世家的矜持,积极与平皋张家这等既有财又有势的地方豪强联姻。不过这一切同东莱的蔡安贞比起来可就黯然失色了。蔡安贞以一介孤女之身,竟能在毫无根基的东莱边郡置起一方霸业,实在堪称前无古人之奇迹。司马懿自负饱读诗书,拥有治国平天下之志,却也看不出蔡安贞的套路。若说蔡安贞师从管仲,那为何天下读《管子》的人众多,怎么没有一人能像蔡安贞这般谋得一番霸业?难道真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此女会妖术?司马懿向来不信鬼神,对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
不过相比蔡安贞的管子之术,而最令司马懿动容的还是此女对天下的野心。因为倘若蔡安贞只拥有管仲之才而无逐鹿之心,那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能臣,在乱世成不了气候。可若是蔡安贞仰仗管仲之才,兴兵逐鹿那天下局势可就是有趣了。凭借着敏锐观察力,司马懿在东莱一早就嗅出蔡吉会在联姻之后出兵伐袁。所以他在与甄尧等人分手之后,并没有直接回河内,而是掉头偷偷潜回东莱,跟着蔡吉的兵马一路西进。这一跟可算是让司马懿大开了眼界,齐军将“奇正相辅”四个字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趣的司马懿就这样一路跟着蔡吉来到了延津。不,更为准确的说,应该是司马懿算准了袁绍会从延津过河,因此特地跑来蹲守看大戏。
眼瞅着黄河上的大战逐渐进入尾声,司马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道,“是时候回河内也。”
“哎?夫君不去官渡见见大哥吗?”张春华奇道。在她看来司马朗刚刚经历官渡恶战差一点就丢了性命,于情于理司马懿都该去看看兄长问个平安。
哪知司马懿却不以为然地扭头就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此番定能加官进爵。若让其知晓懿来此观战,怕又是一通唠叨。”
张春华听罢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道,“东莱有句俗语纸包不住火,夫君此举怕是瞒不了大哥。”
“是啊。”司马懿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旋即又耸了耸肩快步走向马车,“知晓便知晓。吾还得回河内养病。”
“夫君还要养病?”张春华快步追上道。这些日子眼见司马懿如此兴致勃勃地一路跟随齐军,她还以为自家夫君有心要出山了呢。
司马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回望了一眼硝烟弥漫的延津,“春华,这世道凶险之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七节 不骄不诌
当蔡吉再次看到袁绍时,袁绍已经是一具装载在小船上的尸体。湿透的衣衫以及散乱的发髻都显示出这位枭雄在临死前是怎样的穷途末路。脖子上那道唯一伤口,则表明袁绍选择的是自我了断。同为逐鹿之人,袁绍的结局难免会让蔡吉产生兔死狐悲之情。
至少袁绍保住了自己最后的尊严,若今日换做输的是我,下场绝对会比这惨十倍——蔡吉在心中如此自勉了一番之后,旋即抬手下令道,“来人,备下厚棺收殓袁绍,将其送往许都听候朝廷发落。”
此刻蔡吉厚殓袁绍是为了还其恩情,而送往许都则是履行身为汉臣的职责。世人皆知袁绍于蔡吉有“保举之恩”。无论袁绍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举荐的蔡吉,但他为起步初期的东莱提供保护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恩情既然欠下了,蔡吉就必须要还,而且不是一两次就能还清的。这不仅是这个时代的风俗,同时也是为同为诸侯的自己留后路。像吕布那样既破坏规矩,又做得太绝的人,终究会成为公敌。
蔡吉一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处置令一旁的贾诩颇为赞赏。但相比作秀,眼下还有更重事要处理。却见贾诩信步上前,向蔡吉进言道,“主上,袁绍虽已伏诛,袁谭却弃父而逃。还请主上尽快将袁谭之恶行昭告天下。”
贾诩只说公布袁谭恶行,却没有提追击之事。再结合历史上袁谭袁尚两兄弟在袁绍死后互夺家主之位的典故。蔡吉立马便明白了他的用心之所在,随即点头微笑道,“文和先生言之有理。有道是百善孝为先,袁谭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必会被天下人所唾弃。”
贾诩见蔡吉一点就通,也就不再多言什么。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蔡吉与贾诩双双寻声望去。但见东南方向上一骑信使正纵马朝这边疾驰而来。信使背上的“曹”字令旗迎着疾风张牙舞爪。蔡吉接见状同贾诩彼此交换了一个“终于来了”的眼神
于此同时那信使已然来到齐军阵前,翻身下马,冲到蔡吉面前单膝下跪道,“司空请齐侯白马一聚。”
“曹司空已至白马?真是兵归神速。”蔡吉半揶揄着笑了笑,遂即抬手答复。“请回复司空,袁绍已伏诛,孤会尽快赶赴白马。”
“喏。”信使当即带着蔡吉的回复马不停蹄地朝白马津方向赶去。
望着信使绝尘而去的背影,蔡吉不由陷入了沉思。袁绍一死,袁氏一族必将陷入分裂。袁谭、袁熙、袁尚三兄弟才学平庸皆不足为虑。反倒是曹操这位现成的“盟友”加长辈,成了挡在自己与北方四州之间的障碍。
贾诩见蔡吉神色凝重,低头不语。不由拈须含笑道,“主上可是担心,日后不知该如何与曹操相处?”
蔡吉叹了口气道,“曹操此番虽九死一生元气大伤,但其挟有天子,怕是不会甘心止步黄河以南。”
“主上能一举拿下河北四州?”贾诩不置可否地反问。
蔡吉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贾诩的意思,转而讪讪笑道,“河北四州广袤之极,孤怎么可能一口吞下。”
贾诩顺势接口道。“主上即知河北地大,又何须杞人忧天,各取所需便可。”
贾诩的看法很明确,就是以蔡吉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占据整个河北四州。与其为了自己暂时无法占有的东西同曹操反目,还不如大方地与曹操各取所需。可蔡吉却依旧皱着眉头迟疑道,“就怕孤肯各取所需,曹操不肯罢休。”
“曹孟德为人虽狡诈。却也是识时务之辈。主上坐拥北地第一水师,由不得曹操不罢休。”贾诩摆了摆手之后,又平视着蔡吉语重心长道,“经官渡一役,主上已成北地第二大诸侯。齐军更是以善战闻名天下。主上若还像从前对袁绍那般,对曹操一味示弱,只会令曹操心生怀疑,对主上更为忌惮。”
贾诩一席话点出了蔡吉目前的处境。正如其所言,成功讨伐袁绍的蔡吉已向世人展示了她六年来所积攒下的实力。若是再像从前那般装“小白兔”,非但达不到韬光养晦的目的,反而会让人更加提防蔡吉。特别是面对像曹操这等出了名的多疑之人,蔡吉以前对付袁绍的那一套根本不适用。因此她眼下急需一套新的外交原则来处理新的局势。
想通了这一点的蔡吉自然是向贾诩虚心请教起来,“那依文和先生所见,孤当如何应对曹操?”
贾诩淡然地说出了四个字,“不骄不诌。”
“不骄不诌?”蔡吉想了想之后,脱口而出道,“先生的意思是不卑不亢吧。”
“何为不卑不亢?”贾诩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和蔡吉相处久了之后,贾诩发现自家这位主上经常会嘣出一些从未听说过的词,且这些词往往都含有深意
蔡吉被贾诩这么一问,才意识到不卑不亢这句成语可能还没在东汉出现。于是她赶紧圆话道,“孤是说,面对曹操既不能低声下气,也不能傲慢自大。”
“正是此意。”贾诩捻须颔首道,“曹操不似袁绍矜愎自高,主上与曹操相处,要让其以为其看穿了主上心思,如此方能做到以退为进。”
要让曹操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这可是项艰巨的任务啊。蔡吉一边在心中暗暗自嘲了一下,一边向贾诩拱手道,“多谢文和先生指点。”
贾诩似乎看穿了蔡吉对自己演技的信心不足,便向其安慰道,“来日方长,主上与曹操多交锋几次,自能把握分寸。”
且就在蔡吉忙着扫荡延津战场的档口。信使亦将她的答复带到了白马曹营。白马津其实是离官渡最近的一处渡口。倘若袁绍一咬牙从白马渡河,蔡吉和曹操还真有可能双双晚到一步。不过现在再说如果都已成了马后炮。在蔡吉在延津截杀袁绍的同时,曹操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拿下了刚刚受过重创的白马津。事实上,不光是白马津,黄河以南的袁军据点在袁绍父子逃匿后,皆已丧失斗志。而曹军就像一条贪吃蛇。在将这些据点一一吞噬的同时,亦不断壮大着自己的身躯。
待到曹操抵达白马之时,除去赵云带来的援军,其麾下的兵马赫然达到了四万之众。这其中固然有袁绍部的残兵降将,但“失而复得”的曹兵亦不在少数。所谓失而复得。说白了就是逃兵。当初在曹操显然苦战之时,其麾下有不少兵马都做了墙头草,有的投靠了袁绍,有的则干脆落草为寇。而这些逃兵之中又以青州兵的数量最为庞大。若按曹操以前的脾气,定要杀尽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以儆效尤。可曹军在官渡之战损失实在太过惨重,加之又有蔡吉这头母狼在旁窥视,曹操终究还是没有底气惩处这些墙头草。只找了几个民愤较大的贼寇杀鸡敬猴。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
“蔡安贞在延津逼死了袁绍?”大帐内曹操背手而立。向前来回报的信使求证道。
信使如实回应说,“齐侯已收殓袁绍尸首送往许都。”
“嗐。。。本初呐。。。”确认袁绍死讯的曹操同样兔死狐悲,为自己的老对手默哀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曹操便恢复了其一贯的枭雄本色,甚至在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洋洋得意。
曹操当然不会为了蔡吉取得延津大捷而感到得意。他的愉悦来自于袁绍的死讯。须知,曹操这次在官渡收揽了不少袁军降部。这些兵马固然壮大了曹军的声势,可曹操在心底里依旧对降将降卒心存忌惮。生怕袁绍在冀州重整旗鼓后,这些降部会阵前倒戈,重回袁绍麾下。毕竟现下曹营中的降卒远多于曹操的曲部。曹操甚至还曾暗下决心,倘若降卒真有异动。自己就学一回白起。
如今袁绍一死,他那三个儿子又都是无能之辈,曹操总算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袁绍留下的残部了。但见此时的曹操兴奋地在帐中来回渡了一圈,旋即便向身后的夏侯渊等人下令道,“妙才,赵睿部就分归汝统辖。公明,汝明日去乌巢。将那里的残部收归为一营。”
“喏!”夏侯渊与徐晃双双抱拳领命。
一旁的荀攸见曹操如此积极地收编袁绍残部,不由上前进言道,“主公,白马津内尚留有一千余名水军,不如就此收编为水师如何?”
“无舟之师?”曹操自嘲地笑了笑。白马津的船只早已被齐军水师付之一炬。现今津内残留的所谓水师不过是些没船的渔民而已,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
然而荀攸却坚持道,“总聊胜于无。”
水军一直都是曹军的软肋,曹操之前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在官渡之前,曹军唯一一次在战争中大规模使用船只,是在东征吕布的时候。那一次船只在战争中的用处只是让曹军在洪水泛滥的下邳成外能调动兵马而已。因此曹操一直认为水军在北方并不重要。直到这一次蔡吉的水军在黄河展现傲人实力。
运粮草,断粮道,奔袭,截杀,短短十数日齐军水师让人们认识到,就算是在北方水军依旧有大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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