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俄而就听见脚步轻稳,应有不少人走了过去,她还是不敢动,宣德帝不知她从小上体育课,身体虽不强健,但也没有那么脆弱。跑八百米还是能达标的。宣德帝一定料想她跑不远,必会折回,果然又有脚步声,她大气也不敢喘,好在秋夜树摇虫鸣,应能遮掩她的声息。
就听见有人问:“要不要进这些院子搜一搜?”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良久,是一片沉寂,她几乎想出声自投罗网,宣德帝低沉的声音:“算了。这里房子多,今夜是重阳不宜扰民,九城已布控,她就出不了城,朕看她躲到几时。”最后几个字咬牙说出,一字一顿送到她耳边,未语紧紧掩住嘴唇,泪已流了满面,原来被他用如此的口吻说着,竟是痛彻她的心肺。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谧,街上似又恢复了热闹,隐约有喧笑声传来,未语拭干眼泪站了起来,她不敢原路出去,拔下玉簪,太显眼了,袖在手里,把头发披散下来,梳成两条辫子,打量四周,花园椒香芬芳,借着天边一闪一闪的焰火,尽头有一间屋子,应该是花匠住的房子,黑咕隆冬的,刚才有声音时毫无响动,花匠可能观灯去了,未语定定心神,今夜没有宵禁,尽管宣德帝说城门布控,可是不是有九门吗,总得试试,现在当务之急是需找套衣裤,宽衣长裙是不适合落跑走路的。她试着走了过去,忽然角门一开,两盏灯笼照过来,未语不及藏身,那两人已经发现了她,三人同时压抑地惊叫一声,为首之人提起灯笼,再次惊呼:“贵妃娘娘?”未语这一惊非同小可,呆呆地看向来人。
[正文:第八章煎熬情意语迟迟]
“您不认得我?”那人把手中的灯笼递给身后的老妇,裣衽施了一礼:“臣妾司马氏拜见贵妃娘娘,在宫外恕臣妾不行大礼了。”那老妇听着惊惶,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
“司马才人?”未语惊疑不定。
“难怪您不认得我,我们只见过一次,是您刚入宫谒见太后的时候,您是贵妃。我只是排在末尾的一个小才人,自然是我认得您,您不认得我。”司马氏话中似有怨嗔,却也落落大方。
这就是她曾抄录过诏旨的那个司马氏,未语定下心神,见她神情平静,没有阿谀奉承,素衣罗裙,梳着髻,只在发间插了几朵珠花,站在那里盈盈秋水,玉树亭亭,好一个出色的美人,
只是她的自由竟是这么短暂?方才侥幸逃脱,却又碰上宫中之人,阴差阳错,难道她和秦宫真有不解之缘?
“您怎么会在我家的后院里?官家呢?”司马氏心中奇怪,此时的未语梳着两条辫子,不伦不类,“您不是特意来此吧?”这其中必有内情。
还未等未语开口,后边的老妇扑通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求贵妃娘娘开恩,是我要去别庄了,小姐怕以后再见不到我,这才偷偷回家来看看我,您要打要罚只管落在我的身上,不要怪罪我苦命的小姐。”说着哭了起来。
未语又是一吓,忙上前去扶老妇:“老人家,你起来,我……我不会的,真的,你快起来。”司马氏眼泪汪汪帮着扶起老妇:“你这个妈妈真是的,我和娘娘说话,你到角门替我们守着,别叫人发现咱们。”
待奶娘走到角门处,司马氏低低地说:“请恕我冒昧,您这是……?”
未语默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司马才人,你就当没有看见过我。”她转身往回走,。
“慢着。”司马氏心中略已猜到,不禁大吃一惊,“为什么?您疯了?”
未语脚步一滞,“我知道你觉得难以想象,可是,我真的不能待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非回去不可。”她急促地呼吸,心痛得抽搐,“如果你想去告发,我不会阻拦,可是我还是要走,我不能久留。”
司马氏还在震撼中,见未语走到门边,“请留步,您这样走了,宫中必有风波,会牵累很多人,您想过没有?”
未语一震,心中剧痛,体贴的紫衣,可爱的澄衣,认真的尚宫,她舍不下的何止这些,“对不起”她突觉眩晕得厉害,扶住墙,“官家是明君,即使雷霆暴雨,应该不会罪及无辜。”
司马氏没有注意她的不适,怔忡着“您真的很幸运,他给了您最好,他的温柔……”司马氏迷茫地摇头,“当初我得宠时,以为那就是了,其实只是虚荣和名号蒙住了我的眼睛,我醒悟得太晚了。”
未语无力地垂下身子,朦胧地说:“我一定要走了。”她强撑着想打开门。
“您真的要走?”司马氏再次阻止。
未语振作精神,她并没有回头,“你想送我领赏?”
“不,”司马氏笑了,“如果在三月前我会的,剪除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对手,可是现在的我不会再有妄想。我不明白您为何如此,可是您这样出去可不成{奇书手机电子书网},府前巷后肯定有人巡查,您等会儿,我去拿一套衣裤来。”
“为什么你要帮我?”未语闭上眼,转过头去,不让司马氏发现她不对劲,司马氏一怔,有些凄凉地笑:“您若是从这里出去被发现,会牵累司马家的,我那老奶娘,好不容易才有安生日子,我不能让她在风烛残年再颠沛流离,我这是帮我自己阿,您不知道一个失宠的妃子回自己的家就像是做贼,宫规固然是不许,家人又何尝不是拿我当了洪水猛兽,我不想再有祸事。”声音中有些哽咽,匆匆地走了。
也亏她走得仓猝,未语觉得天旋地转,她顾不得了,勉强拉开门,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胡乱转弯,黑暗中好象走进了一条死巷,她再也支持不住,眼前都是黑压压的,泪水流了下来。她静静地躺着,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起点,任凭外头找得翻天覆地,今夜夜色浓重,花灯散去后,夜空黑幽幽的,伸手不见五指。
司马氏拿了包裹出来,却是人迹杳无,发了半天愣,见时辰不早,她必须按时回宫,她心里满是迷惘,不知是如何回到西内,不知不觉已到了慈恩观,她跌跪在蒲团上,翻开佛经,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念念有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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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下了严旨封锁,但坊间的流言四起,有说刺客伤了贵妃,有说贵妃被掳走,也有说贵妃失踪了,言者有凭有据,近卫军倾巢出动,说是搜查刺客,其实是寻找贵妃。
但当夜晚间宣德帝如常驾临承乾宫时,宫廷内外都闭上了嘴,花灯散后,没有人再敢议论皇家的是非,宫中更是战战兢兢,戒备森严,宣德帝的怒火整个大内都为之战栗。周德妃眼见刺客被擒吓得仓皇回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身偷偷到兴庆宫求见,被拒之门外,她回到长生殿,心惊肉跳,命宫女摆了香案,一夜喃喃祈求。
深夜,承乾宫的西耳房,灯火通明,紫衣、澄衣、五尚女官们跪了一地,宣德帝坐在短榻上,冷峻地看着眼前的珐琅熏炉,它已被严严实实地封住,一室空气滞闷,几乎令人窒息,外头侍立的宫女太监屏声凝气,方才恒冲奉旨去审问刺客,宣德帝说了一句:“让他们开口,知道该怎么做?”语气中的残酷狠毒令在场的人寒毛淋漓。
高青悄悄地走了进来,躬身递上一卷册子,宣德帝打开,上面是薛家父子的供词,画押处血渍犹腥,宣德帝看了一眼,握住册子,青筋暴起,“西门有没有消息?”
“回官家,还没有讯息传回来。”高青答道。
“你去传给西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她身上的冰魄耽误越长越危险,如果毒发,很可能还在那条巷子里,叫西门赶过去挨着胡同一条条地搜”他握紧拳,无法置信未语竟会弃他,是的,是弃他而去,他望向高青有一瞬的痛楚和脆弱,高青一惊,再看还是冷厉,“你再去恒冲处看看,有什么进展。”
“是。”高青退出,长叹,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
原来就在他们观花灯之际,承乾宫的四名宫女在太医诊脉之时突然象中了邪似的往西次间跑,拉都拉不住,还撞伤了几个去拉她们的宫女太监,紫衣一看情势不对,这像是中了迷毒,太医只诊断她们皆有发热,其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紫衣想起恒冲是当世制毒制香的高手,忙央了龙骑尉去找高青和恒冲,把这情形一说,高青一听大惊,忙禀告宣德帝,所以当时未语看见宣德帝脸色非常难看,高青和恒冲领命,两人使用了轻功快速进了宫廷,故而没有听到那场骚乱。
承乾宫里恒冲细细分辨,在书案的右侧熏炉闻到了一丝异味,综合紫衣述说和得病宫女的症状,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冰魄之毒,锦衣卫曾送过一份资料:此毒无色,味道极淡几不可闻,可以夺人命于无形之中,由朱兹国的一个邪教秘密制出,因为原料极难培育,故居为奇货,高价售卖,用来筹措钱财,以图东山再起。高青和紫衣听后不约而同地想到十天前来过西次间的薛如瑶以及她那场莫名之热,那四个宫女正是近十日在西次间值侍的,那么贵妃……,恒冲也想到了这个房间的女主人,三人同时变色,高青顾不得是佳节了,立刻动用紧急时才可放出的信号,其实宣德帝正在巷子里,一见信号,知有急变,令柳闯继续搜查,先行回到承乾宫,高青见只有宣德帝一人,偷偷一问,才知他们离去后发生了变故,他错愕万分。宣德帝听了三人奏报,脸色阴沉,令西门一笑带虎贲卫在城中大索,令高青迅速和锦衣卫会合潜入薛家严刑逼供,令恒冲审问刺客主使者谁,语气寒厉,句句透着杀气,众人都为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哀悼,他们惹得一头猛虎凶性大发。
望着夜空,“西门,你快找到贵妃娘娘吧,”高青祈祷,“也许只有她还能拦住官家的杀气,如果晚了,贵妃有什么差池……”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象下去,天子之怒,不是流血十里就能宣泄的。
一名龙旗尉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青哼了声“找死,把他关起来。”原来是洪达在金水桥下探头探脑被逮住了。
高青写好了字卷,亲手放出夜鸽,鸽子在半空盘旋两周,咕的一声飞入黑暗之中,刚想抬步,就见恒冲大步流星迎面走来,平时有点娃娃笑的他显得杀气腾腾,高青一凛,恒冲走到他身边,低声地说了一个字:“周”。
尽管心中已有所料,高青还是一沉,一个贵妃,竟牵涉出周、薛两家,他摇头,不明白为何竟有如此愚蠢的行动,利欲熏昏了他们的双眼,竟迫不及待地自掘坟墓。官家早有心打压几个碍事的豪门世家,可今日之势,想必不单是打压这么简单了,薛家是灭顶之灾了,周家呢,一向为官家深恶痛绝,能容与京师多少还念了几分亲情,可这回周家是在劫难逃了,于公于私,官家都不会轻易罢休,可周家毕竟是官家的母族,若真是血溅五步,,还是有违孝道、有损圣德的。惟有期盼贵妃能安然回宫,或许官家会转移部分注意力,暂缓之下还有回旋的余地,否则龙颜盛怒后果不堪设想。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恒冲走到承乾殿前,今夜之前他从未踏足内殿,“三千宠爱,还不够吗?”
高青瞪了他一眼“别胡说,你嫌里头还不够肃杀?”往里走进,高青叹息,他平时略有察觉贵妃独处时总有一层厚厚的忧郁,可他以为一个女子纵有千万种的不情愿,在官家如此的爱宠下应该心意辗转了,那是亘古未有的恩宠啊,却还会有这么出乎意料的举动,六宫宠爱集于一身,一旦有皇子,后位非她莫属啊,这样的隆恩浩荡,换作其他妃嫔早就感激涕零了,可这位娘娘偏生不是寻常女子,官家已动了情,而她还在云里雾里。
耳房内鸦雀无声,恒冲朝跪着的紫衣诸人瞥过同情,两人躬身施礼,垂手侍立,静寂中无人作声。高青突然又担心起来,现在官家对贵妃到底如何处置,万一他的怒火撒向贵妃,娇弱如贵妃她能挡得住吗?
“胜业坊主使的?”宣德帝冷冷地问,又像是肯定。
周氏家族气焰嚣张时占据了胜业坊大半的地产,现在还居住着。
“是,周文元的主谋。”
“很好,”宣德帝轻柔地说,“高青,谋刺帝皇,罪有可恕吗?”
高青跪下,垂头不敢回答,官家的怒火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这是灭族啊,冷汗立即湿了他一身,他只有在官家亲政之前目睹过一二次这样的暴怒烈火。
一道流星闪过,屋内的人都是一震,一只夜鸽咕咕,高青顾不得礼仪,一跃而起,一闪之间已捧着夜鸽回来,从鸽脚下解下一极小的竹节,抽出字卷,跪奉宣德帝,宣德帝展开,上写:人已找到,毒发晕厥,请旨。
宣德帝看到晕厥二字,心中疼痛,腾地站起,喝了声“请什么旨,送到……”承乾宫三字刚要出口,突觉帝皇的威仪荡然无存,又改口,“送到宫人……”这最后的“斜”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宫人斜是囚禁获罪的妃嫔和宫人之所,暗无天日,他怎舍得把未语送进去,那是他心爱的,一时脸色铁青,高青却悄悄松了一口气,递上台阶,“官家,娘娘可病着呢,晚去了怕是……”他话未及说完,宣德帝疾步走出殿门,“高青,叫西门原地侯着,不得惊扰贵妃。”说话间,人已经在承乾门外了,恒冲立即跟上,高青回头看着容尚宫“大伙儿受点累,这还是轻的,今夜之事,都把上锁,谁再不利索,那就是身家性命了。”这宫中一场暴风骤雨是逃不过了。
崇仁坊的死巷里,只有西门一笑手中的火把照得这浓墨的黑夜有一丝丝的亮光,四名虎贲卫面朝外,手里举着锦幔,把这一角围起,做了一个严实的屏障,五个人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诡异得令人惊乍。不久,轻轻的脚步接近,西门一笑单腿跪地,那人接过火把,说了声:“去吧。”
巷子里只剩下一个人,不,还有一个女子,她静静倚靠在墙角里,脸上有异样的绯红,呼吸微有起伏,紧紧闭着双眸,那人走到她身边,火光在她的秀美的脸庞上跳跃,他蹲下身子,手慢慢地犹豫地轻触她幼嫩的脸颊,灼烫了他的手心,他低叹,心投降了,这半夜几个时辰的煎熬固然让他怒气难平,可也令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踩息了火把,放松手臂抱起她,紧紧拥在怀里,如获珍宝。
怀中的人向他偎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