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装饰也文雅,厚厚的绣团纹锦帘将屋外的寒气挡了下来,绢儿只见厅中椅子后边的几副字画之便注意到屋里弥漫的一股清香的味道,寻着香味闻去,只见正中一张四方桌上,一件银鎏金炉盘承托的翩翩欲飞仙鹤瓷质香炉,香烟便是从仙鹤微张的口中徐徐而出,慢慢散开,倒有几分幽幽含香之雅。
不一会便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缓缓走进来,她身量不高,姿态婉约动人,头上梳着双螺鬓单插着一只衔珠凤钗,随着她行走间凤钗双翅微微颤动,穿着件肉桂粉镶边浅银红锦缎袄子,淡黄绣红梅罗纱八幅裙,手里还抱着件黑白竹影瓷四方手炉。待人走进细看,绢儿便知她是张家娘子的妹妹,二人面容有几分相似,都是柳眉,鹅蛋脸、樱桃小口,只是张家娘子柔中透着刚,看是亲切利落,这位二姐虽面带一分病容,却是冷若冰霜的感觉。
邓大娘一见柳二姐,顿时缴动起来,含泪叫了一声:“二姐。”
柳二姐却脸色不变,将手炉放下,双手相叉,淡叫了一句:“大娘且坐。”那位柔儿女使端上二杯点茶,再放上一盆果子干饼放在桌上。又用小铜火箸儿拨了一番香炉里的香料,房间里顿时香味浓了些。
邓大娘见二姐的表情冷漠,整个人像被泼了盆冰水,满腹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惴惴坐下,行礼喝下点茶,指着桌上摆放的物事,道:“这些是娘子让带给二姐,与你用着赎身或他用皆可。”
柳二姐站起来,道:“大娘辛苦了。”也不理那些绸缎与钱两,只是打开了妆奁,表情才微变。
邓大娘见二姐独对妆奁有兴致,也站了起来道:“这些都是当年夫人留给娘子出嫁时的嫁妆,娘子一直细收好不曾忍心使用。如今给二姐,也是让二姐有个想念之物。”
那二姐嘴角微扬,笑容是极淡,细细将妆奁里的物事拿出,这时绢儿才知这盒中另有乾坤,盒里装着用青布包裹和一面背雕吉祥如意纹的铜镜,之下还有九子铜盒,铜盒做得极其精致,每件盒子里分藏梳篦、眉具、妆粉、胭脂、首饰等女子装扮妆容之用物事。
柳二姐轻关上妆奁,终说了声:“谢谢大娘一路奔波。”邓大娘一听却是心酸,原来那善良调皮,喜与自家亲热的二姐,如今见自家却如陌生人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变化之大让她不敢相信。
“二姐这话是折煞我了。”邓大娘见柳二姐坐着,因眼眶微红而少了几分冰冷之气,添了一分柔弱感。气氛倒有几分缓和,便将来时娘子的嘱咐一一道来。听邓大娘说完,二姐挑眉,毫不犹豫道:“如今我虽有一位姐姐,可已是人之妻,她家是她的家,却不是我的家,我是不会离开这里。再说丁庄衣食无忧,且妈妈也随着我心意自过自,劳烦大娘告诉大姐,二姐在这里一切安好,让她无需费心。至于这位小女使”玉莲皱眉道“身边已有伺候的人,不想再多要。”
邓大娘终有一分怨言,道:“二姐这话说别人到罢了,娘子可是你亲姐,须如此生分吗?再说二姐且莫为了安慰娘子,委屈自己。”
二姐漫不经心,抬手指了指身边一直站着的柔儿道:“如今我虽是女使,但妈妈却也是疼爱的,寻了二位姐姐陪伴,倒与以前的没什么差别。”
见邓大娘与绢儿扫了一眼自己,柔儿女使子叉手万福,这般模样倒与坐在椅子上的二姐,有几分相似的孤傲表情。
“这也是娘子的心意。”邓大娘微一叹。
二姐微露不耐之色,道:“姐姐的心我自领便是。我不比以前,身边管他香的臭的只要热闹便高兴。如今不耐烦身边多个人,再说她进丁家却是不合规矩。身边的女使都是妈妈的,我也无须出女使的月钱。”二姐一把将绢儿的契约书推回给邓大娘。
绢儿却暗摇头,张家娘子这般温柔得体的女子,却有一位不近人情、乖僻的妹妹,也算是一枝树上二朵花。
邓大娘却很是郁郁寡欢,若非眼前的二姐如今还能看出些幼时的模样,大娘都要怀疑眼前这人是否便是柳家二姐。但一想到娘子思妹的心情,邓大娘无奈道:“绢儿不劳二姐支用月钱,娘子都是已安排妥善。别看她年岁小,做事很得娘子喜欢,也算是代替娘子照顾伺候。”
二姐一脸冷漠拒绝道:“不必了。大姐喜欢,却不见得我喜欢。其他可留,人还是带走。”
话正说到这里,却见一位妇人进门,爽声大笑道:“是我儿家的人来了吧。”见那位妇人三十岁六七有余,一身橙红色绸缎的衣裙,虽面容一般,但白妆朱唇黛眉红胭脂,一番用心打扮,特别是头戴的粉珠点翠凤钗,一走进来,便却能让人一见便联想到一词:“神采飞扬”。
豆蔻梢头春色浅第十八章二姐往事
邓大娘一见那人打扮,便猜到须是丁庄的主人丁妈妈,忙进身双手相叉,“丁妈妈万福,奴家是柳二姐家的女使,夫家邓姓。”
丁妈妈见二姐坐在那里,面色不耐,自知女儿的性子,道:“女儿,你也不知道招待客人一番,真是越发不理事了。这屋里怎不见火盆,倒让客人受寒。邓大娘稍坐,我上年得了一瓶好酒正埋在地里,今日拿出来让女儿与你同吃。”
“我儿还不出来,与妈妈一起备酒。”丁妈妈给柔儿使了一下眼神,柔儿自知其意,便微弯身,轻声道:“二姐你且陪妈妈备些汤果,自有我在这里陪大娘。”轻推了二姐二下,二姐极不情愿的站了起来,随着丁妈妈出门,绢儿倒也耳尖,听见丁妈妈在屋外说教柳二姐,“你家大姐有心送钱送人,你却一副无心无肺的模样,且不让人失望,妈妈可没教你这般无情。”
二姐别扭道:“我不耐烦见人,有这时日多绣几针也比这强。”
邓大娘在屋里也听得正好,心有悲伤,绢儿忙拉着邓大娘的手,低声道:“大娘且莫伤心。”
邓大娘含泪,摇了摇头,柔儿见此状况,忙问道邓大娘一路来的辛苦,邓大娘也不好在他家失礼,收拾好脸上表情,与柔儿说道一二。绢儿静站在邓大娘身边,听着二人交谈,自不说话,早饿了的她,只趁人不注意吃了些果子小饼,吃相还算是斯文没让邓大娘皱眉,旁边柔儿忙倒了一盅水递给绢儿。
不一会便有女使利索地端着些新果品鲜鱼嫩鸡之类的菜肴,小厮提进火盆进房,过小会房间暧和起来,二姐也端着新鲜当季蔬菜进厅,再放上二支酒盏,一壶热酒,便摆满整张桌子,身后丁妈妈笑容满面跟进来。
邓大娘却惶恐站了起来道:“丁妈妈这是折煞奴家,奴家不敢受这盛宴。”倒是丁妈妈一把拉下邓大娘坐在椅上道:“我儿虽今日这般模样,其实平日多有想念你家娘子的时候,只是她人要强,只躲着哭,从不在外显露。做妈妈的看在眼中实是心痛她,如今你代你家娘子而来,妈妈自要召待你一番,且坐下吃酒才是开心。我儿还不坐下,与邓大娘说谈一番,以解相思亲人之苦。”说罢便笑离,只留下邓大娘、二姐、绢儿与柔儿在厅里。
旁边柔儿盏了酒,玉莲吃了一盏,脸泛红色,便直言道:“大娘不远长路看我,我心中其实万分得意,只是不会说话,若惹恼大娘且饶恕。”
邓大娘只是笑容有些难看,被强拉坐下让她有些坐立不安,“二姐言重了。”也不多话,端酒吃了数盏,柔儿只顾盏酒,绢儿也只得在旁边站着,不便入席,只听着二姐细问娘子生活现状。一会功夫,二姐不堪多喝有些醉,叫柔儿扶下去休息,房间里只余下邓大娘与绢儿。
邓大娘让绢儿坐下一同吃些,绢儿虽之前吃了些果子,却也不饱,便不客气,坐下只朝着新鲜蔬菜夹去,不一会便饱,见邓大娘不言,擦了嘴,道:“大娘也不必太过伤心难过,在这个世上,那有不变的人事。”
邓大娘道:“我心中知道,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话正说着,只见丁妈妈又进了屋,也不分主客便坐下,邓大娘慌忙站起,被丁妈妈拉下坐着。
“莲儿自醉丢下客人,真是失礼了。”丁妈妈道:“不过,今日有机会,奴家且与大娘唠唠家常才是,其他就无须讲究了。”
绢儿站在旁边不言,只是盏酒端水,丁妈妈欲言又止,不说话只扫了一眼绢儿。绢儿意识到自己存在不方便她们说话,便细声道:“丁妈妈,我且去寻与我同来的小厮不知可否?”
“小娘子,随意。”丁妈妈见绢儿倒有点眼色,便笑道。
绢儿出了门,便见一位女使正过来,忙问道与她一同来的小厮去处,那女使告诉绢儿人在后槽处。到院后马槽见到栓子,栓子已取下车架,梳洗牛身,见绢儿过来,忙问道情况,绢儿不便就在庄中人前细说,只笑了笑道:“一切安好。”
夜里女使收拾好屋子,铺上被褥,燃着火盆,端上漱洗热水,邓大娘绢儿收拾好便睡下了。
邓大娘因白天之事,、整夜难以入睡,绢儿躺在旁边也是睡不着,便问道她走之后邓大娘与丁妈妈的交谈。
原来丁妈妈第一次见二姐时是在四年前,那时二姐正被杀猪户曾家的浑家(妻子)追杀着要转卖她给王虔婆(鸨母)。原本几年前曾家本是贫穷的客户人家没有田产,还好曾家父亲给儿子找了一房好妻,曾妻虽为人十分霸道粗鲁,带的嫁妆却颇多,下嫁不过半月便将带来的奁具卖掉,买了一家店铺,让她家曾大郞改行做了杀猪匠,曾大感谢他浑家的资助,当年便用挣地钱买了一个女使伺候曾妻,那买来的女使便是二姐。曾屠夫却是个龌龊的汉子,见二姐未到金钗之年却已露出美人胚,加上有一手的好女红,便起了歹心,借着曾妻不在家之际,调戏二姐收她做妾婢,正巧被曾妻见了,认为是二姐勾引她家汉子,便打骂不停,要卖了二姐。
丁妈妈见二姐可怜,便央曾妻要买下二姐,曾妻本不想将二姐买给好人家,却被丁妈妈劝说,若真是转卖入半掩门户,你家官人更是有机会找她去,便是不好,不如买了我,带她离开,也断了你家官人的想法。
曾妻细一想,便同意了。
丁妈妈这才带二姐离开,因丁妈妈本是做刺绣营生,二姐自幼学得一手好绣艺,自被妈妈爱护有佳。而二姐因幼时经历,身子有些弱,修养了些时日,竟日渐怕见生人,不善与人相处,只每日待在绣阁之中。之后过了二年,丁妈妈便齐家搬到京城郊外的庄户中,一月前还在京中绣巷买下一座二进的院落。
只是二姐却从未向他人提到她被买入曾家之前发生的事。
绢儿睡意浓浓,听了大娘所述安慰道:“二姐知了娘子的心意,就算不枉大娘奔波一番。大娘这些日子劳累,须多休息才好。”
邓大娘却因心酸,思绪混乱不能睡好,再看了一眼旁的绢儿,暗自一番思量,如今看来想要将绢儿留在二姐身边确实是当初欠思考,毕竟她不是丁家的女使,留在此多有不便。再来二姐不喜她,若强留绢儿在这里,却是害了她,不如随自己回去才是最好。
睡去,一夜无话。
豆蔻梢头春色浅第十九章汴京一日游
丁妈妈知道邓大娘与绢儿一行人从未来过京城,便盛情款待,道:“邓大娘且在这里休息几日,我叫庄客送你们入城玩耍一番,再过二日便是冬至,待节过后再走也不迟。”
京城之中果然繁华,绢儿见古代的首都自然很是兴奋,再对比现代的城市,除了少些高楼大厦,其他地方这古与今比也不逊色许多,加之千年的变迁沧桑变化,更让绢儿有说出的感叹。
大娘与绢儿如今坐的牛车,并非自家的车,而是丁妈妈特意叫了庄客赶的牛车,只见牛车外与其他车相差不大,但车里却别有一番境色,竟全用上好的布铺在地上,座椅极其舒服,车中还放着一件矮小方桌,一缕香味弥漫在整个车厢中,却是在车厢角落各放了一根竹镂雕花的单架竿,架竿上挂着蜜合色绸面的香囊,香气便是从香囊中传出。
再一见前眼这位柔儿女使,斜坐在车中,面如桃花,一身半旧的浅蓝色绣兰花布面袄子,下穿粉色六幅罗裙,梳着同心鬓,只斜插着一支粉色蝴蝶银钗子,穿着打扮比泯河村里那些中户的女儿更有气派。若说是婢女,不如说是哪家的娇美娘子。
绢儿却忍不住偷笑,这算不算是古代的香车美人。
邓大娘却有些不安,“自家们玩乐却要劳烦小娘子,甚是不安。”
柔儿却微扬嘴角,从身后靠着的小立柜中拉开抽屉,取出饮具,以及一盒果子,见邓大娘面露惊讶之色,倒上一盅水,细声道:“这装物的具器,是前些日子在京中盛行的抽式木柜,置放取出物事甚是方便,想必大娘还未曾见过。”说罢,就着瓷盅泡上汤,端给大娘道:“这是奴家早做好的温枣汤,还温热,现在喝却是正好。”
邓大娘忙双手接过,道:“劳烦小娘子。”却不便向柔儿解释这样的物事在泯河村已是有些人家置办了的,她新奇的只是原来这物事还可以放到牛车之中,倒也实在方便。
柔儿是笑非笑道:“大娘不必惶恐,二姐虽与奴家同是女使,只是同人不同命。丁妈妈当二姐是心肝宝贝,跟亲生女儿已无太大不同,如今大娘是二姐家中来客,自也是丁妈妈的客人,奴家伺候大娘却是本份,大娘自无须不安,奴家还担心如伺候不周大娘,恼了二姐与妈妈。”
绢儿坐在旁边虽眼望车外,耳朵却听着车里的谈话,柔儿话一出,就让她闻出些醋味,回头再看这位柔儿虽脸带笑容,却非真笑。
柔儿自知话中味道太浓,失了身份,忙正色起来,向邓大娘与绢儿介绍起一路的境色。邓大娘乐得装呆,随着柔儿的话观望境色来。
绢儿虽看着周遭的境色,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将眼中所见与那幅盛世画卷《清明上河图》所对比,但凡见衣着布衣的脚夫赶着驮物的毛驴,或抬轿的轿夫快步行走,她都会自叹果然如画一般,倒也自得其乐。待见到如画中一般模样虹桥的木质拱桥更是欢喜,而桥上挤满了摆摊的商贩和顾客,忍不住杞人忧天:“若这桥架不住这般重力,岂不是要倒。”
倒是柔儿笑道:“也只是节日前后官府允许在这桥上摆设,如是平日须遭到杖责七十的刑罚。”
绢儿点头记住,却见旁边挂着脚店二字的店铺,自语道:“这店名也是奇怪,竟叫脚店。”
大娘听着绢儿的童言,笑道:“这脚店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