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机械地盖好被子,睁着眼倒下。
第二天赶路之时,胡铁花顶着一双熊猫眼控制不住地频频往楚留香的方向瞧去,在一处沙坑休息时,小潘悄悄道:“公子,胡公子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姬冰雁瞥了一眼脸上又红润些许的南宫灵,也悄悄道:“他要嫁女儿了。”
胡铁花道:“老臭虫,你带了小南瓜这么久也累了,不如一会换我带着他吧?”
楚留香笑道:“都是骆驼在走,我怎么会累着?”
胡铁花讷讷道:“可是……”
楚留香面色一沉,道:“小胡,你莫非是信不过我?”
他旋即目中露出悲痛之色,颓然道:“那天都是我大意,才让南宫灵独自面对石观音,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石观音……”
胡铁花愤愤道:“那女人简直是只毒蝎子!小南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楚留香和姬冰雁相视一笑。
由于要防止石观音可能的袭击,众人都很注意保护粮食和水,休息之时也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楚留香更是牢牢把南宫灵抱在怀里从不离手。大家都不知道之后会遇见什么,可喜的是石驼找到了一处水源,有了些湿沙可以节省用水。胡铁花目光有些呆滞地瞧着楚留香用湿沙擦拭着南宫灵干燥的唇瓣,心中默念自己大惊小怪。
这一天晚上,胡铁花在再次瞧见楚留香喂南宫灵喝水的场景后已经觉得适应很多,毕竟水十分珍贵,而那只是单纯的喂水而已。
若是瞧见第三次,他也许就会麻木了。
但第三天清晨,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远处一片青绿,赫然是一片绿洲!
龟兹王帐
南宫灵觉得自己正从一个悠远的梦境中醒来。
他似乎梦到了很多东西,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现代,父母殷切的目光,邻居女孩恬静的容颜……前世的三十年仿佛立体黑白电影般流过,却在恢复意识之时化作一片混沌。
忆平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都说在人之将死之时才会在重现人的一生么?
南宫灵闭着眼,呼吸的频率也毫无变化,分析着周围的声音来判断所处的环境。
有马蹄踏过草地的声音,还有男人们交谈的声音……这里,不会是石观音的地盘,莫非是龟兹王的绿洲?他松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姬冰雁掀门进来,手里端着只碗,道:“你醒了。”
南宫灵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干渴难言,更兼手软脚软,动弹不得,只得就着姬冰雁的手喝了那一碗黑糊糊的东西。
姬冰雁几乎是把那一碗药灌完,呛得南宫灵连连咳嗽,皱着脸道:“好苦……”这已是他中毒后的第四天,红扑扑的脸蛋和难受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弱势的感觉,只可惜姬冰雁完全不为所动,只冷冷道:“这是解药。”
想必是石观音给自己下了毒,之前那个名义上的母亲还说过要让楚留香他们都知道两人的血缘关系……一想到这里,南宫灵就觉得自己短了一大截。
他颇有些气短道:“我晕迷了多久?”
姬冰雁平平道:“这是第四天。”
很好,四天没吃饭四天没喝水四天没洗澡……等一下,三天没喝水人不就会死去么?狐疑地望了姬冰雁一眼,南宫灵转而打量着帐篷里的摆设,道:“胡兄和楚兄呢?”
姬冰雁定定瞧了他半晌,拿出干净外衣放在他枕边,又出去端了一碗马奶,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我在外面等你。”
口中苦涩难言,南宫灵默默地喝下一小碗马奶,嗯……喝药半小时后不吃东西比较好吧?
他穿上外衣,在帐篷里姿势僵硬地活动开手脚,对着镜子打理发髻,感叹姬冰雁到底思虑周到,才出了门。
青葱的木叶,柔软的草地,清澈的池塘,大大小小的帐篷点缀在一片青绿之间,随处或走动或肃立着几个手执金戈,甲胄辉煌的武士,一旁还有两匹马儿悠闲地低头咀嚼,晃荡着尾巴一派惬意。
这对于在沙漠中颠沛流离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天堂。
姬冰雁带着他走进最大最华丽的那个帐篷,沁人心脾的香气隐隐飘荡,而轻盈的乐声和欢快的笑声也不断传入耳际。
踏着柔软而华贵的地毡向主位上那个卷须虬髯、头戴金冠的红袍人行礼后,南宫灵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姬冰雁坐在了楚留香和胡铁花旁边。
原谅他吧,他看矮几上那几堆鲜果和酒菜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绿光了,这绝对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尝试4天不摄取营养的滋味,要知道这种情况在现代好歹是有葡萄糖点滴的!
好笑地瞧着南宫灵坐下后十分迅速却同时兼具优雅的进食动作,楚留香笑了笑,道:“没事了?”
姬冰雁淡淡道:“晚上再喝一次药就没事了。”
胡铁花笑的很灿烂,热情地拍着南宫灵的肩膀道:“小南瓜,你总算活过来了!”
难道我之前死过去了吗?还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小南瓜的?吐槽无力的南宫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为了自己良好的进餐礼仪而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才开口道:“咱们是什么时候到的龟兹王的绿洲?”
姬冰雁表情不变,似乎并不为南宫灵知晓此处而疑惑,道:“今天早上。”
南宫灵心不在焉道:“嗯……”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多福多寿到跳过石观音扮演的龟兹王妃出场的那一段么……他的眼神漂移着瞧见龟兹王座位旁那随风舞动的紫幛,而后打量起主座上的人。
这龟兹王也不过四十多岁,手中拿着金杯,另一手拥着一个腰肢纤细的美女正大口喝酒,脸上一直带着笑,但眼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而他美貌的公主正依偎在他的身边,一双动人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在座的众人,视线明显在楚留香身上停留得更多些。
客座上也坐着五位客人,虽然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但南宫灵对于不能对自己产生影响和威胁的人也不怎么上心,打量了几眼就继续填肚子去了。
龟兹王笑吟吟道:“不知几位客人高姓大名?”
楚留香淡淡道:“在下姓楚。”
胡铁花喝下一大碗酒,居然也学楚留香文绉绉道:“在下姓胡。”
倒是姬冰雁只懒洋洋地回了一个字:“姬。”
龟兹王道:“姬?女臣之姬?”
姬冰雁道:“嗯!”
龟兹王道:“台甫呢?”
姬冰雁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有人打探自己的事情,他连一个字都不说了,只用手指在空中飞快地划了两个字,就像鬼画符似的,谁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龟兹王呆了呆,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给他面子的人。
客座上一个满面病容,看起来穷困潦倒的中年人道:“这个姓氏可不多见,一个姓楚,一个姓胡,一个姓姬,却是让在下想到了一些事情。”
楚留香心中一凛,面上笑如春风道:“哦?不知阁下想起了什么?”
那中年汉子正要说话,南宫灵抬头笑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抱拳道:“在下王冲,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南宫灵微微一笑,道:“在下复姓皇甫。”
王冲的神色一时间复杂难明,眼中更是明明灭灭,终是叹了口气,惨然道:“皇甫公子,幸会。”
南宫灵也抱拳道:“幸会。”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宫灵身上,不明白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能够让一直怠懒的王冲有如此神色,就连琵琶公主也多瞧了他几眼。
龟兹王眼珠一转,道:“两位莫非早就相识?”
南宫灵当然知晓,王冲的真名是柳烟飞,正是二十年前被石观音灭去的“华山剑派”一支的传人,那时候石观音还是青葱水嫩的李琦姑娘,江湖恩怨冤冤相报旁观者倒也无从插手,可他的师兄皇甫高却因为不肯拜倒在石观音的石榴裙下而变成了今日的“石驼”。
时至今日,柳烟飞也一直在找寻皇甫高的消息。
南宫灵淡淡道:“神交已久。”
他闭起嘴来不再说话,那龟兹王眼睛闪了闪,又摆出一副声色犬马的模样倒入身后美人的怀里,大笑道:“小王别无所好,生平唯有好客,如今有众多英雄齐聚一堂,小王心中甚为欢喜。”
客座上面色惨白的绿衣人不屑道:“他们算什么英雄!”
胡铁花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却听南宫灵笑吟吟道:“这位可是江湖中盛传的‘杀手无情’杜环兄?”
杜环冷笑道:“正是。”
这人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闻名,是黑白两道见了都要头疼的人物,此人杀人的记录,据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别人他畏他如蛇蝎,他自己却觉得很得意,南宫灵暗暗想到这人或许和石观音会有些共同语言,可惜他的段数太低。
南宫灵淡淡笑道:“阁下若是杜环,五溪村外的尸骨又是谁呢?”作为丐帮帮主的特权,就是可以知道很多江湖名人的把柄七寸。
杜环蓦地站起,喝到:“你!”
一个狰狞暴怒,一个柔和带笑,两人对视半晌,最终却是杜环坐了下来,不声不响地开始喝酒。
众人瞧向南宫灵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倒是没有人敢再去挑他们几人的刺儿,龟兹王笑道:“这位壮士的才艺实在令人倾倒,今日小王和几位共聚一堂,小王自己先干三杯为敬。”
南瓜,你壮士了= =
面对帐篷里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南宫灵默默地内伤了。具体表现为狠狠撕咬桌上的小半只烤羊腿,然后就发现面前多了几个剥好的新鲜水果,楚留香明亮的眸子凝注着他,道:“你刚刚醒来,还是多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为好。”
南宫灵觉得微微脸热,心中一片温暖,只轻轻道:“有什么事,回去我再告诉你。”既然石观音已经近在眼前,有些事情也就要瞒不下去了。
他微微侧着头,别有一种虚弱的感觉,让楚留香又想起了他乖巧地倒在自己怀里任由摆弄的时日。
龟兹王眼中浑浊一片,拍掌大笑道:“女儿,你何不弹奏一曲?也让众位英雄瞧瞧我们琵琶公主的才艺?”
琵琶公主嫣然一笑,盘膝坐下,已有个少女为她送来一只曲颈四相的琵琶,她横放在膝上,纤手轻轻一挥。
只听“琮”一声,妙音骤起,如珠走玉盘,如霓裳轻舞,天下间但闻琵琶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待一曲奏毕,琵琶公主咬着嘴唇,道:“如何?”
她虽问着众人,眼睛却直直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在下从未期望能听闻如此妙品。”
自唐以来,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马白乐天的“琵琶行”更是家传户诵,传为绝唱。但中土的琵琶却为直颈,四相之下,又增置了十三品,使音域更扩大而华丽,持琴的姿势,是直抱在怀中的。琵琶公主却持琴抚弹,曲颈四相的琵琶,更远较中土简陋,能奏出如此妙曲的确远超楚留香的期望。
杜环挑衅道:“听阁下的口气,莫非听到过更好的曲子不成?”
楚留香沉声道:“不错。”
无花那妙韵天成的琴曲,却是要远胜琵琶公主的技艺。想到无花,楚留香不禁瞧向南宫灵,却见他也停下动作,目中透出深思的意味。
琵琶公主瞪他一眼,不服道:“那个人是谁?”
楚留香道:“是在下的朋友。”
琵琶公主道:“她在哪儿?”
楚留香苦笑道:“不瞒公主,在下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瞧见琵琶公主那吃醋的模样,南宫灵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压下心中涌起的不舒服的感觉,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看不过种马都是因为21世纪的一夫一妻制作祟,应该努力去适应古龙世界的开放男女观。
琵琶公主道:“她的琵琶弹得比我还要好么?”
姬冰雁的目中已露出笑意,胡铁花独自喝酒再一次感慨有楚留香的地方就没有女人能瞧上他,南宫灵唾弃楚留香又在逗小姑娘,道:“少林无花大师的琴是江湖中弹得最好的,在下如今依然以未能听闻为憾。”
琵琶公主睁大了眼睛,道:“你的朋友是男人?”
楚留香暗暗给南宫灵记上一笔,微笑道:“嗯。”
琵琶公主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道:“前些天我们这儿来了一个琴师,他弹得未必没有你的朋友弹得好。”
龟兹王拊掌道:“对极,快去把乐师请出来!”
两个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少女扶着一个月白色衣衫的少年走了上来,那是一个很斯文、很俊秀的少年,背上背着自己的古琴。
胡铁花酸溜溜道:“一个大男人还要人扶!”
少年停下来,在已准备好的几案上摆好了琴,朝着龟兹王和琵琶公主的方向点了点头,就将一双保养良好的手放在了琴上。
透明的琴弦,透明的手指,还有白皙秀气的面庞,他本人就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琴声叮咚,清韵飘荡,恰似孤鸟冲上云霄,月光映照江面,清风划过细柳。
待得琴声止歇,众人仍旧沉醉其中不能言,少年站起一揖道:“在下素有眼疾,目不能视,失礼于前,还请众位见谅。”
少年的神态很安详,动作也很从容,笑容更是温柔而亲切,但一双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萧索之意。
胡铁花顿时觉得一阵心虚一阵佩服,立刻大声道:“你弹的琴实在是好极了!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唰唰,大家谴责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他身上,对此人牛嚼牡丹的评论给予了不屑的眼神。
目不能视、琴艺高绝、斯文少年……南宫灵觉得他的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跳起来。
还没等他分辨出跳的是左眼还是右眼,那少年温润笑道:“承蒙错爱,在下丁枫,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口胡你明明是原随云!
密议
龟兹王的宴席可以说是其乐融融,胡铁花和原随云更是有相见恨晚之势,让南宫灵十分内伤,只能低着头继续和食物奋斗。
他能够理解原随云要谎称丁枫的用意,毕竟“原”这个姓太少,他一身的风采气度不似常人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