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没有说话。
南宫灵暗暗捏了把汗，若是水母阴姬发现了在衣柜中的并不是雄娘子，这女人又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无花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写道：“静观其变。”
阴姬叹了口气，道：“你总该知道，我是再也不愿见到你了。”
楚留香仍旧没有回应，阴姬自顾自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南燕走么？”
她恨恨接着道：“因为我也不愿让南燕再见到你，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糟蹋她？难道你只是为了要伤害我？难道你害得我还不够？”
楚留香不说话，却及时叹了口气。
若不是怕阴姬听见，南宫灵也很想叹气。若宫南燕只是个孩子，她如何能代表神水宫在江湖走动，如何能在昨夜缠绵之后杀了雄娘子？阴姬指责雄娘子糟蹋一个孩子，那她自己这十多年岂不也是和一个孩子在一起？
古龙世界的思维果然很奇特。
阴姬道：“你用不着叹气，也用不着再用花言巧语来欺骗我，我是永远再也不会原谅你的了，你也总该知道。”
她厉声接着道：“你已违背了昔日的誓言，敢再到这里来，我也不必再顾念昔日的情份。”
楚留香终于出声了，却不是用他自己的声音，道：“你一定要我死在这里？”
南宫灵的手心已经出了汗。他也听过雄娘子的声音，自然知道楚留香学的并不太像，现在只能希望水母阴姬多年未曾与情人相见，并不能听出来罢了。
阴姬果然没有听出来，冷笑道：“你难道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又放你走么？”
身侧的手一瞬间握紧了。
无花显然也用了很大的力气，他果然也是关心楚留香的。
思及此，南宫灵反而松了口气。
他明明知道，以水母阴姬之能，他们三个人一起上也肯定不是对手，就好像在大沙漠若是石观音正常发挥也没有人能打倒她一样，但奇异地，他现在却对一起从神水宫里出去充满了信心。
无花和楚留香两人身上，好像总有一种奇妙的魅力，叫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们。
楚留香沉吟着，终于道：“但……但你总该让我再见你最后一面。”
这一句的婉转千回简直叫人断肠，“未成曲调先有情”未诉相思，却满是相思之意，其中的脉脉深情让人无法拒绝。
水母阴姬也是一样。
她到底也是个女人，更是一个深爱雄娘子的女人。
独步武林、不可一世的“水母”阴姬是个喜欢女人的女人，所以她建了神水宫，收了许多美丽的女弟子，所以神水宫里有许多条密道。
昔年雄娘子到了神水宫，也和阴姬有了不正常的关系，等到阴姬发现他并非女人时，已经迟了。
雄娘子一身兼有女性的温柔，和男性的魅力，世上根本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水母”阴姬终于也爱上了他，而不能自拔。
可是雄娘子是个处处采花的人，他并不甘永远“雌伏”在阴姬的裙下，他一心想离开这里，却又不舍得自己的女儿。
最终，雄娘子依然是离开了，他发誓不再进入神水宫，二十年来隐姓埋名洁身自好，和黄鲁直成了好朋友，只是时常来瞧瞧自己的女儿司徒静——这也许是这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在南宫灵看来，雄娘子根本没有爱上水母阴姬，他爱的只是自己的骨肉，若是没有这个共同的女儿，他只怕是根本不会再瞧阴姬一眼。
雄娘子自负为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昔年祸害的少女也一个个美丽无匹，他又岂会瞧上像个男人般的阴姬？更何况，这种采花成性的人，本就是难以为一个人停留的。
阴姬是何等样的女子，她想必也瞧出来了雄娘子的想法，但她总是个渴望爱的女人，她虽然知道情人说的都是些甜言蜜语，却也甘之如饴。
她沉默了很久，才嘎声道：“你为什么还要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不是稍微有一点虐？
于是咱贴张温暖的图图中和一下~
我去玩宫廷计了，话说出了这个游戏这个久我终于去瞅瞅了
54、水落石出
54、水落石出
楚留香道：“因为我……”
阴姬却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绝不会相信。”
楚留香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之后，就不忍再杀我了？”他知道，他越是表现地想要阴姬见“他”，阴姬就越不会见他的。
他对女人的心理一向把握地很准。
阴姬果然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再见你。”
南宫灵明明知道，楚留香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了再三考虑的，都是在这个情况下最好的选择，但他还是在心中狠狠地给某人记上了一笔——在如此情况下都能如此娴熟地甜言蜜语，这该是多少次面对多少个人千锤百炼的成果？
无花突然在他手上写道：“宫南燕为什么会知道她是雄娘子的替身？”以水母阴姬的心机城府，和雄娘子又许久未见到听不出“他”的声音……
南宫灵不由苦笑，写道：“他们长得很像。”
太像了。气质、风度、神采、相貌……不知道宫南燕是怎样被“水母”收为弟子，进而收为禁脔的，若是突然知晓自己的爱人其实是把自己当做替身玩了一个养成游戏，
寝室内静默了半晌，楚留香道：“但你至少该先告诉我，静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阴姬黯然道：“她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她的母亲。”
楚留香心急电转，叹息道：“你自然不会说的，因为你是个‘圣女’，怎么能生孩子呢？而我为了遵守昔日的誓言，也只好欺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了。”
他根本未曾听见事情的详细经过，却能根据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做出最合乎情理和事实的推断，这一点，连无花也不能不感到佩服。
阴姬幽幽道：“就因为我们的态度太暧昧，所以她就认为她的母亲就是被我害死的，一直想复仇。”
楚留香叹道：“可怜的孩子，她难道不明白永远没有机会的么？”
阴姬道：“所以她就找机会，直到那恶僧无花来了，她知道无花是少林的弟子，在江湖中人缘又很好，她想借无花的力量来对付我，所以竟不惜以色相来诱惑无花。”
无花这才恍然大悟。
他本来也很奇怪，在神水宫讲经只短短几天，即便自身的魅力再大，也不会让一个少女如此投怀送抱的。
原来当时司徒静也是抱着自己的目的，也存着尔虞我诈的心思。
思及此，他一时不知道该悲该喜。
这样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却几经艰辛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甚至为此付出了如花一般的生命，就连淡漠圆通如无花，也不得不为之震撼与感动。想起自家弟弟小时候白胖可爱的样子，还有给他带来的那些甜蜜的折磨，他几乎是本能地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涌起了一种疼爱之情——这也许就是他从未享受过的父爱。而如今他却突然知晓，当初对他献身的那个女孩子也只是想要用他来达到某种目的……这个孩子并不是所谓爱的结晶，而是一场意外。
这个结论是一向眼中沾染不得一点灰尘的他所无法忍受的。
手背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是南宫灵在写字：“发现你的魅力不够大受打击了？”
轻快的悠扬的感觉，即便瞧不见，无花也可以想象说出这句话时南宫灵那阳光俊朗的模样，还有他露出调侃的笑容时唇边那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无花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想了想，在南宫灵手背上轻快地回道：“嗯。”
南宫灵怔住了。
阴姬顿了顿，道：“谁知道无花也想利用她来偷天一神水，得手之后，立刻就将她弃之如遗，她那时肚里已有了身孕，怕我以门规处置，竟含恨自杀了。”
说到这里，她语声也已哽咽，惨然道：“她却不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的，直到死的时候，她……她还是不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世间有许多事情，岂不就是如此地错过与失去的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有很多人，以为一定可以再见面，总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昨天，今天，明天也应该是没什么不同的。但是，就会有那么一天，在一放手，一转身的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会从此永别。
水母阴姬和司徒静之间是如此，和雄娘子之间岂不也是如此？
楚留香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本就是个极富有同情心的人，更何况这段终于水落石出的公案是如此的曲折而悲惨。
他哑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此中的内情的了。”
阴姬道：“我自然知道。”
楚留香道：“无怪乎你要追杀那恶僧无花了，但你又为何要追杀楚留香呢？”到此，他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除了这一点。
阴姬道：“无花只是一个普通的少林僧人，他又如何能独自盗出‘天一神水’？若是他能成功，江湖上不逊于他的人是不是也能成功？这件事的秘密必须埋进地底，而‘天一神水’若是无花和楚留香合力盗出，就合情合理了。”
无花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在“水母”的眼里却仅仅是个普通和尚？楚留香苦笑道：“原来楚留香仅仅是你的替罪羔羊罢了。”
阴姬道：“不错，我若不这么说，江湖中人又怎么会信呢？”
她又沉声道：“更何况，无花离开少林寺以后楚留香表现地可谓尽心尽力，重情重义。无花一定要死，而若是见到生平好友死在面前，楚留香想必也不忍独生吧？”
她语气中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而是一种得意和理所当然，就像是天真不知事的孩童残忍地碾死一只只蜻蜓，戳瞎猫狗的眼睛一般。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竟不惜牺牲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么？”
阴姬厉笑道：“为了保全神水宫的名誉，我不惜做任何事。”
她语声顿了半晌，忽然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何况，除了你之外，别的男人，在我眼中实不如刍狗，莫说死一个楚留香，就算死一千个，一万个又有何妨？”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你并不是为了他失约才要杀他的。”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话，因为话已经说完了。
整个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南宫灵忍不住焦躁起来，在无花手中笔划：“怎么办？”
无花靠近了些，只道：“等。”
黑暗似乎会把时间无限延长，过了许久，阴姬才道：“你可知道我要怎样对付你？”
楚留香苦笑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将这衣柜沈在湖底。”衣柜也是大理石做成的，沉重地很，而柜门也早已被阴姬锁上——那湖水虽清澈，却不见底，想必淹死一个不能自救的人是绰绰有余的。
他柔声道：“你难道真的不愿让我见你最后一面？”一个平日里对你关怀备至的男人，若是做了一点不好的便难免要遭埋怨，而一个平日对你不假辞色的男人偶尔露出的温柔，却往往让女人动容。
楚留香一向很懂这一点。
但他这次却失算了。
阴姬沈默了很久，突然冷笑道：“楚留香，你用不着再玩花样了，你既然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你想我还会让你再活着么？”
楚留香全身都凉了，胃里直冒酸水，长叹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阴姬冷冷道：“原来你真的是楚留香。”
南宫灵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扎小人发泄，就连他这样骗术十分不过关的人都知道在别人发现的时候先装糊涂试试能不能混过去，怎么大名鼎鼎的香帅反而被诈出来了呢？
但他也知道，直面一个如水母阴姬这样的女人，就连楚留香也是会发挥失常的。
香帅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台运算精密的机器。
而他也很惊讶，楚留香的应答可以说是天衣无缝，阴姬又是从哪里瞧出来破绽的？
楚留香无疑也很后悔，苦笑道：“不知在下是如何漏了行迹？”
阴姬冷笑道：“你本来的确已骗过了我，但你不该说是楚留香失约了。南燕去找楚留香的事情在这儿只有我和她知道，而楚留香也不可能在江湖上大肆宣扬，你又如何会知道？”
楚留香叹道：“难道就不会是宫姑娘告诉‘他’的？”
阴姬震了震，才冷冷道：“所以我只是试一试——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人时常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情来。”
她笑道：“你就要死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了。楚留香暗中捏了把汗，悠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雄娘子在哪里么？这秘密除了我之外，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告诉你。”
他只希望阴姬和别的女人一样，都有好奇心，都好奇情郎的下落。
谁知阴姬却没有说话，就像嘴被缝起来了一般。
机簧声响起，阴姬彷佛在开启一个秘密的门户，她沈声道：“快将这衣柜抬出去，沉在湖底。”
楚留香只觉得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上星期五的补全……
于是今天继续更正文，嗯，会不会有很多人希望咱更番外不更正文？
群蹭
55、脱水与入水
55、脱水与入水
楚留香整个人已被泡在水里。
在一些十分闭塞、连官府也鞭长莫及的地方，一个女人若是不能从一而终地对待一个男人，便要被夫家或“德高望重的长辈”放在竹子编成的笼里禁锢住四肢，然后丢进水里活活淹死。这种残酷的私刑，叫做浸猪笼。
如今他落得这个下场，莫非正是因为碰了太多女人？
……他已经决定今后只碰一个男人了，难道冥冥之中的苍天就不能网开一面？
水的压力已越来越重，大理石做成的沉重石柜将要被抬至湖心。这往昔清凉适意的水流，如今就要溶化他的生命，腐烂他的骨肉，将楚留香这个人完完全全消失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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