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害徘徊的温热手指让南宫灵的身体下意识微微一颤,他低低笑起来,道:“我只是猜到哥哥会在石梁上等我们而已,无论是你还是楚留香,我本都不愿伤害。”
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尤其是在这个奇特而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古代。谁都有可能翻身,一个小小的漏洞就会造成大厦的倾颓,南宫灵当然也给自己的行为想好了解释。
“蛛网”并不能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直直落下的重量,但也可以提供缓冲的作用,可以使人攀上旁边的石壁以求生;至于药粉则是为楚留香准备的,当然如果落下的是无花他也会去寻。他早已准备好许多说辞,来应对无花可能的疑问。南宫灵本就是一个矛盾的人,重义,还有些优柔寡断。
无花沉默半晌,淡淡道:“楚留香本就是多管闲事的性子,这件事他既然发现了就一定会查到底的。”
南宫灵怔怔凝视着他,并不答话。
无花的手向上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柔声道:“若是你做不到,就来大明湖边的画舫找我吧。”
他喃喃道:“楚留香此人,无论为敌为友,都是平生一大乐趣。”
夜色冰凉,在廊柱之间来回地绕。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到南宫灵的告白,而是聊起了一些琐事。
待到南宫灵恢复了些力气,无花便起身离去。他的背景依然像以往那样似是毫无牵挂,他这样的人想必是不会把那番似真还假的告白放在心上的。
南宫灵抬起右手,透过张开的五指瞧着天上的明月,千百年如一的月光依旧如此皎洁,如此温柔,却又如此残酷。
若是一直相信着无花是个好哥哥,想必他在这个世界死亡的前一秒都会很幸福吧……
明日楚留香就会找来,接下去的剧情就是他的死亡了……万籁俱寂,他呆呆地出神,恍惚间似乎听见花开的声音,低头瞧去,小院里的月季已开放大半,美丽的红色热烈而浓艳,充满了一种嚣张的生命力。
第二天一早楚留香找来的时候,却被阿六告知帮主已经出门了。
此时的南宫灵正在骑马前往闽南的路上。死前及时行乐,似乎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而南宫灵想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便是来瞧瞧莆田少林寺。
神佛之事他本是不信的,而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纵然因为南宫灵的特殊身份忙着处理自身事物,却也有个疑问一直藏在心中:为何是我?为什么我会穿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湖大师册立掌门之时,并没有选择无花,也许正是看出了他身上不安定的因素。纵观整个“血海飘香”,大概也只有少林寺的佛是比较有可信度的,这从少林的门人弟子身上就可以瞧得出。
等他到了莆田,已是黄昏。天边红霞似火烧,茫茫暮色中的古刹,自有一种神秘的美。
微风中,隐隐有钟声梵唱传出,木叶的清香中,又隐隐有檀香的气息,天地间充满了庄严的沉静,令人不觉仰叹其厚重与威严。
风扫尽了石阶下的落叶,石阶尽头的大门,是开着的,从门外可以望见古木森森的幽静庭院。
再过去,便是那香烟缭绕,庄严宏伟的大殿。
这里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地方,但也是人人都不敢轻易进去的,少林之名,威重天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免要生出敬仰警惕之心,这里的门虽是开着的,但可有谁敢妄越雷池一步?
南宫灵瞧着大门苦笑,他本来以为少林寺必定有来上香参拜的人群,他便可以跟着人们一路走到佛祖面前,哪知这里冷冷清清,完全是一个门派该有的样子。
在现代他并没有去过少林寺,本以为少林寺也只是一座也许比别家更有历史沉淀的寺庙而已,没想到眼前的现实推翻了他的猜想。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从门里走出来,道:“施主在本寺门外徘徊良久,可是有何烦恼之事?”
南宫灵道:“不知在下可否进去参拜佛祖?”
小和尚笑道:“施主是初来莆田吧?”
不待南宫灵说话,他又道:“本地人一般是白天来进香的,施主若是并无空闲,小僧可以引你进去。”
南宫灵瞧了瞧天色,踌躇道:“在下冒昧,不知天峰大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沉吟道:“掌门已经久避外客,若是施主有急事,小僧可以代为通传。”
南宫灵遗憾道:“在下仰慕天峰大师已久,只盼能够相见,若是大师已避世,在下也不当前去打扰。”
小和尚双手合十,含笑道:“阿弥陀佛,施主雅量。”
南宫灵回礼道:“如此,在下便明晨再来,多谢小师父了。”
莆田本是产茶之区,仙游镇上,茶馆很多,喝茶的器皿也甚是讲究,只见坐在茶馆里的人,一个个却闭着眼睛,用那比酒杯还小的茶盏,仔细品啜,南宫灵也要了壶又香又苦,苦得发涩的铁观音,这茶人口虽苦,但喝下去后,却是齿颊留香,余甘满口。
两盅茶喝下去,南宫灵心中的浮躁之意才渐渐退下,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茶馆里的轻声细语完全不能进入他的耳朵,等到喝完茶后,他却是进了一个和少林寺完全不搭调的地方——藏春楼。
藏春楼自然是一家青楼,外围布置得十分风雅,青色素纱飘扬,在门口迎客的女子穿着的也是鹅黄粉红的夏衫,并无大红大绿的媚俗,说起话来也是虽然娇媚却是细声轻语,瞧起来倒是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情态。南宫灵不觉失笑,闽南人修心养性的功夫果然非常人可比,就连青楼也与别家有几分不同之处。
这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想做的第二件事,或者说是全部男人都想做的事情——见识一下古代合法的古老行业。
南宫灵的长相气质都是人中之杰,老鸨立刻迎上来,热情又不失礼节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不知道公子的喜好?”
丐帮帮主如果召小倌,会变成一件丑闻吧……南宫灵闲闲地想着,道:“楼里可有空闲的姑娘?”
老鸨笑眯眯道:“自然是有的。”
瞧着眼前大好年华的女孩子们,南宫灵的兴致却是愈发淡了,毕竟在死前有兴趣做这种事的人本就不多,他也只是来见识见识。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一个白衫女子柔软的手,取出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中,柔声道:“良辰美景,姑娘可愿陪伴在下一夜?”
在其他女孩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中,白衫女子只是矜持而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南宫灵并未发现,他潜意识中所挑选的这位女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都和无花有些相似。
藏春楼
楚留香是一路追着南宫灵来到闽南的。
阿六是个好孩子,当他面对的是帮主的好朋友、名满天下人品有保证的楚香帅的时候,他乖乖地报告了南宫灵的行踪,并且附上他自己的担忧:“瞧帮主的神色好像有什么烦心事,还请香帅代为照看。”
楚留香只能苦笑,若是事情如他猜想一般,那他不出现在南宫灵面前可能就是对他最好的照看了。
不过,为什么是闽南?
若是说闽南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这里有着莆田少林寺,正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好友妙僧无花平日里的居所,可在南宫灵启程之时,无花还在济南……楚留香委实想不明白,但在一个城市里找人也着实不易,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他来到了莆田少林寺门前。
此时已是清晨。
天还蒙蒙亮,夏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来,街道上空茫茫的一片,莆田少林寺却已经打开了大门,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慢条斯理地扫着台阶上的灰尘,楚留香上前笑道:“冒昧打扰,不知小师父在扫何物?”
小和尚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道:“红尘万丈,何物不可扫?”
楚留香笑道:“如此,是在下的悟性不足。”
小和尚自顾自地打扫着台阶,明明还在动作,可却给人一种老僧入定的感觉,只因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一笔一划,几乎相差无几。
暗暗感叹少林寺果真深不可测,楚留香道:“在下想向小师父打听一个人。”
小和尚依旧打扫,似乎没有听见。
楚留香也不在意,继续道:“不知昨日小师父可曾见到一个可算是一流高手的英俊少年?他衣衫的袖口上绣有翠竹。”这特征本是不引人注目的,但他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和尚道:“寺中每日上香参拜人潮如织,小僧又怎会记得每一人的面目?”
不知为何,楚留香总觉得这小和尚对他好像有些敌意。他不明所以,仍是笑道:“若是在下所料不错,他应当是昨晚来的。”
小和尚停下来,打量他半晌,忽然道:“阁下可是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不错。”
小和尚道:“你可以去藏春楼瞧瞧。”
他随即双手合十,道:“小僧口出不敬之言,理应受罚。”他说着,搁下笤帚跪了下去,一步一磕头地向寺中行去。
南宫灵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是有些洁癖的。他虽然在前世也会去泡吧,和别人419之类的,但他从不碰欢场中人。从另一方面来说,古代对某些疾病防治的手段如此落后,南宫灵若是死于某种不能启齿的毛病,那还不如让他自己去喝“天一神水”算了。话说楚留香有如此之多的红颜知己,为什么他就一直没有出事呢?难道香帅的眼睛已经老辣到能瞧出妇科隐性疾病了?还是运气够好或者有一个绝对强悍的抵抗系统?
所以他是一个人睡的。
那个白衫女子弹了几曲琴就被他挥退了下去,他一个人喝了许多酒后在床上躺着,直到丑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他这一晚上却睡得很不安稳,梦到那水雾飘渺的大明湖边,梦到湖中心飘荡着的精致画舫,梦到一个人从画舫中跌出来,那人全身都已肿胀,肌肤已开始崩裂,甚至连血管都已绽破,眼角、鼻孔、指甲缝里,已开始沁出鲜血!那人垂死挣扎着,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他运极目力瞧去,却见那死人的脸正和自己一模一样!
楚留香如猫一般灵巧地溜进了房间,掀开帘子,一片狼藉中一眼就瞧见了即使睡着依然皱着眉的南宫灵。地上桌上有好些个散落的酒壶,闻气味该是陈年的汾酒,香气浓郁到熏人的地步——推开窗子发出“咔”的一声,初升太阳的光芒照在床上人的脸上,却也只是让他转了个身。楚留香摇了摇头,俯身下来瞧着南宫灵的眼下淡淡的青影,看着他长长的浓密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有些恍惚。
噩梦醒来瞧见一张算得上是仇人的熟悉的脸,南宫灵条件反射地一拳打上去,然后一个翻身将来人压在身下,右手中的短剑滑出,搁在来人的脖子上。
这里必须说明,南宫灵这招起床制敌之法是结合了他前世以及今生的特色完成的,因而有些不伦不类,至少,古人并没有反压敌人的习惯。
脖颈处的皮肤紧挨着冰凉锋利的剑刃,楚留香瞧着眼前迫近的脸庞上还笼着些雾气的眼睛,轻轻道:“南宫兄?”
南宫灵眨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宿醉的感觉依旧让他头痛欲裂,把剑收回袖子里,他将头搁在楚留香的颈窝里,全身放松趴在他身上小动物般蹭了蹭,嘟囔道:“好难受,头好痛……”
楚留香微微一僵,然后伸出了右手,和着韵律轻轻拍打着南宫灵的脊背。
并不强烈的阳光懒洋洋地撒下一层透明的光,身下温暖的躯体带来不再孤单的气息,背上的手臂温柔地拍打,南宫灵一时之间险些又睡过去。
清明一时的眸子里再次雾气朦胧,楚留香哭笑不得道:“南宫兄……”
有微微的风带起了淡青色的帘子,阳光下可以看见细碎的尘埃飞舞向未知的方向,大床上两人交颈相缠,极其自然地把自己的要害交到对方手上,即使下一秒就可能变成敌人这一刻依然如此信任。
南宫灵突然觉得很是安心。没错,安心。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可说是一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害怕任何一个不经意的错误葬送了自己这阴差阳错得来的生命,心惊胆颤到没有一天安眠——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所以他这次才会突然做出这种破罐子破摔的举动,不过,现在看来,也并不是没有活路的,不是么?
至少还有楚留香这个朋友。
被友情和希望重新充电的南宫灵陡然又有了些恶作剧的兴趣,他暗暗运功压下头上隐隐的疼痛,嘴上却呻吟着道:“头晕……”随着话语,他的身体也恶劣地在楚留香身上亲热地蹭来蹭去。
等到楚留香好不容易挣开这只越蹭越下的无尾熊,叫人上来打水送早饭收拾房间的时候,已经近半个时辰了。
那送饭的小厮瞧瞧楚留香又瞧瞧南宫灵,重点瞧了瞧楚留香右眼的黑眼圈和南宫灵眼下淡淡的青影,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暧昧地朝他俩挤了挤眼,然后自以为体贴地关死了门,楚留香还能听到那小厮吩咐周围人不要打扰的声音,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豆浆油条似乎是永恒的经典,南宫灵风卷残云却又不失优雅地吃完,瞧见正咬了一大口煎饼的楚留香,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已知道了,是么?”
楚留香临危不乱,以奇快的手法端起一旁的豆浆喝了一口把煎饼咽下去,百忙之中抽空笑了笑,点了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已知道了,是么?”
南宫灵也点了点头:“任夫人一定会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你,任慈既然死了,她还活着也只不过是为了要揭开这件事的真相。”
楚留香漠然半晌,轻轻道:“任夫人也已死了,她抱着任老帮主的骨灰跳下了悬崖。”
南宫灵平淡道:“即使她现在不死,将来也是要死的,何况,她已经生无可恋。”
楚留香动容道:“石观音?”
南宫灵道:“我曾经告诉任夫人的,都是事实。”一部分的事实。
楚留香不觉变了颜色,喃喃道:“不错,石观音那样的女人,既然毁了任夫人的容貌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又怎么会瞧着她幸福快乐地过完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