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一声,说道:“骗你做什么?我本想着,若是他年岁已老,我就把自己一半的命分给他,再重新恩爱一次。谁知,他竟自己寻到了修仙一途,不过几年,就已脱胎换骨。再这样下去,真担心他会出事。”
黄蓉怔怔的坐下,说道:“仙人之事,我不懂。只是,我爹既要修仙,既已长生不老,那不是挺好的事吗?你们正好做一对神仙眷侣,你又为何要担心?对了,他为何没与你再一起?”
我看了她一眼,问道:“如果成仙真那么好,又为何会有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么一句话?”
黄蓉皱眉道:“听说仙人不可动情,难道是真的?”
“凡事有得,也必有失。仙人可长生不老,可呼风唤雨,正是因为他们屏弃了凡人的情。不论是神,是魔,即便拥有再强悍的能力,一旦动情,必入轮回。”这规则真的很公平,可为什么这两种不能兼容的东西于我身上同时存在,而所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黄蓉安静的看着我,沉默片刻,小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动了情,就会死?”我点头默认。
黄蓉又问道:“那我爹呢?他也会死吗?”
“如果他心里还想着我,想着你,只要再继续修下去,会……”我无力的叹息,撑住了额头,说道:“所以,要趁他现在修行时日尚短,劝他放弃。晚了,就完了。”
黄蓉摇头道:“我不相信,怎会变成这样?他素来看不起方外之人,说什么成仙什么修道,断绝了情爱即便长生又有何意义,到头来人不人鬼不鬼,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还不如痛痛快快想做什么做什么。如果不是为了等你,他又为何会走上这条绝路?我不信!”
我苦笑一声,说道:“是呀,你爹根本不是那种人,他如想跟我斗气,随便找一个女子亲热就够了,何必要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世有仙缘之人本就少之又少,修仙问道不是儿戏,他怎会不明白。”
黄蓉急道:“你劝他了吗?你告诉他真相了吗?你问他原因了吗?”
我深吸了口气,说道:“劝了,求了,什么都做了,他却说他已断情绝爱,再也不想看到我。”
黄蓉低下头,摸着肚子望着地面,默然半晌,说道:“他不是在与你斗气,而是真打算断情绝爱了。”
“是啊,他若为这十八年的孤苦而怀恨在心,又怎会连你一道弃之不顾?蓉儿,我要上华山找到他问个清楚,你随我一同去吗?或许,他看在你和你娘的份上,会回心转意。”我带着点期盼的看着她,她却没有看我,依然低着头,问道:“为什么,修仙一定要断情绝爱?倘若不断,又会发生什么事?”
“修道必先修心,如不断情,轻则阻碍修行不进反退,重则走火伤神堕入邪道,最后的下场,无非是灰飞湮灭,甚至魂飞魄散。神与天地齐光,自然无情,人有七情六欲,强行断之会是生不如死,即便成功,也不能叫做人了。”修仙问道,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有什么好?
黄蓉皱眉道:“修仙之人既不可有情,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轻叹道:“我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修仙中人。七情六欲,我一样不缺,不过是有点异能罢了。我本不属于这片天地,会来于此也许只是因为缘之一字。如果一定要说得明白些,我想,这不过是一次轮回罢了。我有前世,有来生,生生记忆不灭,也因此多出了很多负担。我本也以为我与凡人不同,自认识了你爹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轮回,跟你们没有任何的不同。我只是个人,可他却要修仙,这因果报应的,好快……”
黄蓉叹道:“这都是孽啊。你们俩上辈子,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
“上辈子?谁知道呢?我欠的人实在太多了。”垂下眼帘,悠然叹息。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一一数来,竟连自己都数不清楚。这些情债如要一一还全,我还得要历经多少世的劫难?
黄蓉抬起头看着我,神色复杂,为难道:“霜姐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做。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去找爹。只是,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靖哥哥去守襄阳,我得要去帮他。况且……”她抚上肚子,说道:“这孩子,就快要出生了,长途之累,我怕是已有心无力。对不住了。”
“没什么,各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在百忙之中还能想起来告诉我你爹的消息,已是难能可贵了。”心里有些隐隐的闷气,这是她老爹啊!
黄蓉笑道:“修仙问道的事,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爹的性子嘛,你我应该都很清楚。他一向好强,不肯服输,你弃了他十八年,他说不生气,那肯定不可能。他不告诉你原因,可能就是因为生气,你如想问清楚,我到可以给你出个点子。”
“什么点子?”我趴上桌子,开始虚心请教。
她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你想办法把他灌醉,绝对问什么他说什么。”
我斜过眼睛,问道:“你觉得他有可能安静下来跟我一同喝酒吗?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黄蓉笑道:“这个法子不行,还有别的法子。比如,苦肉计啊。”
“苦肉计?”我摸摸胳膊,怀疑她是在教唆我自残。
黄蓉道:“不是让你自己打自己。打个比方,我若是见了他,就会告诉他我这些年过得多么辛苦,倦了累了,回娘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受了委屈有爹疼,现在受了委屈只能往肚里吞。我成亲这么久,孩子都这么大了,连他一次面都没见过。终日在外奔波劳碌,战场杀敌,过了今天,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明天。有时候连做梦都在想着他,想着以前桃花岛的日子,好希望在难过的时候,有他在身边……”
她滔滔不绝得把自己描述得比真正的孤儿还要可怜,而且表情充沛,语气感人,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我吸吸鼻子,连忙打断,说道:“蓉儿,你不至于说这么严重吧。”
黄蓉不屑道:“这有什么,对付我爹,你只能把自己往可怜了说。只要让他觉得你没他不行,离了他连一刻都活不下去,他自然就心软了。别怕说严重了会吓着他,不让他心疼,他还真以为你刀枪不入呢。”
“那如果他还是不搭理我呢?”自我感觉,黄药师应该没那么容易糊弄。
黄蓉干脆道:“那就跟他打一架,把他抢回来不就行了。”
“……”我傻呆呆的看着她酷似黄药师的眉眼,此刻才惊觉这父女俩还真是一家人,德行都那么蛮横。我算是服了她了。
黄蓉郑重的抓着我的手,严肃道:“总之,我爹绝对不能去修道,就算他真的已淡忘对你的情,你也要让他重新爱上你。如果你真的想要补偿这十八年欠他的一切,就要像当初他满天下追你一样,不管用什么方法,定要将他再追回来。我爹!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小霜今后的幸福生活加油努力努力!
十三 华山迷影
华山啊,又是华山。自从上辈子在这扎了根,我就似乎跟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此生,在此死,在此快乐,在此痛苦。山间一角的小屋仍在,屋内的一切都还是整整齐齐,只是灰尘叠加了厚厚一层,蜘蛛网能将人满头满脸罩个严严实实。
这屋子,是我在此唯一个有家这种感觉的地方,看着一桌一椅,就好象看到昔日的黄药师,他坐在桌前写字,他靠在椅上喝茶,他爬在窗上贴窗纸,他躺在床上打盹。那时的他,满目温柔,脸上总挂着懒洋洋的笑,疼我,爱我,宠我,怜我。那时的日子,便像是普通人家最为美满的夫妻,旁人总说这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回头想想,也当真是这几辈子中最为幸福的日子。
好梦就是这么容易破碎,不过一觉睡醒,一切全变了样。欠他多少,就该还多少,谁的幸福不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就算要放弃,也得等这辈子死彻底了再说!
月明星稀,我坐在屋顶上吹笛子,曲声远远荡开,流传于漆黑的林间,却只有风声回应。以前,我们经常坐在院中,笛箫合鸣,看着鸟雀在周身起舞高歌,从曲声中感情相互的心。曲可传情,藏不住任何的心事,我的伤,我的苦,我的爱,我的念,都在此曲中蕴含,他若能听见,即便仍不愿前来相见,总也能化解下心中的怨气吧。
一曲奏毕,一曲又响,来来去去,只是我们最经常奏的那支曲子。风声渐起,灵晕的光芒在树丛中忽然闪过,带着些微微的银白,却倏忽消失不见。我想也没想的跃过去,什么人都没有,只找到了一只小鹿。
不是黄药师吗?他身上的灵气有流光缠绕,并非纯色。大概,是我看花眼了吧。叹息一声,再也没心思奏曲。我仰躺于屋顶,就着清冷的夜风就此睡去。
朦胧之中,总觉得有人在窥视,风中的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野兽身上的污浊,又像是林木发出的清新。醒来好几次,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华山之上,确实隐藏了很多的古怪,以前,为什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一夜没睡好,精神不免有些萎靡。我站在院里,迎着晨光活动了以下酸痛的腰背,深吸了口气,将周身的灵气完全的扩散开,地毯一样蔓延至每个山头,企图寻到其他灵气的波动。
寻仙本就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不论仙妖,皆有自己的领地,地域之外设有结界,旁人不通法诀,自然搜寻不到。想要找他们,便只有先找到围于结界之外的灵气才行。只不过,这样的寻找,十分耗费法力,山野之间任何草木虫鸟的一举一动都在灵犀的笼罩范围之内,不停触动意识,极耗心神。
一天下来,我已是头昏脑涨,第二天,说什么都不敢再用此方法,依着头一天捕捉到的可疑之处亲上山野去调查。
可疑点一,是一处满是鱼苗的清泉。可疑点二,是一棵住满鸟雀的巨木。可疑点三,是地里的一棵人形何首乌。一天之内,只来得及查这三处,虽然都与结界无关,但好歹也算是比较出了灵气与灵气的不同。
疲倦的回到山间小屋,我立在门口直打哆嗦。这……这还是人住的地方吗?本来整齐干净的屋里被翻腾的乱七八糟,桌子椅子东倒西歪,床单被褥扯了一地,动物的蹄印按了满墙,泥土杂草把床上堆成了鸡窝,锅里还有一团臭烘烘的不明物体。
每个屋都查探一遍,地上的蹄子印很像牛马之类的蠢物,可这桌上床上锅里的杰作,绝对出自灵掌类动物的手笔。难道是猴子跟野马打架闹进屋来了?不可能吧!
第二天,我特地把门窗都锁好,寻了一天,无功而返,回来后,发现屋里比昨天更乱了。怔了又怔,猜测许久,我确定这绝对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跟我捣乱,于是转身下山,突击买回了一筐老鼠夹。
这一天,我基本没什么心思再找了,不过才寻了一处,就匆匆赶回屋中,兴奋的开门,顿时怒发冲冠,真想捶胸顿足仰天大吼一嗓子。真不知道这捣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有本事把一屋子的老鼠夹都给我报废了。该乱的地方依然那么乱,只是这蹄印子居然能蹦到高墙之上,再往上蹿一点就上梁了吧。
脑里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当前的状况,那就是邪门。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一闪而过的微光,以及风中夹杂着的奇怪气息。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气?
仙没找到,到有妖怪主动上门骚扰,当我真是吃素的吗?收妖的本事我没学过,但某些事情对我来说可是无师自通。本就找人找的郁闷,我正愁没处撒气呢!于是忽,当天夜里,我编了一夜的绳索,制作了一夜的陷阱,非把这捣乱的畜生捉住了。
今日的搜寻仍然没有结果,但因为离住所太远,回屋的时候天已经全黑。跟先前几天一样,屋中门窗大开,一看就知道是遭了贼。站在门口,我探头望向堂屋中央,只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趴在地上,两眼显现出诡异的墨蓝,幽幽晃成两点青光。
终于捉住了。我冷笑一声,迈步进门,它立即挣扎,却因被绳网所缚,无法动弹,只能不停的抽动,发出轻微的低鸣。
燃起了灯,看着被网得动弹不得的小鹿,我认出了它就是那天夜里窥视我的家伙,搬了凳子坐到它面前,大腿翘二腿,摆出一副十足的官架子,问道:“我跟你有仇啊?每天跑我这来捣乱,你有完没完啊?”
此鹿不回答,偏了头闭了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你不要以为装听不懂我就能把你放了,如果你是妖,就给我老实坦白,如果你不是妖,我明天就把你拎出去卖了!”第一次跟这种不明生物交流,也搞不清楚它怕什么,胡言乱语一番,其内容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鹿依旧不答,我开始苦思。真应该去跟道士们学一下降妖除魔的本事,连这么点个小妖都对付不了,我真是白装了这么多的法力。
长叹一声,打算放弃,先这么捆它几天,它不耐烦了自然就得吭气。伸个懒腰,我开始继续收拾屋子,忽见小鹿动动耳朵,睁大圆溜溜的双眼望向窗外。我跟着望过去,只瞅到泄落的月光耀在林间,四下里一片洁净的银辉。
一线细细的呜咽传进耳内,我触电一般浑身一颤,茫然望向四方。那是箫声,是黄药师的箫声。曲调中蕴涵的深情,与他思念阿衡时不知深重了几许。曲仍是此曲,但曲中所藏的人却早已撤换。
药师,你终放不下对我的情,肯现身相见了吗?不要停,我这就去见你!
乐声流转,在寂静的夜幕中独吟,我在林间狂奔,紧张得几乎顾不得脚下的路。月华虽亮,却照不尽满树暗影,清风虽凉,却冰不下满腔热忱。真想大喊出声,真想现在就看清楚他在月下奏曲的影,心思百转千回,抑制不住的想要发散出来。短短的一曲,我已翻越不知多少山头,循声攀爬至华山之颠,已近在咫尺的箫声忽然的中断,这样的突然,到仿佛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山上空寂无人,只有风拂草动。我孤零零的立在月下,真想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思念久了产生的幻觉。失落的目光从清月落至山坡,两座坟头跃然跌进眼中。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