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我心下大骇,浑身发颤,想要阻止这一切,却连甩开他的力气都已消失。千言万语在喉咙里打转,声音却不听使唤,无论怎么发力都喊不出来,只能如此惊骇的望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微微摇头,说道:“你不要难过,我不过是回到本该去的地方,不过是让你我被天所弃的命运回归原点。我若不走,你会死,我们的孩子也会死。罪孽再大,亦与孩子无关,怎能让我们的罪责牵连到他?霜儿,你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自己,那也应当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拼了命的摇头,命运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我的存在只是因为你,若是你不在了,便是给我再多,也没有意义了。你为何不懂?你为何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辜负我的一片真心?为何定要如此对我!?
他轻轻拥我在怀,轻的就如一抹残影,感觉不到温暖,感觉不到实体,紧贴着胸膛的,竟已成了一缕幽魂,没有身体,没有生命,马上,便要连这魂魄也消散而去。怎能让这一切发生?我不准!
“当初化身成剑,只为百年之约。本来看到你还活着,我便安心了,没想到,你居然将我复活。不能不说,我曾经真的希望,这辈子就能与你相守,平安的过下去,所以,你借命于我,虽则心里再不甘愿,却也只有应了下来。如今,看到你因为我弄到如今这个地步,那种悔恨,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身为丈夫,不能保妻。身为父亲,不能保子。那么,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让我活过来,又有何意义?这命,还给你,代替我活下去,将我们的孩子养大,让他平安喜乐,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霜儿,答应我好吗?”
残影的面目已经完全模糊,绕在我身周的,只剩了团团光点。最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所有温和的气息消散皆无,只余下揪心的痛,刺进五脏六腑,一重高过一重,翻滚不断。我用力的将那些光点拢于怀中,收紧了手臂,却只环抱住了自己。光自我怀中散去,越飘越远,带着他的音容笑貌,逐渐消失于夜空当中。
怎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怎能就这么任他一相情愿的一再任性?什么叫还命于我?什么叫代替他活下去?百年的真情还比不上一个未出生的小孩吗?他一句话说走就走,便就能将我抛弃于世吗?黄药师,天下人谁都可负我,惟你不行!就算灭天绝地,我也要你回来,给我说个清楚!
绝望的恨,抑制不住的冲击而出,滔天的悲与怒,脱离了躯体,直射入云霄。我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要将那些散去的光点全部招回来。犀利的神识穿透了云层,穿透了地心,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所有的力量奔涌在天地间,不管不顾的咆哮,横冲直撞,其目的只是为了那一个人。
平静的海面掀起轩然大波,水花碰撞的轰鸣犹如巨龙的嘶吼。狂风大作,东南西北,集中于此,风柱盘旋连于九天之上,在海面上徘徊,卷水入天,又化作倾盆大雨冲刷而下。电闪雷鸣自高空直劈下地面,脚下震颤不停,就如万马奔腾,持续不断,将这整个海面摇晃如同颠簸的盆。
我愤然直视天空,雨水砸进眼里,化作温热的血泪滴落,看什么都是一片诡异的血红。这恐怖的能力来自何处,我管不了。这身体是否能够承受能力的冲击,我更不想理会。如果抓不住我要的人,就让这残躯,跟着一道灰飞湮灭吧。
海面上巨大的旋风之柱缓缓逼近,风中的压力似能将卷入的一切都撕成碎片。令人窒息的重压逼过,睁开眼,团团的光点正在狂风中心逐渐凝聚成形。心中的悲怒迅速转化为欣喜,因能力释放超越了极限而承受不住的身体陡然虚弱起来,我一口心血喷射而出,在鲜红化入灵光的同时,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扑到。昏迷过去的最后一个动作,竟是下意识的拥抱。光芒中的温暖,带着药师的气息,怀中的充实是他真实的躯体。终于再一次留住了他,我不放手了,再也不放手了。
恍惚只见,只觉得浑身疼痛欲裂,直欲散架。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惟一感觉清晰的,只有腹内一点火辣辣的痛,贯穿了整个人,撕扯着心,粘连着腿,空虚的痛,撕裂的痛,像是生生挖去了一块肉。烈日的炙烤与潮水的冰冷交替着灌输进脑中,变换了大约三次,我这才收回了一点身体的主动权。
无意识的蹙起眉,颤抖着睁开眼,海边的岩石,反射出晃晃一片白光,热辣辣的刺进眼中,又涩又痛。身边紧靠的一团温暖陡然跳起,满眼白光被一片阴影所遮掩,热烘烘的气息喷在脸上,带着自然的祥和,轻易便消去了脑中的昏沉。
眼前逐渐清晰,双目找到了焦距,一瞥之下,只见一双墨蓝的眼直直的盯着我,目中没有半分杂色,幽深的一望无际,似能载下整个宇宙。我一惊,下意识的想要坐起,却被浑身各处的痛所累,暂时无法动弹分毫。
那双眼睛眨了眨,稍稍远离了一些,雪白的皮毛覆盖了全身,身上只有三道月牙形的花纹,分成红黄蓝三色,头上两只小小的鹿角刚刚长出,明显的表示了此物乃是一只还在发育期的变异鹿。我呆滞了半晌,直到白鹿伸出舌头舔上我的脸,这才清醒的反应过来,哆嗦着撑起身体,四下寻找药师的身影。
“药师……”声音出口,只觉整个喉咙火烧火燎,咳嗽了两声,又更大声的唤道:“药师……”
没有得到回应,心即刻沉到黑暗深处,移过目光仔细看了看那只奇怪的鹿,见它周身皮毛隐有流光闪烁,映照着阳光现出九色灵犀。那等灵犀,万分熟悉,只是,这灵犀怎会出现在一只传说中的生物身上?
一线灵光闪现于脑海,我却不愿就着这些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往深处去想。挣扎着爬起来,脚下一软,又栽倒在地,目光与地面接触,我浑身抽搐了起来,这满地的血红,沿着裤边蔓延,一直染晕上下腹,斑驳淋漓,触目惊心。手连忙按上了小腹,空旷无依的感觉,让我彻底瘫软在地。
孩子没了……药师……我们的孩子没了……就这么没了……没了……
呆滞了片刻,仿佛沉浸在一片空白当中,稍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绝望。想哭,泪却早已干涸,沙哑的声音冲出咽喉,却成了疯狂的笑。他豁出性命来保护的东西,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消失了。倘若一早就明白这是注定的结果,他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为人妻,不能保夫。为人母,不能保子。就连本该清楚的博爱众生,我亦将之完全颠覆。杀人如麻,还谈什么守护?神已非神,人亦已不成人,活来何用?活来还有何用??
我踉跄着朝奔涌的海中走去,脑中一片空白,偶尔闪过的,只是药师略显苍凉的微笑。海水漫过脚面,漫过小腿,漫过胸腹,漫过头顶,我浸在水下,仍然机械的向深处滑去。
深暗的海水不知何时漫起一丝光亮,微弱的一闪,瞬间便将整个世界照亮。光芒之中,感觉不到水的压力,周身不知何时竖起了丈余高的清蓝水墙。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分水而成的通道尽头,一团彩光正奔腾而来。灵犀的味道,触动了死灰的心,微微眯眼,看着那团已至近前的光芒,不禁伸手抱住。
温暖的实体,清和的气息,与药师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我靠上了光晕,闭上双眼,微笑着呢喃:“你来接我了吗?我终于跟你一样,彻底解脱了。太好了……”
人世无常,离多聚少,原来,你我早已厌倦了这悲苦的人生。死了也好,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滴小九九终于出场了,孽缘彻底斩断,终于不用再虐的死去活来了,可以舒口气了
二十八 因果浮沉
在我的梦中,有一片绵延不绝的竹林桃花,几座简单的房舍错落其中,那里有我,有药师,还有一个顽皮捣蛋的儿子。药师唤他阿沅,他说这个名字取自牵魂线的同心之圆,他还说,以后有了老二,便取名为欣儿,那是永结同心的心。
我们在梦的世界里,相亲相爱,幸福美满,凡世间的一切,都已与我们完全无关。我留恋于这片绚丽的世界,虽然知道这等幸福,没有丝毫真实可言,却还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梦,就是真实存在的一切。
可是,梦始终是梦,再美再甜,也都如烟花一般,只能在眼中留下一瞬的残影。不想醒来,却还是被迫着醒来,那个略显眼熟的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硬是将我从梦里拖回了灰暗的现实。
繁花落尽,尽归虚无,我睁眼看着素白的纱帐,目不转睛,对这些男男女女的问话充耳不闻。并非听不见,而是听不听,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白鹿依然守在我身边,不过做了一场梦,它便又长大了些,身上明显的出现了五道月牙形的彩纹,一道一色,闪烁着华丽的流光。看到这流光,不由又想起了药师,想起他魂魄散去之前说的那些话。
已死之人,还有什么福禄可言?活着,即已被天命所弃,没有了希望的日子,等待着的,只会是无尽的苦难。他已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所以,他走得那样决绝。可我呢?同样的罪孽之身,为何却不肯给我一个解脱的机会?如此的活着,如此的承受着逆天的苦果,到底何时才能到尽头?
年轻男子端了药进来,趴在我床边的白鹿自觉的让到了一边。他灌药给我,我接碗过来,突然的行动显然将他吓得不轻,愣在一旁呆了半晌,小心的问道:“前辈,你好些了吗?”
“出去!”我的命令,只有这两个字,而后看也不看他一眼,仰头将碗中的汤药一口气全然吞下了肚,苦涩欲呕的味道在脑袋里打着转,呛得脸眼睛都已睁不开。
他怔怔的看着我反常的动静,半天没说话,却在外面女子一声无忌哥哥的召唤下,迅速的跑了出去。我斜眼瞥向门口,心里大概有了个数,看看手中的碗,用力在床边一敲,就着碎瓷的锋利,直向颈项刺进。
瓷片到底还是没有剑锋锐利,病弱的女子到底还是没有健康人有劲。碎瓷的尖端不过是刚刚划破肌肤,守候在一旁的鹿便一头将我撞倒。瓷片被它一一踢开,而后轻巧的跳上了床,将我困在足下,两眼晶亮晶亮,紧紧逼视于我,目中光华震荡,却根本看不出存在的情绪。
我盯着它那柔和却又凛冽的双眼呆了呆,苦笑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我的法力,成为你生存的根本。我的心血,成为你牵绊的惟一。可你的情绪呢?你的爱呢?你的记忆呢?你的身体呢?你说生既是死,死既是生,只有彻底的死了,才可能重获新生。我帮你达到了你的愿望,可你又是怎样对我的?既忘记了我,又为何还要一直缠着我?既知道死才是惟一的解脱,又为何还要阻止我?你是在惩罚我吗?你是在让我明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吗?
黄药师,你很好,很好……
恨意漫上心头,越看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睛,便越是觉得那淡漠的光芒全都是他的残忍。我抬手使劲推了白鹿一把,低喝道:“滚!我不想见到你!”
白鹿低垂下头,听话的跳下床走向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后迈出门去,拐个弯不见了。我翻过身,伸手欲够到床下的碎瓷片,手指还没碰到,那瓷片居然就自己弹出了门外。
我气结,抬眼瞪向门口,没看到那只白鹿,却看到了一个更是眼熟的少女。她端着清水白布走了进来,掩上门,施礼道:“峨眉弟子周芷若,见过前辈。”
当成没听见,我闭了眼复又躺下,翻身朝向床里,听周芷若柔柔问道:“前辈,您要不要清理下身子?”
“出去!”不想多说,更不想见任何人,都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周芷若轻应了一声,走开几步,又说道:“前辈,人死不能复生,你若当真百年前的云霜,理当明白才是啊。”
百年前的云霜?我苦笑一声,偏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她,问道:“人死……当真不能复生吗?”
很想听她说出一句“可以”,但她只是低垂下头,轻声道:“人之旦夕祸福,都是生来注定的。命定的福泽到了头,自然就会死去。死者已矣,与其为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伤心,不如好好把握住现在,用自己的笑容,来祝愿他来生幸福安康。”
“倘若你的无忌哥哥死了,你还会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吗?”我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对这种纯粹旁观的劝解,打心底厌烦。
周芷若顿了顿,略有苦涩的答道:“他若是死了,我自然不会快活。但我知道,他不会愿意看到我难过,所以,我会努力的笑给他看,不让他担心,不让他跟着我一起难过。”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师父曾经逼我发誓,让我不得与他在一起。今生,与他的缘分,只怕也只能如此了,但不管怎么说,看到他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心里一颤,觉得她说的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手心逐渐攥紧,就像是捏住了那块圆润的琥珀。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洪七早就告诉了我,怎的我却从没有仔细想过?
回忆之间,听周芷若继续道:“前辈,你可知道,当日在光明顶初见你时,那种谈笑自若,淡漠天下的气度,便连家师也为之折服。不过半年不见,怎的竟会变成了这样?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所有人当真都希望你变回原来的那个云霜。我知道,以你原先直爽的性子,不管什么难关都能过去。你是不死的仙人啊,若是连仙人都迷失了自己,我们这些凡人,又该何去何从?”
“我……迷失了自己?”头有些疼,印象中,一个女人沧桑的感叹从被遗忘了的记忆当中复苏。
“你看得比我们真,比我们透,只愿你,永远不会为情……迷失了自己……”李秋水绝望的苦笑,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印在了眼前,当年对她们为情痴狂的举动而大肆批判的话语,也跟着浮现于耳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当初自私任性的践踏别人一腔真情时,我可曾想到过这情之伤会是这样的苦楚?
当年在慕容复和萧峰面前纵身跃下悬崖,以为自己一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