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轻哼一声,说道:“这第二件事,你是不肯依我的了?”
张无忌看了旁边的周芷若一眼,正了正脸色,柔声道:“对不起了,赵姑娘。”
赵敏轻咬下唇,再不看他,一转身,拉住我的手,说道:“前辈,灭绝师太临死前给那位周姑娘交代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好端端的,干嘛又扯上了我?她爱交代什么自去交代便是,倚天屠龙,对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没有半分意义了。我没有说话,沉默良久的周芷若却主动坦白道:“赵姑娘,屠龙刀倚天剑之事,早已是过眼云烟了。家师于我交代的事,对前辈来说算是毫无意义。不过是为刀剑之和,百年如约,又有什么秘密可言。你今日能来观礼,我很高兴,但是,请不要再如此纠缠不清了,这样下去,害人害己,于你,还有什么好处?”
心里略微一震,忽觉眼前的赵敏,跟过去的我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执着,一样的不计后果,一样的为情而迷失,一样的步上了自取其辱的路。执念痴缠,是缘是孽?陷得太深,便是缘也会结成孽。害人害己,说得再对不过了。
叹息之中,我转身向外面走去,再懒得理会他们的鸡飞狗跳,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一静。不过转了个身,袖子又被赵敏扯住,听她赌气一般的说道:“前辈,你说得对,为这种人,不值得!我随你一起走!”
说话之间,她拉着我猛冲了几步,我被她带的一个踉跄,自有些不愿,索性一甩手,脱离了她的牵扯。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张无忌一眼,两眼通红,湿润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可就在泪欲垂下之时,又猛然扭头,决然而去。
我轻叹了一声,看向张无忌,只见他面色抑郁,望着赵敏离去的方向茫然若失,可想今日这婚礼,怕是再难以开开心心的继续下去了。心里忽然生出无限的厌烦,觉得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真是混乱到一塌糊涂,不禁一声冷哼,大步迈出门去,离开了紫霄大殿这个是非之地。
三十二 真水无香
出了紫霄殿,顺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不多久,便是一片云雾弥漫的悬崖。崖边设有一连串亭台楼阁,是武当最为有名的奇景之一,叫做南岩宫。我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片冷清的石刻前,凭栏远眺,看着山峦之后那层叠的青云,不禁有些茫然。
云随风动,变幻莫测,虽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消亡,却也每时每刻都在不断生长。命理轮回,似乎也是如此。一段缘的破灭,即是另一段缘的诞生,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生死死,循环不息,如有一个环节除了纰漏,所影响的,将会是千千万万的命,千千万万的缘。
我一心想要维系住眼前的一条红线,却看不到他身上所缠的那层千头万绪的网,留不住,却依然要留,最终断了他所有的缘,将他的命从命盘当中完全的消抹去。没有了命运的人,最终不正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吗?我造的孽,却为何会由他来承担?欠他如许,又该要拿什么来偿还?
九儿,还好你已不记得前生任何的事情,否则,我又该要如何来面对你?
轻轻闭上眼,我长叹了口气,缓缓抬起腿,爬上了栏杆。只要纵身往这山崖下一跳,今生的一切得失,就都可当作一场梦置之,不会再这么痛,也不会再这么恨了。
低下头,身体顺势前倾,不过是往前稍稍一探,胳膊便被人拽住,整个人也被硬生生的扯下了栏杆。
我睁眼一瞧,只见张三丰惊讶的看着我,问道:“前辈,你这是要做什么?”
“别叫我前辈,我不过是个没了心性的罪人而已。”甩开他的手,我复回到栏杆边,看着天边云层飘渺,再不说一句话。
张三丰跟了过来,说道:“黑与白,善与恶,都是相对的。一切但看你怎么想。在你面前,老道不敢随便卖弄,但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只会将自己逼上绝路,到不如说出来,让它随风散去,或可算作发泄,心情一变,说不定就能想到转机之策。”
心里微一抽动,漫至口边的话却又被生咽了下去。张三丰见我没有反应,手捻长须,看着远方的白云,说道:“其实,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是缘。而缘,却飘渺无踪,来,去,皆不为人知。能看透,任其天崩地陷,都可一笑置之。看不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滔天巨浪。我那无忌徒孙惹上的桃花不少,却偏偏理不清自己的缘,结果被缠成了粽子,闹成今日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大喜的日子,被这么一搅和,明教峨眉颜面大失,连带武当也成了江湖笑柄。紫霄殿哄闹的鸡飞狗跳,我活这么大岁数,还真是头一次经见如此阵仗,可算是开眼了。”
我微微皱眉,觉得这老头说话完全跑题。说了半天,他到底想说什么?令人费解。
张三丰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算了,儿女情长的事情,老道是外行,不多做评论。难得前辈今日驾临武当,不如来帮忙参详一下这门太极吧。”
太极?我有些闹不明白,不知道话题怎会一下就转到武功上面了。
张三丰迈前几步,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吹吹风,打打拳,将内火化为风华,心静自然清,那不是好很多。”说罢,立定站稳,双手缓缓升起,化出一个太极起势,绵延轻缓,恰似山峦起伏,没有太大的沟壑,缓和且圆滑。
他脚下如流云轻缓,却稳健如苍松盘根,双掌一阴一阳,绵转不断,悠然自若,根本不似应敌拳术,到跟老年活动中心的爷爷奶奶们一个模样。我皱着眉看着他,见他晃晃悠悠打了几圈,双掌交换之间,全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太极之圆。如此一环套一环,分不清楚招与招之间的连接,更看不清楚式与式之间的交替,脑中赫然想到了独孤九剑的那句:无招即是绝招,虽佩服张三丰的武学造诣,却还是不大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又比划了一阵,听他口中吟念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九阳一现,太极绵延,用意不用力,四两拨千斤。”
脑中啪得一响,我浑身一震,左右看看,折了一根树枝,说道:“你如能破了我的剑势,便信你一次。”
张三丰手上不停,呵呵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我深吸了口气,仔细瞧了一会,发现这软绵绵的圆圈还真挺难找出破绽。立了片刻,学他的模样,歪歪斜斜划向他双掌圆环之中。由于树枝上没有半分力道,张三丰到也没有运内力,不过两手一个错位,绕成一团流云如意,便成功封住了这一击。
我及时转变方向,手腕下压,树枝上挑,刺向他双目间。而他又不紧不慢的挥臂划了一个圆,又成功的挡住了这一击。
这独孤九剑无招无式,每一剑皆是以攻为守,制敌于不得不守。我向来以为这门剑法足以横扫天下无人可挡,谁知在张三丰这种慢悠悠且简单异常的拳术下居然一次又一次的被挡住。无论我如何进攻,都无法突破他的太极圆环,想要来个诱敌,耍个花招,他却只是自顾自的划圆圈,根本不作任何理睬。
太极的以守为攻,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同样的武学,不同的人,使起来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一味的进攻,攻不进那浑然天成的圆转,时间长了,锐气一挫,剑势,便也跟着没有了。
我提着树枝站在一旁,看着他悠然画圆,心跟着平止如水。不求胜,怎会败?青枝舞起,随云而变,似飘,似摆,跟随着张三丰的太极,圆转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环套着环,枝连着掌,一同悠然漫舞,不似切磋,更像是自顾自的表演体操。
绕了一会,圈了一会,我已完全忘记了比斗的初衷,脑内清明,云淡风轻,缘来缘去,皆有因由,不避,亦不追。来,则容之,去,则放之。既不强求,又如何会一败涂地?过去的我,果然是傻的可以啊。
“前辈,你我如此比划下去,怕是绕上一百年都分不出胜负啊。”张三丰呵呵一笑,忽然飘然后跃,撩起一阵清风,似仙般的洒脱。
我看着手中的枝条,微微一笑,说道:“天生太极,刚柔并济,张弛有度,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在这点上,我不如你,你胜了。”
他轻捻长须,笑道:“这又是说的哪里话?你那剑法如此精妙,我也不过是勉以自保而已。”
“我虽活了百年,见识却远远及不上你。你可自创太极,我的武学却都是从前人那里学来的。论岁数,或许我比你大,但论资历,理应我唤你一声前辈。”微微一顿,我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从没有人教过我,缘分,命运,该要如何去看待。活了这么久,却一直幼稚的以为,只要有能力,这世上便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总以为,我就是天,我就是地,仗着自己有那么一点异能,四处横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等到果报加身无以为复的时候,又开始埋怨天地不公。这等任性,与个毛孩子有什么区别?”
苦笑一声,我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罢了。若是早些有人能够教会我怎么做人,事情,便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吧。张真人,我已经没有长者了,请你告诉我,这缘这孽,我到底应该怎么去应对?”
张三丰怔了怔,揪着自己的胡子,仰天看了半天,而后说道:“缘与孽,就如阴与阳,相生相克,无所谓有去无回,只因来去,得失,聚散,离合,本为天道。你不拿起,如何放下。你不接受,如何丢弃?缘分终有时尽,随缘而来,随缘而去,不退缩,亦不强求,世上又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苦恼呢?”
我轻轻一笑,问道:“就如你的太极一样,不求胜,怎会败,对吗?”
他哈哈笑道:“你莫不是在笑我像个缩头乌龟吧。”
我轻轻摇头,说道:“该留则留,该放则放。天道使然,是我强求了。只是,缘之一物,怎知何时该留,何时该放?这收放的度,到底应该怎么去把握?”
张三丰道:“真水且无香,真意岂可言?一切,只能看造化了。或许,经见的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真水无香……”我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说道:“谢谢,或许,我明白了。”
张三丰笑道:“当真明白?”
我略略点头,刚要开口,只听远远有人奔了过来,惊慌失措道:“太师父!山下来了好些兵马,说是明早以前不投效朝廷,就将整个武当夷为平地!”
张三丰面色一变,问道:“可曾眼见?”
那人说道:“是张教主说的,他跟赵姑娘一起瞧见的。”
“带兵的是谁?”我站在一旁很合适宜的插了一句嘴,那人看了看我,说道:“听赵姑娘说的,好像是她哥哥。”
张三丰略一沉思,说道:“走,带我去看看。”跟着走出两步,又回头说道:“今日武林各大门派齐聚武当,或为贺喜,或为谢逊,加上鞑子的军队,想要脱身怕是不易,你打算怎么办?”
我微微摇头,淡然道:“何必要脱身?既然是王保保亲自来了,我便去见他一见吧。”
张三丰一愕,随即点头道:“既然你已决定,那么,万事小心了。”
我一点头,目送他远去,而后转头看向天边的流云。命运既然莫测,又为何要测?是福是祸,总要走下去才会知道。跟王保保的缘与孽,也该是时候了结了。
三十三 天道轮回
命运这个东西,当真是奇妙。婉歆用自己千年的道行还清了欠药师的一条人命。我亦用了自己所有的能力换回了欠他的一段轮回。与药师的缘和孽,算是彻底结清了。成亲,生子,对凡人来说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却被我弄的如此复杂,身就不是凡人,却要做些凡人的事,那不是自讨苦吃吗?既想过人的日子,那么,就先把自己当成个凡人吧。
我折了一段青竹,以簪为刃,锥出了几个小孔,制成一杆竹笛。站在山道边,远远瞧见山坳里那黑压压的一片兵马,顺了气,迎风吹奏了起来。曲调并不复杂,却足够悠扬,远远的传了出去,不过片刻,便有蒙古士兵找了过来。
我万分顺利的被带到了他们的小队长面前,又万分顺利的被当成了进贡的货物。送到主营地后,被一群各式各样的男人包围着欣赏了半天,这才见到了那个收货人王保保。
他看到我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好像一早就料到我会将自己打包运送到他面前。在将营账里的闲杂人等都轰出去之后,此君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想通了?”
我淡然一笑,说道:“你觉得,我能想通些什么?”
他端起案上的茶盏,晃了晃,说道:“想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你此次前来,目的又是什么?劝我退兵?还是来杀我?”
“你觉得呢?”我淡漠的回应,语调说不出的平缓。
他放下茶盏,转身面向于我,说道:“你如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便是。想让我退兵,便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天明攻山,时间,可是有限啊。”
我抬头看他,淡然道:“山上能人何其之多,岂会怕你这点微末伎俩。更何况,你若真动了明教,你那个宝贝妹子怕是第一个要找你算账。官民之争,斗了千年,日子不也照样过。就算你今日退兵,明日不一样要打仗,我劝得了吗?”
他面上表情一僵,皱眉道:“你既不是来劝我退兵,又为何主动来此?”
我缓缓走上前去,问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恨不恨我?”
他一怔,回问道:“我为何要恨你?”
“难道,我不该恨吗?”我静静的看着他,见他的脸色迅速阴沉,如笼罩了一层乌云,紧抿了唇看了我良久,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恨你,你打算如何?”
我垂下头,说道:“不是我打算如何,而是你打算如何。”
“我想如何,你便能如何吗?”他脸色更加阴郁,语调阴冷,似是压抑了不少火气。
我轻叹一声,说道:“因为我的罪过,牵连无数,就算让我死一百次都难以偿还犯下的罪孽。后悔无用,也不想继续这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