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于佑和转过头,看着清优,可她又不说话了,静静地靠着,很久很久以后,她睡着了。
他们的第一世竟是如此,凌冰呆呆的望着水幕,心中有什么东西不断地拱着。
神司的声音响在她身旁:“也许这就是偿还吧,死神在第一世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了他,很相似的,深刺入胸膛的一剑,可他还是不醒悟,又为他流了一滴泪,这注定他们还要继续轮回。”
随着他的声音,画面上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大眼睛,明亮的,含着笑意。
在无边无际的芦苇地里,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衣衫,戴着翻边的帽子,一个大大的藕色披风垂落脚边,随着他的脚步,如水波滚动。
他是李坏,闻名天下的小李飞刀的传人,从小是孤儿,但出人头地了的李坏。
传奇永远只围绕英雄事迹,江湖上全知道小李飞刀刀无虚发,李坏出淤泥而不染,成为一位大侠。可没有人知道他历尽辛苦,学武,出息是为了谁。
因为那个人一直只埋藏在他心中,每时每刻,都会想起,稍稍凝神,他的模样便如在眼前。
一身洁白的长衫,高挑的身影,嘴角微翘,漆黑的眸子里含在融化冰雪的笑意。
那个人会冲他说:“李坏,你看看你自己,脏的跟泥鳅一样。”
或者会在他头上敲个暴栗:“李坏,你是不是又到厨房偷吃的了?”
他好喜欢看他的笑,好喜欢看他脸上的万般表情。就象对着一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碧绿碧绿的,新鲜的他只想把那颜色保存下来,能永远看到,多好。
李坏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那时的自己就是一只脏透了的泥鳅,一个孤儿,一个乞儿,甚至一个小偷。
他们出现在同一条街道上,最初李坏只注意到他身上洁白的衣衫,出于一种没道理的嫉妒,他端着乞讨的碗,装做跌倒地扑向他身上。
洁白的衣衫上立刻印出了一大片脏印,可那个人一点没在意那些不协调的印记。
他扶住李坏,看着他,满是歉意,因为那只碗摔落地面,破成了几半。
“对不起,你的碗破了。”他好看的眉纠结着,明显在难受,大概觉得以李坏的模样,那只碗该是他最值钱的东西,而这件东西现在却破了。
李坏呆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他看到那个人的眼神后,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有别的眼神可以让他这般心弛荡漾。
“凌风。”身后和那个人同来的黑衣人唤他的名字。
那人笑着答应,从怀里掏出铜板递给李坏,“赔你的碗。”
李坏却没接,虽然他知道这个人是真心的赔礼,但他不会接受,他是男子汉,当面对一个值得尊重的人时,他要全部的自尊。
那个人楞了楞,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笑了,他把钱收回去,很郑重的对李坏说:“我会买个碗送你的。”
他走了,和那个黑衣人一起,李坏知道了他叫凌风,而和他在一起的是铁离,这两个名字京城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他们是段侯爷的弟子,闻名天下的名捕。
于是,李坏告诉自己那只是他随口的一句话,可他心底却那样强烈地期盼凌风再来找自己。
终于,那个笑容又到了自己面前,那一瞬间,李坏恍如隔世。
凌风手里拿着一只白瓷素花的碗,手指也和碗的底色般洁白。
“这个,你总不会不接受了吧。”
李坏突然觉得自己想流泪,那么多年,一个人被欺负,没饭吃,被打骂都从来没有流过的泪。
李坏和凌风就这样成为了朋友,他有了偷偷藏在角落里凝视他的机会,也有了在他的笑容下发呆的机会。
凌风对他很好,好到包容了他浑身的缺点,好到自他认识凌风后的每一天,空气都总带着最美好的味道。
可,他和凌风永远隔着天和地那么远,凌风是段神候的弟子,年少有为的名捕,而他却是个既没名又没好出身的孤儿,甚至还没有本事。除了麻烦,他从不能带给凌风什么。
在听到铁离劝凌风不该和自己混在一起的那夜,李坏走了,他断了音讯,走的毅然决然,只给凌风留下了一张字条。
“请等我五年。”
自卑让他说不出爱,更没有留承诺,他只是期盼凌风真的能够等他五年,等他把自己变成一个配的起他的人。
…
李坏笑了,他的颊边漩起两个深深的酒窝,只要想到凌风,他就会从心底里笑出来,全身都是暖暖的。
以至可以忘却任何不协调的灰色记忆,只要有那个笑容,天都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乌云存在。
而现在,他很开心,因为他要回去了,五年之期正好,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武功高强,名声在外的大侠,他确信他已经能够配的起凌风。
所以,他想回去,对凌风说出深埋在心里的那个字,他想告诉他,他那么多的努力只是为了他,他想告诉他,他们的明天是再也没有苦痛分离的幸福,无边的幸福。
风中的苇草在凌厉的杀气中竖起了绒毛,李坏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着躲藏在暗处的杀手。
漫天苇绒飘飞,浮浮沉沉地掠过眼眸。
月影勾魂剑!李坏在那光芒闪过眼前的时刻,明白了这场攻击的残酷,世上如果还有可以抵御小李飞刀的兵器,那么就只有这月影勾魂剑。
我从不怕把自己投入生死一线的决斗中,因为江湖上的男儿就该如此。
可,为什么是今天,我要奔向那个人的今天。
第六章 第二世(下)
刀光剑影撕裂了平静的天空,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在美丽的景色中开始,进行,结束。
当两个人停止下来时,风也似停止了它的步伐。苇绒粘到手指,眼眉,衣衫,鲜血,立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李坏感觉到温热的血流淌出身体,在看着他的对手倒地之后,终于也支持不住的倒在地下。
这是什么地方,如此黑暗的没有边际,他努力挣扎,却觉冰冷愈深,意识轻飘飘的要带着魂魄飞离身体而去。
猛然,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呼唤:“李坏,不要死,不要死…”那声音好像追命的,刺痛着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一个笑容浮现在他脑海里,清澈的眼光漾着水色,嘴角稍稍向一边翘起,追命总是那样笑,温暖他心的笑,而接着那个笑却变成了焦急,那修长的眉皱起,双眼紧张的看着他,脸色白的象无色的云,有一滴泪顺着玉色的脸庞流下,星星点点,破碎在耀眼的闪光中…
李坏的额头满是汗珠,他使劲摆脱着黑暗的纠缠,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他对自己说,他不能死,不能死,因为追命在等着他,他不能失约。
而且,他永远不要让他有伤心,有难过,他要他永远快乐。
当李坏站在六扇门大门口时,他的心被一种无法抑制的狂跳和亢奋所控制。
他活过来了,从死中活了过来。全凭一个信念支撑,顽强地走到这里,来实现他的五年之约。
敲响门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凌风来到他面前,象多年前拿着白瓷碗那样对他微笑,他还会敲他的暴栗,冲他说:“李坏,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李坏打定主意要给凌风一个深深的拥抱,温暖的拥抱。
门吱压一声被打开,李坏看到了铁离,他依旧是一身黑,平时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却意外地写着难以掩饰的伤感。
李坏顺着展开的门向里看,到处都染上了一层哀伤的白色。可他顾不得去管发生了什么,他只在乎一件事。
他兴奋地呼喊着:“铁离,凌风呢?我是李坏,我回来了,我来见他了。”
铁离盯着他,艰难的吐出四个字:“凌风死了。”
李坏不信地摇头,他慌乱的笑,一把抓住铁离的衣襟摇晃着:“不,你骗我,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会死,你骗我,骗我…”
铁离狠狠的把他的手甩到一旁,他望着李坏,第一次那样激动的说话:“是你害了他,昨天午时我们一起办案,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却在四面都是敌人的时候愣在那里。我来不及救他,来不及…结果他被刺中了五刀,血把白衣染成了红衣。他一直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李坏,不要死,不要死’…”
铁离的脑中又一次清晰的浮现出那午时刺眼的阳光,凌风慢慢松开紧皱的眉,他微笑,很轻很软的微笑,一滴泪飘落下来,滴在他染成血色的衣衫,他最后说一句话,笑着闭上了眼睛。
“李坏没死…”
天旋地转,有温热腥甜的东西涌上了李坏的喉咙。
昨天午时…在飞舞着苇绒的野地里,他被那柄剑刺中,倒在地上,在要沉入无尽的黑暗时他听到一个声音,“李坏,不要死,不要死…”
于是,他站了起来,活了过来,他如约地回来了。
可他爱的人却死了,为什么…
李坏闭上眼,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力气起来。
清优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仍旧坐在双层巴士二层的那个位置上,她靠在他的肩上。
于佑和闭着眼,可是并没有睡着,因为当她微微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带着笑意看她。
“我睡着了?”清优有点脸红,倒不是因为靠他的肩膀,而是…本是她突发奇想,把于佑和扯来坐双层巴士,可她居然没两下就睡着了,多少有点惭愧。
“肩膀好酸啊。”于佑和看到她的窘样,夸张的皱着眉。
“哥…”清优摇动他的胳膊,脸上羞涩涩的。
于佑和看着她,一本正经地打趣:“作为男士,我好像应该脱件衣服给女士御寒,可是我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脱了就没了。所以和女士一起出门的定律,一定要穿件外套,这是个教训。”
清优被他逗的忍俊不禁,四面一阵张望:“到哪里了?我们坐回去吧。”
“都坐了几个来回了,再过几站我们下车,然后去转车。”
“好。”清优挽住他的胳膊,一派小鸟依人的乖模样。而于佑和则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几乎把表情变成了鬼脸。
安静了一会儿,清优突然把目光对上于佑和:“哥,你说一个人为了自尊离开他的爱人五年,他做的对吗?”
“很难说清,”于佑和皱起眉说,“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自尊和爱情有时候人们是都想要的,只是往往不能两全。失去自尊,爱情可能也会失去意义,可离开却又是爱情中最痛苦的事情。恩,你说的是个悲剧吧?”
“是,当他回去的时候,他的爱人已经死了,他们再不可能在一起,只有来生了。”
“真的是悲剧。”于佑和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惊奇的问:“你的梦?”
“恩,我的梦。而且,还有别的,你想听吗?哥。”
于佑和有了兴趣:“当然想,我正在为新漫画找灵感,你的梦很有意思。”
清优把背靠在坐椅上,她的面容在窗外呼啸而过的灯光中寂静一片,然后她笑了笑:“算了,哥,太悲伤了,而且我还没理清,等我能全部完整的说出来,再讲给你听。”
“好吧,我会等着。”于佑和并没有勉强。他们一起坐到站,走下了双层车。
夏清优坐在绿融融的草地上,边吸着酸奶盒子里最后的残渣余孽,边把自己的腿伸开去,舒服的伸展,就好象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而不炽热,温暖而不干燥。
那种舒服,是很纯粹的舒服。
但马上她的偷闲就被丁欣欣的一个拍肩打断,“干嘛呢?一下课就找你不到?”
清优眨眨眼,顺便注目在她招摇的金色眼影上:“找我?干吗?”
“OMG,你居然问我干什么?我失恋了。”这话被丁欣欣一说,倒象喝水般简单。
清优叹了口气:“你恋爱过吗?”
丁欣欣被她噎住了三秒钟,之后差点没笑成向日葵:“果然是我的死党,看的太透彻了,我只恋不爱的,所以才是失恋而不是失爱。You的明白?”
“明白。”清优再次深深叹气,“我为那些炮灰默哀。”
丁欣欣笑眯了眼,“不必,谁是谁的炮灰还不一定呢,现在的人有几个厚道的。”
是啊,说得对,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谈爱情,不再谈纯粹,一切都变得像个游戏,只投入表情,不投入心的游戏。
清优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能随口分分合合,有的人却历尽生死都放不开。”
丁欣欣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哈的一声,很严肃的冲她说:“亲爱的,我怎么觉得失恋的是你呢?难道你哥找女朋友了?”
丁欣欣是见过于佑和的,她的结论是这个男人是祸水型,所谓优雅是刀,眼眸是剑,再加点孩子气的帮衬,看多了,什么时候被他切割,解剖了都不知道。
所以,她的结论是,为了心还是属于自己的,这种男人不要碰。
清优摇头说:“你不会明白的,他不属于我。”
丁欣欣看向她:“你哥真交女朋友了?”
“和那个无关。”
清优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的烦躁,她揪起一把青草狠狠的甩到脚下。“别上课了,我们出去逛逛?”
丁欣欣眼睛都亮了:“清优小姐要逃课?哇,本年度第一大新闻。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事儿,小女子绝对奉陪!”
第七章 第三世(上)
第二世的影象消失后,凌冰和神司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水幕,等待着第三世的故事显现。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地毯,红色的喜堂。
在那鲜艳眩目的红色中,还有着一个一身红袍的新郎倌。
这个人凌冰早以熟悉,是那个男人,有着大眼睛和酒窝的男人。
一个英俊的新郎倌。
“易痕,恭喜你终于娶亲成人,承接你爹的衣钵。”一个长者模样的人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面带欣慰地说。
卓易痕转过身,笑而施礼道:“上官叔叔,这些日子家中变故,多亏您帮忙照料,才能这么快度过。一航实在无以报答,只能呈上感激。”
上官云连忙止住他道:“你父亲和我乃是世交,要我不帮都不可能,所以不必如此多礼。”
卓易痕也知上官云不是施恩图报之人,便不再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