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霖一怔,她还冲自己笑?她难道不恨他么?怪哉……
“建威将军到——”
门口一声通传,成凯勋走进宴客厅,发上还沾了几片雪花。谢家小厮帮他脱去黑色大氅,拿绒巾来给他擦了擦脸,随即赶紧引他入席,又搬来了暖炉。
成凯勋收拾齐整,先是走上前参拜了皇后谢文君和谢老夫人,然后命人抬上一个大箱子,敬献寿礼。
“晚辈恭祝老夫人长寿康宁,谨以薄礼,聊表心意。”
箱盖掀开,赫然惊现一尊白玉观音像。慈眉善目,垂眸拈指,通身的剔透晶莹衬着睥睨怜悯的神态,尽显慈悲。
“建威将军费心了,快坐下喝杯水酒暖暖身子。酒儿,你过去招呼一下将军大人。”谢老夫人如是吩咐道,于是酒儿和小伍又去了成凯勋那方,敬酒示谢。
南宫霖看着酒儿走到成凯勋的面前,和他把酒言欢,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俯首帖耳,显得很是亲密。
眼前有些模糊,南宫霖不想再看,起身意欲离开,岂料才站起来便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谢老夫人见状随口命令一旁奴仆:“逸王殿下喝醉了,快把他扶进内堂歇歇,再端碗醒酒汤过去。”
南宫霖头脑发晕,想出言婉拒却发觉舌头有些肿大,说不清楚话:“我……”
还不等他拒绝,谢家小厮就过来搀住了他。临走之际他又回头看了酒儿一眼,只见她还在与成凯勋说话,瞧也未瞧自己一眼。
但愿此后不相见……
最后一个念头滑过脑海,南宫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寿宴热热闹闹进行到一大半,谢老夫人面上浮现倦色,谢文君看了关切问道:“祖母可是困了?要不要我陪您下去休息?”
“人老了不中用咯!”谢老夫人无奈笑道:“我叫酒儿陪我回房,你在这里招呼一下宾客,有一国之母坐镇,我们谢家也不算失礼。”说罢她喊过酒儿:“乖孩子过来,扶我这老骨头一把。”
“是。”谢文君看着两人起身,又叮嘱道:“当心些。”
酒儿回过头来看着谢文君,眼里流动着一丝不舍:“表姐,谢谢。”
谢文君一怔,随即温柔笑了:“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快扶祖母下去罢,好生照顾。”
酒儿扶着谢老夫人出了宴客厅,正欲往老人家的寝院走去,途经一个花园,只见谢老夫人一拍手,大叫不好:“哎呀!我的那串佛珠怎的不见了?刚才还在手里的。你们快沿路找找,再派两个人回宴客厅看看,千万要给我找回来!”
一听老太太丢了心爱的佛珠,一群丫鬟小厮赶忙打起灯笼,在地上细细寻了起来。这时谢老夫人又说:“有酒儿陪我回房就行了,你们可一定要把那串珠子给我找回来!”
说着,谢老夫人和酒儿先行离去,留下一干人等在草丛里翻来翻去,只恨不能长一对猫儿似的夜视眼。
可是酒儿和谢老夫人却并没有回房,而是兜兜转转,一路躲着藏着,避开耳目,来到了谢府的后门。
谢老夫人从怀里掏出一摞银票,又取下头上脖子上的首饰,一股脑儿塞进酒儿手里:“好孩子,外祖母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这些你拿着,女儿家要有点钱傍身才好。”
酒儿握着沉甸甸的首饰,眼泪哗哗就流了下来,喑哑唤道:“外婆……”
谢老夫人也禁不住这别离的场面,掉下两滴泪,爱怜地摸了摸酒儿的脸:“你们这番走掉,不知京中会掀起何等轩然大波……你记着,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联系,也别往回送信,走得越远越好,最好离开这里,到别的国家去。”
“我知道的,外婆。”酒儿哭着抱住谢老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吃好睡好,不要想我这个不孝的孙女……”
谢老夫人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快走吧!今日宾客众多,进出城门应当不会查得太严,你们万事小心。”
酒儿还是依依不舍,扯着谢老夫人的袖子,欲走还留。后门咯吱一下打开,一个瘦影钻了进来,是小伍。
小伍已经换了身车夫打扮,她一来便拉着酒儿劝道:“娘子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酒儿的手终于松开,被小伍推搡着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眼看就要跨出门槛。
“外婆,”酒儿忽然转身回头说道:“其实娘亲也很记挂您。我记得每年下雪的时候,她都会亲自下厨煮碗寿面放在桌上,摆上一整天。我问她是在作甚么,她说有个远方的亲人过寿辰,她来不及回去,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向上天祈愿,希望亲人安康长寿。外婆,娘亲不怨你们,真的不怨……”
说完酒儿一抹脸颊,步履决然地跨出门去,径直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小伍坐在车外,扬鞭一甩,抽着马儿就疾速离去,转眼消失在夜幕之中。谢老夫人留在原地,伫立良久……
小伍驾着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顺利出了城门,驶上去往北方的官道。
车厢之内,静静躺着一个俊美男子,眼眸沉阖,正睡得香甜。酒儿坐在软垫上,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腿上轻轻搁好,俯身下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公子,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戏曲唱词来自昆曲牡丹亭。
酒儿给力不?!(≧▽≦)/弄晕了抢回家!简直是山寨大王的作风啊!霸气外露!
PS:JJ抽风回复不了评论,等不抽的时候我再回哈!不准霸王我哟!
75终章二、甜娘子
三年之后,雪安国都城,泰和坊。
说是坊间,其实也就是一块地方有四条巷子,聚居了一群普通人家。这里只是偌大都城的一个小小角落,地处城郊,既不算繁华,也不算清冷,邻里之间往来频繁,和乐融融。
虽然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地方,可泰和坊却在附近小有名气,原因是这里有家别致的蜜饯糕点果子行,经常卖些新奇好吃的玩意儿,而且坊里还有位教书先生,长得极为俊俏,只要笑上那么一笑,都能把十里八乡的姑娘小姐们迷晕了!
泰和坊东巷,林家果子行,生意依然红火。
胖乎乎的绸缎庄王老板走进店就吆喝道:“甜娘子,来斤山楂条子!还要半斤糖金橘!”
“诶!您稍等,这就称了给您包上!”
甜甜脆脆一道声音,这果子行的老板娘麻利地拿起方口木勺,从身后透明的琉璃罐里舀出客人要的蜜饯果子,过称以后用纸包好,双手递了回去。
这老板娘二十来岁,长得颇为甜美娇俏,一笑起来脸颊两个梨涡:“一共三十文,您拿好。”
王老板付了钱接过东西,打趣道:“甜娘子,每次看到你,再一吃你家的果子蜜饯,我这心呐,可都要甜化了!”
“呵呵……”老板娘伸手掩嘴咯咯直笑,“王老板您要是化了,王夫人一定会把您回炉重铸,让铁匠打个金刚不坏之身出来!”
一提起自己凶神恶煞的夫人,王老板脸色一白,讪讪笑道:“嘿嘿,嘿嘿……咱们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让她听到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话音一落,从外走进一名手拿宣纸的俊美男子,身着普通青衫,一身风华朗若皎月明霜,淡氲光彩,清傲不骄。
这般俊朗风雅之人,不是南宫霖是谁?不过他现在叫林子泉,是这泰和坊书院的教书先生。
王老板一见来人,赶紧上前作揖客套:“诶哟!原来是林先生回来啦!您近来可好?犬子没给您添麻烦吧?”
南宫霖表情冷冷的,眼神似是无意扫过王老板手中的蜜饯,开口道:“王晓虎功课尚可,不过他今天给我说牙疼得厉害,我看王老板你还是少给他吃这些坏牙的甜东西。”
“我还有点事儿,先回了啊!告辞!”
一听宝贝儿子牙疼,王老板顿时把手中纸包一抛,腆着大肚子就呼哧呼哧往家跑去,肥胖的身躯掠过街道,成为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南宫霖接住从天而降的纸包打开,拈起一枚糖金橘高高抛起,然后用嘴接住,吃得津津有味,眼里有几分得意。
死胖子!看你还来跟我家酒儿套近乎!
果子行老板娘,人称甜娘子的俏美人,正是酒儿。她一见南宫霖这副样子,上前拍他手背一下,开口训道:“有你这样的人么?就只会坏自家的生意!王老板可是老主顾呢,几乎日日都来。你总是把客人赶走,是想我们家铺子关门大吉么?!”
南宫霖不高兴地一努嘴:“谁叫他成天趁我不在就来和你说话的?哼!我没揍他就算好的了!”
酒儿又好气又好笑:“街坊邻里的,说两句话怎么了?真是小心眼儿。”
“是是是,我心眼儿小,你心眼儿大!”南宫霖瞪着酒儿说道,“我看你压根儿就没心眼儿!被人哄去卖了都不知道!”
酒儿吐吐舌头:“噗噗……谁被谁卖还不一定呢!哎呀呀,是谁一觉醒来,才忽然发现自己都被人绑走了呢?谁呢谁呢?”
一提起这事,南宫霖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当日小伍在酒里下了药,他喝了一杯便被迷晕,足足睡了三日。等他醒来之际,赫然发现自己身在出海的船上,而且已经远离苍穹国边界很远了。
酒儿见他醒来,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在海上了,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也不拦你,自个儿跳海游回去!不过嘛,我看和公主成亲的日子你是赶不上咯……所以你还是乖乖的跟着我罢,做我的相公!”
南宫霖还有些不敢相信,生怕这是自己做梦,眼前的都是镜花水月。于是他只是愣愣地盯着酒儿看,痴痴傻傻的模样。
酒儿见状“扑哧”一笑,伸手去掐了他脸上一把:“看什么看呢?!说话!”
脸颊一阵刺痛,南宫霖这才回过神来,大喜过望,一把就抱住了酒儿。感觉到怀中温暖真实的娇躯,他激动不已:“酒儿你、你竟然……”
竟然为他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远走天涯!这是何等的深情厚意?!
酒儿环臂紧紧勒住南宫霖的腰,把下颔搭在他的肩头,眼里闪耀泪花:“我娘说过,女人这辈子是为自己而活的,做想做的事,嫁喜欢的人,最关键要活得开心。跟你一起走,我会很挂念外婆和表姐,会觉得很对不住其他人,可是如果不跟你走,不和你在一起,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公子,我很自私,我不懂那些国家大义,也不想管什么世俗眼光,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就想嫁给你,我要当你的娘子,和你过完这辈子。”
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南宫霖眼眶发热,哽咽道:“我还以为……我其实一早就想带你走,可我怕你不愿意,毕竟我们……”
“傻瓜。”酒儿摇摇头,“在我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爹爹,养我教我疼我的那个爹爹,他姓易。而我只是易酒儿,永远都是。”
情难诉尽,泪别故里,惟愿与君,携手归去。
于是,他们就这样两袖一甩,潇潇洒洒地走了,一路行行停停,最后来到了雪安国的都城定居。买了泰和坊里一处小宅子,带着小伍一起住了下来。
彼时酒儿已经快要临盆,肚子变得很大,走路都要三步一歇。南宫霖紧张得不行,每天摸着圆圆的肚子和里面的小家伙说话。
“你乖啊,不要折腾你娘,不然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酒儿一指点上他的额头:“去!有你这样当爹的么?孩子还没出来就威胁他,小心他以后跟你不亲!”
南宫霖闻言赶紧弯腰下去,对着小家伙讨好地说道:“儿子,刚才说的不算哈,你就当没听见!我意思是你要乖一点,这样你娘就没那么辛苦,我也会过得轻松一点,对你自然也会好一些……”
两人都是初为父母,喜悦忧虑夹杂而来,南宫霖表现更甚,每日眉心紧皱,一双眼睛老黏着酒儿的一举一动,就连沐浴如厕都不肯松懈一刻。小伍见了,成日打趣他是酒儿的跟屁虫。
还好,这孩子果然是个乖宝宝,在孕期的时候就没有折腾酒儿,出生之时也是顺顺利利,从阵痛要生产只用了半天时间,一出娘胎被产婆拍了拍屁股,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恭喜林公子,是个小少爷!”
南宫霖激动又忐忑地从产婆手里接过儿子,手足无措,不敢用了太大劲,生怕伤了婴孩儿的软骨头。
他抱着孩子坐到床边,邀功似的让酒儿看:“酒儿快看快看!我们的儿子!你看他的鼻子多像我!”
产后有些虚弱的酒儿偏了偏头,眼角扫过那个脸上红红皱皱,小猴子般的孩子,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好丑啊……一点都不好看……”说完她重重舒了一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个艰巨任务,接着便脑袋一偏,转眼就睡着了。
一旁的几个接生婆都齐齐笑了起来,这家人可真有趣儿,当爹的激动成这样,可做娘的却是自顾自呼呼大睡了!
小公子被取名为林启北,为的是纪念他在地处大陆北端的雪安国降生,同时北字还同“南宫”之南相对,从另一层面上隐喻了他父亲身份,权作对以往人生的告别罢。
酒儿和小伍都没有带婴孩儿的经历,倒是南宫霖,因为原来带过出生的小狼,倒是有几分经验,所以小北几乎是他一手带大,和他也格外的亲。酒儿不需要操心孩子,闲来无事就开了个果子行,专卖蜜饯糕点,打发时间的同时也赚点钱补贴家用,平时和小伍两个人看铺子,同邻居说说笑笑,时光也就这样如流水般淌过了。
一次偶然,泰和坊书院的山长来此买东西,发觉墙上挂的美人图画得极好,似是名家手笔,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南宫霖所画,于是邀他去书院教习丹青。南宫霖寻思着自己一个大男人,虽然吃穿不愁,但成日在家无所事事也不像话,于是等小北稍微大一些,他便去了书院教习书画。
不过他这一去,可是在书院里掀起一场风浪,丹青课上的学生忽然多了起来,尤以女学生最甚。幸而南宫霖为人素来清冷,除了授课并不与其他人有过多接触,再者他已有妻儿,所以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