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父亲说,我的孩子在我的祖先面前断了气,他不是能继承这个血统的人,上天不容他。一次又一次说着借口,直到宫里的人都厌倦了。而后,习惯性地,最贴身的一个近侍递上丝巾为他拭干眼角的泪水。那个近侍看到了一滴血,新鲜的,粘稠的,火热的,顽固地就黏在那位父亲白净的手腕上。”那一滴血里面,包含了多少人的血泪啊,恐怕夜晚的宗庙里都会看到一个个婴灵,从夜枭的哭泣中控诉他们的过去,以及再没有希望的未来。
被自己至亲的人杀害,就连恨也恨不起来。
“当那个母亲忧心这个孩子是不是会遭受同意的命运的时候,宫闱里的生活还是一样的继续,冷漠的依旧是冷漠的,八面玲珑的依旧是八面玲珑的,装聋作哑的依旧是装聋作哑的,没有谁真正关系过她,直到这个孩子的降生——这个的第一个皇子。那位母亲甚至已经在后间为孩子摆好了香案,在镇痛来临的一瞬间。而后,传来的却是孩子被封为太子的消息,早已准备好的泪水潸然而下,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噩梦的结束。”只要没有人死亡,那就是幸福了,即使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最小的那位公主出生,也再没有一个孩子夭折,像是试验品不再出现什么不良反映,当宫里面的女人终于放下心的时候,那位父亲说,他再也不会碰任何一个女人,而那位最提心吊胆的母亲,那位见证最可悲杀戮结束的女人,成了这个皇朝中,第二高贵的人。”
说完这些之后,那人不看我一眼,纤长的右手踮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挑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我,露出一个十分慵懒的笑。
看着茶杯里打转的花朵,我都可以感觉到这黏腻的味道,他却钟爱这一种。
杀戮。
在他说完所有的事情后,我在字里行间感受到的,就只有血型的味道。好像是一个用悲哀,无奈,痛苦砌成的故事,纵使多么华丽的外表,渗出来的依旧是粘稠的鲜血。
关于那个二王子,我该说什么呢,如果早生于他大哥之前,那么将来的万乘之尊就是他了,可惜,他就晚了这么一步,这么一步就是天与地,是与非,功成名就与千古遗恨的差距。
生命开了一个小玩笑,成就了一个生命的悲哀。
处在最尴尬的地位,我自然不会傻到以为那个地方存在着所谓的兄友弟恭,到底没有什么真正属于光明的东西能属于那里。只是希望他可以有所有皇宫贵胄的缺点,只要没有记恨就可以了。
早早的忘记我也是一件简单的事吧,毕竟那样的身份,身边多得是繁花似锦。
但事情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因为,生命比谁,都任性。
在回去的路上,一个仆役急急跑来。
找到我说:“老板,前面有人点名要见你。”我一听,暗想不好。到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没遇到过有前面的人要见我这种情况,恐怕这次是避无可避,定是要被拆穿了。
七上八下地在心里暗自揣测,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前面带路的人说:“老板,到了。”的时候,我才微微回了回神。
呼了口气。也只好面对了。
一样的厢间,一样的酒菜,一样的人。
看到椅子上坐的人,不知不觉地把心放下了,但短暂地放松后却是更加猛烈的收紧。
我面对的不再是富家那些草包公子,而是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把我推入绝境的天家王子。这两种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我不是势利小人,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我低头。
很狗腿地走过去,说:“公子,您又来了。”
他说:“那我是什么公子呢?”
这一问,我心里直冒冷汗,宫里面的人要是为难你,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你安上个罪名,甚至是一件常人看起来极小的事。
若是真他会这样做,恐怕也是天下之祸了,且不论他会不会当上皇帝,若是没有,势力也该遍及一方,若是真是这样的性子,恐怕那一方百姓该不好过了。
还好他没有,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说:“你就叫我肆公子吧。”
变
我点点头,叫道:“肆公子。”
他说:“来,坐吧,一样的酒菜,这味道倒是不如以前的好。”
我听得心里直冒冷汗,但表面上还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跟在他身后,随他慢慢坐下。
为我夹了块类似于生鱼片的菜,我很恭敬地把它夹到嘴里。而后,他也为自己夹了块,嚼了嚼之后淡淡地说:“那我们说说原来在这饭桌上的事吧。”
在嘴巴里鲜嫩的鱼肉,当即成了噎人的鱼刺,但我也只好生生把它咽下去。
还没等他开口,我说:“肆公子,烟锁已经在等您了。”希望他说的真是这件事才好。
“不急。”抿了口酒后,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听得心惊肉跳。
这只能说,调人胃口的功夫他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我在想,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能等。
是不是天家的人都这么有耐心。
我突然明白,如果他们没有耐心的话,在一次次惊心动魄的夺杀中,就没有人能笑到最后了。不然所有人都该同归于尽。
可是,在也仅在这件事情上我比他能等,因为他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人,甚至不能说是第二个。
说起来,除了他的身份,我不需要忌惮任何东西,而也就是他的身份,使我们天差地别。
“为什么还不把面具拿下了呢?”倒是他忍不住了,虽然在预料之中。
“公子怎么知道我带着面具呢?”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可以这么慢条斯理地讲话,我都有些佩服自己。
他倒也是不着急的,就这么看着我。
而我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注视似的,依旧津津有味地吃着眼前的菜。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心理战。我只是希望能偶尔嬴一次,即使不是用徐子沫的身份。
“你……”他正要开口,门响了。
其实,我早已不关心他要说的内容。因为,我赢了。
一个个仆役,像一条条的鱼一样灌入。
每进来一个,那位王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破坏了某些异样的气氛,而是因为他们手中的……菜。
仆人手中的菜是从未有过的精致,精致到我以为这是一件件工艺品,而非该满足人口腹之欲的填补品。真不想去破坏。
我吃的一向已经是最好的了,想不到厨子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美味,莫非留了一手。
我伸出手是为了品尝,而那位公子伸出手是为了破坏。
一盘一盘的菜被毫无眷恋地摔在地上,碧玉瓷盘叮咚作响,像是珠玉落地的声音,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特别喜欢听瓷器,尤其是名贵瓷器被毁坏的声音了。因为那个声音很像葱茏的小溪,听得出眷恋的味道。
可是眼下,我更在乎的是一盘盘菜,这孩子真不知道节俭,浪费啊。
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他拉起最前面也是头低的最低的一个小厮的衣襟,厚道:“谁,谁让你们把这些菜送来的?”
那小厮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声不吭,把头拉的更下了。
这一次,我们的皇子的华华丽丽地怒了。
而在他火力的猛烈攻击下,那小厮的帽子掉了,衣襟散了,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氤氲的水气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微微裸露在众人目光下的锁骨显得分外□,仿佛注视到他人的目光,他迅速手机衣襟,不让人看见里面的一丝一毫。
真是我见犹怜。
那小厮我也认识,帝京的人恐怕有一半都听过他的名字,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少之又少——烟锁。
我所认识的烟锁像是一朵骄傲的蔷薇,傲慢,倔强,执著,带着尖锐的刺,将自己整个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在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才开出艳丽的花,即使燃烧尽自己的全部也一样。
为了那个人,他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刺,用血淋淋的身体,让自己终于可以暂时依偎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可是,那个人是同小夜一样的人,不懂爱,不愿爱,也,不配爱。
我该说什么呢,劝他放弃,劝他像我像要忘记小夜一样的忘记那个人,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连我自己都身处迷茫,又怎么能引导别人找到回去的路。
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想这是我该最先想的事情。
我不能去识破他,天家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不是他在对你笑,就表示他真的快乐。冒冒失失地说出口,只会使我,是烟锁,甚至是这楼里的人陷于绝境。
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肆公子一见他就楞了一下,随即向我展开一个笑,看起来虽是无斟无酌,但我在那里面却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是鲜血,毒药,阴影的味道。
是生长在那个地方的人独有的气息,深入骨髓,沁入心脏。仿佛一生也洗不掉的罪恶。
我突然忘了我要说什么,因为那个笑,太美。
他说:“这就是你为我上的菜吗?果然美味动人。”
这个时候我只能点点头。
而后,那个仿佛空气一样的侍卫突然出现,给我递上一大堆银票,足有千两。明明,他的主子没有给他下命令。
“这一个月里,他不能再被别人享用了,只能由我细细品尝。”他说。
我看着一大堆银票□。直觉上我是不该收的,可这样的情况,我却不得不收。退回去的,不只是银票,也可能是我的命。
虽然滥杀无辜这种事情,很少有王公贵族会做,尤其是在二皇子这样尴尬的地位上,很有可能会给太子抓住把柄。
但是天家抹杀一个人是很简单的,简单到甚至不用他们自己出面,关于这个人的人,事物,都会在这世界上消失。仿佛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一样。
因为关于这个人,遗忘成了习惯。
恭恭敬敬地把银票收进口袋里,我随着一大帮仆人像是潮汐般褪去。
肆公子拥着烟锁向后厅走去。
在我为他们关上门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透过望着烟锁的深情的眼神,他居然在看着我。
那眼神锐利的像一只鹰,在苍茫的蓝天中,俯瞰着地上的猎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懒吗?”
“懒。”
“来人,拖出去斩了。”
萧瑟与寂寥回忆里不止有我的曾经
除了前院,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心中的不愉快尽量驱赶。
真不愧是天家的人啊,那种魄力,让人在心里产生一只微妙的颤粟感,透过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产生了一种不单单是恐惧的感觉。
真是讨厌。
到底我不是生在封建王朝,到底我受过平等思想的熏陶,到底我讨厌那个地方,还有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所以,我并不惧怕这种感觉,只是感到微微厌恶。
前院是接客人和小倌们休息的地方,而后院就是我,明真和仆役的住处,后面由几个大的院子分开,我住最大的一个,明真住最僻静的一个,为了方便前面的人的差遣,仆役们都住最靠前的一个。
平日里很少到前面,更别说到仆役的院子了,可今天莫名其妙的,就想去那里。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在那里吧。
走到仆役们的院子里,他们看见我来,一个一个地对我行礼,随着一句一句的:“老板。”的叫喊声,我也在寻找那个从不叫我老板的人。
不在,几乎逛遍了整个院子,听遍了所有们尊敬的称呼,可是我依旧没有找到他。
倒是个伶俐的小厮看我这个样子,就大着胆问我:“老板,您是在找衍砚吧?”
我点点头,他怎么知道?
看我疑惑的神情,他笑着说:“因为他老是在我面前说,‘羡鸳怎么样,羡鸳怎么样‘,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老板的名字,后来才在清介管事那里明白的。”
“那人呢?”在明真,衍砚,狐狸那里,我都可以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情,但是在其他人面前,我却必须威仪,即使是假装的也好。
“他去废园了。”小厮急忙回答。
整个后院中,能称得上是废的,也就只有一个了。
走进狐狸的院子,瑟瑟地吹来一股冷风,地上的叶子慌乱地飞舞到空中,又优雅的落地,像是习惯了风的暴躁,也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除了从容对待,就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狐狸的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夏天的时候,长满的不加梳理的,茂密肆意的荷花,这种美是怒张的,艳丽的,不加抑制的,也是衰败的,残白的,备受禁锢的。层层叠叠的荷花像是无法阻止自己的欲望一样,绽放着自己最美丽的一面,把身边的荷花压制在下。没有阳光的花朵静静地腐烂,成为下一带的养料,而汲取了它们的营养似乎因复仇而来的花朵,显得更加美丽,巨大的花瓣将上一代的花层层遮盖。
一代代的生,一代代的死,只要花开的一天,就是仇恨与复仇延续的一天。连成长的目的都是威力杀戮,没用尽头,直到秋天的到来,这一切才暂时终止。
愤怒被埋藏在冰冷的池水下,腐败的尸骨中,等待这来年的夏天进行一场新一轮的厮杀,没有尽头。
再到这里,眼前除了稍微露出水面的一些残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