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宾馆一楼梅花厅,挤满了喜庆的人们。彩色的气球飘满大堂的上空,堂内长满各种各样的玫瑰花,有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张小梅着一身洁白的婚妙走过一道用鲜花插成的爱情门,美丽的小贝贝在她身后抬着白色婚纱的尾巴;她的左手温柔地挽在钟涛的臂间,钟涛着一套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领口系着黑色的蝴蝶结,左胸口袋处扎着写有“新郎”二字的鲜红玫瑰花。在司仪的主持上,钟涛微微弯腰亲吻着她,全场响起雷鸣般祝福的掌声和彩炮声……张小梅在掌声与炮声中甜甜地醒来,见钟涛正睁着眼看她。她才从刚才甜蜜而荒唐的梦中走出来,轻柔而幸福地说:“你早醒了?”“你不怕汤院长查岗?”他不合逻辑地答非所问。
“不怕呀,她没有将挨着钟涛的身子移开,用能点燃阳光的双眸看着他说:“游戏,是结束的时候了。”
“游戏?”
“是的,游戏。”她靠着他,望着前方洁白的墙说:“你不认为是游戏吗?如果说他是装有各种游戏软件的游戏机,我的身体就是那让游戏机转起来的游戏币;如果我漂亮的容光是装着青春、激|情、梦幻的游戏机,那么,他手中的权力就是开启我这台游戏机的游戏币……”她将两手重叠着放到自己的腹部后说:“我不想再做可重复使用的玩币,也不想再做投币就能运转的机器。”她歇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钟涛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汤有才的风声,大意是汤的后台……省委的牛副书记牵连到群州市委书记的大案中,可能位置难保。他说:“那你的下一个猎物呢?你的别墅梦想呢?”
她翻动一下身子,将双手放到眼前,伸出舌头,做老虎的张牙舞爪状:“你……喔……”
“疯子!”他起身,去洗脸刷牙。
“是的,我是疯子。我要让世界为我疯狂,我要在医药界打出一番天下,让你们为我疯狂……”
“哦?你的什么健身美体馆不开了?你的红梅牌高级时装专卖店不开了,你……”他将一条未拆封的绿保康公司的礼品压缩毛巾递给她。
“讨厌!那是过去的想法。”她接过毛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弯腰踢腿后说:“现在呀,只想吃你做的早餐……”
他看了看表,见已是九点多了,就说:“我没有做早餐的习惯。快洗。我请你去面馆吃,吃完,我还要去办事处呢。”他说完后补充道,“好久没去了。” 吃面的时候,她再一次对他说:“涛哥,我想和你注册一家公司,接一些全国代理品种做做。或去承包一家小型医院的配送。”
“哎?”钟涛停止面条的吸入,一半面条从嘴延伸到碗里。
“我想了快一个月了,名字都想好了,叫……”她仰头想了一会,将举着的筷子放进碗时说:“叫江海贝思特医院药品销售有限公司,怎么样?”说完,她很神气地又问:“不错吧?”
“Best。最好的。不错!医院药品销售,定位也不错,不是搞医药批发的那种。不错,不错。”他连连赞叹。过了一会,他想:“贝思特”倒过来念就是“特思贝”,思贝正是女儿的名字,他心中一喜。她更来了精神:“别以为漂亮的女人都是花瓶。我在自学EMBA呢!”她在自学EMBA,这倒是钟涛没想到的。他提醒自己,看来不能小瞧身边的这个小女人了。便认真地问:“还有呢?”
“我想和你合作,你当董事长、总经理,我当副董事长、副总经理。”
她快乐地说。
“还有呢?”钟涛认真地问。
“企划书,可行性报告,我还在酝酿中。”她想了想,打趣道:“你先去你的办事处吧,我去公司,弄好后向钟董汇报。”
阳光一下子跑了个精光,天顿时像被一个黑锅盖严严地扣上。风,发疯似地扫荡着,扫荡着……窗户在风的淫威下哭喊怒吼,树被风抽打得摇摇晃晃,枯枝像晕了头似的,纷纷惶恐地从树下、从空中栽下,重重地摔到地上,痛得直打滚。远处的闪电,将黑色的天幕凶狠地撕出一道道惨烈的伤口,惨白的血在扭曲着流失着。天被撕扯得痛苦不堪,发出轰隆隆的雷声,让路上的行人惊慌失措,纷纷找一棵大树找一片屋檐躲藏。天女吓得哀声一片,哭声一片,哗啦啦如拉开天闸一般,凡间便如白蛇水漫金山寺一样,公路眨眼间消失在雨海……
印计伸手去关办事处的窗户,闪电夹着雷声如蛇形飞来。他的手触电般往窗内一缩,又飞快地伸出手去,严严地将窗户关上。他靠在窗边,将脸贴着窗玻璃,出神地望着被雨屏蔽着的马路。车的灯光,淡淡的,若隐若现地和雨抗争着。
印计打开灯,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脑子里想着秋莎、郝美玉、李放、张红军、王虎,此刻在哪呢?没淋着吧?他知道骏杰在来的路上,在车上,他不担心骏杰。
骏杰的眼前已没有路。他只好按下操控台上红色的三角形标识,让车子前后左右的眼睛不停地眨巴着。他将变速杆挂到停车档,拉上手刹后,从仪表盘左侧小孔内取出一支烟。再弯腰拔出变速杆前方的电热点烟器。从烟冒出的火光,可以看到骏杰那张憔悴的面孔。雨肆虐着这座城市,肆虐着骏杰的心灵。他没有打开音响。他无心欣赏虚幻的音乐和酷爱的《化蝶》,每吸一口,就将手弯着,用手背支撑着超负荷运作的头颅。不经意看见如瀑布在窗上奔泻的雨帘,他想起第一次从江西到杭海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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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也是这么大,火车站前的广场被雨埋了个严严实实。他穿着一件单衣在候车室外的过道冻得瑟瑟发抖。他也想起无数个风雨交加的日子,着一件雨衣或举一把雨伞,去敲医生的家门,强装笑颜地接受着医生家人的怀疑与冷漠。他将夹着烟的右手抚了一把疲惫的双眼,发现有凝重的泪水挂着。也许,在骏杰这些年的做药生涯中,有过开发医院成功的快乐,有过完成了任务的满足,但仔细想想,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处在一种压抑和愤懑之中……违心多过真诚,心酸多过喜悦,泪水多过身上淋过的雨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也许,是到了结束这种日子的时候了。”虽然,这种日子给他带来过财富,这种财富又在商场和赌场、娱乐场买到过别人真诚的羡慕和虚假的奉承。
“也许,另一个行业也是一个鸟样!”他挠了一下自己的头,依然愤怒着。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伴着火样的闪电,在车外炸响。骏杰放倒座椅,将脚放到方向盘上。“医药的惊雷也快要来了吧?”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医药上空的乌云。
他猜想,闪电就睡在那乌云上,闪电一醒来,那雷声就会把世界震得哗哗直响……
汽车的喇叭声不耐烦地响起。他直起身往外瞧了瞧,前方的车身已隐约可见。他松开手刹,将变速杆拉到前进档,脚轻轻地给油,车缓慢地在雨中游着……
在地下车库,骏杰和钟涛碰了个正着。
骏杰边按电梯钮边说:“这个鸟天,雨真的猛。”
钟涛边走进电梯边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你们出门要记得带伞。”
钟涛和印计打过招呼。就进了他的1016房。骏杰一见印计就嚷开了:“这个鸟天,就差没把老子吓出心脏病来。”
印计指着饮水机说:“你先喝杯水,压压惊,暖暖身。”
1012房的铺位撤了以后,就成了杭海办的工作地,1014房成了真正的会议室和钟涛的会客室。 1012房里,六张办公桌,排成两行,像教室的课桌一样排列着。最里头面向窗户的是印计和骏杰的桌子,印计的在左边,骏杰的在右边。印计的后面是张红军的座位,李放和张红军并排着,郝美玉的桌子在最后排右侧,离门最近的地方。每个人的桌子上都七零八乱地堆放着一些产品资料、学习记录什么的。虽然印计办事处的6个人都在军华宾馆有桌椅,但除了开会或和主任有事沟通。平时办事处都是唱空城计。印计做代表的第一天,他的主管就对他说:“医药代表的办公室在哪里?医务人员的办公室就是代表的办公室。医生的桌子和饭店的餐桌就是代表的办公桌!真正敬业的代表,真正合格的代表是8小时为工作,24小时为客户,客户的需求就是给我们的指令……”这些年来,不管是在代表岗位还是在领导岗位,他都时时刻刻铭记着主管的这句话和这句话的营销精髓!别说是骏杰,就是印计也是很少到这里来。
见骏杰在饮水机那取了水回到座位,印计甩给他一支烟,看了看窗外依然在哗哗下着的雨说:“骏杰大将军,您约我到这里,不会是给我下黑雨吧?”他也点上烟道:“我现在虚得很喽,只听得好消息经不起打击哦。”
骏杰用夹着烟的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什么黑雨,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想和兄弟谈谈心。”他将烟放进口里吸了一口接着说:“真的,觉得郁闷,只想找个人说说。”
“你应该开心啊,老婆又去当官了。”于荷去物价局上班前,骏杰请杭海办的人吃了餐饭。
“当个鸟!坐办公室,打打字什么的而已。”(敬请关注《绿处方》……29)
(连载29)“那反正是吃皇粮呀。如今这社会,一个上班,一个做生意,是一个家庭最好的摩尔配比。”骏杰虽是学化学的,但它不喜欢炒作药物概念过程中动不动就用“摩尔配比”,它认为那纯粹是没有多大含义的,哪一个复合制剂没有摩尔配比呢,既然是配比,就有它存在的理由和特性,拿它去炒作最多是卖弄一个概念。因此。他说:“我不知道这种摩尔配比好不好。反正我觉得做药越来越枯燥,越来越沉闷,越来越泛味,越……”很少打断人说话的印计抢着说:“阿杰。是不是没有老婆陪着出差,越来越孤独寂寞了?”
“老兄,不瞒你说,有点,有点那个味道。”骏杰将头望着窗外。窗外响起了比开始更猛烈的雷声。随着那轰隆隆的雷声中裹着刺眼的白光在窗外燃爆,一棵硕大的法国梧桐树尸首分离。这一幕,骏杰和印计都看得十分真切。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雨如决堤的洪水从窗边飞落,景物在他们两人的视线中顿失……骏杰变得少有的忧郁起来。好久好久,他的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扇窗,望着那没有了风景的风景。
每一个人都是一片风景,他心中的向往是他最美丽的色彩。骏杰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的向往,在梦里编织过许许多多的风景。现在,骏杰却常常感到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更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留心用他的风景去装点自己的风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印计看了一眼骏杰说:“做生不如做熟啊。你花了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精力甚至钱财,才维系了今天的关系,才有了今天的市场资源,如果就这么放弃,那不是一种浪费、不是对自己的一种犯罪吗?”他侧过身,看着慢慢低下了头抽烟的骏杰继续说:“如果就这样不做了不觉得可惜吗?你又是否清楚地意识到,你更好的位置在哪里,哪个行业才是你向往的?驾轻就熟的?”完了,他又说:“阿杰,不是逼得没办法走投无路。我们还得咬牙挺下去。”是啊!哪个行业是我轻车熟路的呢?我又适合去做什么呢?我今天能留下的人际关系、这点可怜的社会资源。又是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才换来的啊!骏杰努力地问自己。努力地寻找着答案,努力地吸着烟,努力地回忆着……
骏杰想到了靖宁县人民医院,这是他从事药品营销接触的第一家医院。由于妻子的原因,他在那家医院的新药开发没有像其他新人职的医药代表一样……整天蹲在药剂科主任的大门外。彷徨、羞涩、不知所措地等待,为的是能将产品资料让主任看上一眼,削尖脑袋地打听主任家住哪、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甚至不惜采用跟踪等电影和小说中学到的方法,为的是能将礼送出去,通过一次次地请客送礼,七拐弯八托人。为的是能和主任交流时少些白眼。他的药没有经过药事会,院长和主任签个字就同意进去了。可他忘不了第一次去采购那,采购问“你的药是几扣?”时。他竟然不知“扣”就是扣率的简称,是商品中打“折”的意思。他误以为是几个扣孔里放几片药,他想了想说“十二扣”,把在场的人笑得人仰马翻。
从此,他一点点地学习药学基本理论,一点点地学习营销技巧,一点点地学习与人相处。一个节日一个节日地去打点,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送礼,一个月一次地去和一个个医生兑付临床宣传费……才有了后来的关系。可一夜之间,靖宁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和药剂科主任统统被抓,这无疑对他是个打击,是个损失。在他听到雨主任被抓的当晚,他和已离开医药圈的妻子通霄未眠。一个靖宁县的资源遭遇到破坏都如此难过。骏杰也问自己:“所有的市场,一夜之间丢光,就像一个国王放弃自己的国家,逃亡到另一个国家去请求政治避难,我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现实吗?”想到这,骏杰猛地抬起头,猛拍自己的桌子,大声道:“可我他妈的糊涂了!我不知道这个鸟行业到底还能做多久?我们还能走多远?!我真他妈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印计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说:“受新闻媒体过左的渲染,像你这种心态、这种想法的人,在我们办事处不止你一个,我看有必要大家坐下来洗洗脑子了。”他甩给骏杰一支烟后自己也点上一支:“感谢你能推心置腹地和我谈,我也一直把你当兄弟,亲兄弟一样的兄弟。”他吸了一口,将烟吐出,望了望天,又望了望骏杰。骏杰的脸和天一样,依旧是沉重的。
他说:“阿杰,有一点是肯定的,也是很简单的,有人就会生病,生病就会用药,有药就得有代表……只是,我们在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推广方式,就是美国医药代表现在的方式……走学术之路!但最近五年、十年,医药代表的性质不会有根本的改观,顶多是花样的变化和更隐蔽的操作罢了。”
“但我不这么看。我总感到我们医药代表这个职业,至少我们现在称之为医药代表的这个鱼目混珠的行业,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大家都知道这里面有回扣,虚高定价,老百姓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