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检部长姓蔡,是上世纪70年代末的老药科大学生。蔡部长留一个齐耳短发、着一件深蓝色上衣。她进来向钟涛微微弯了一下腰,喊了一声“董事长”。就站在曾子铭的身后。钟涛指着曾经理右手边空着的椅子,很客气地说:“蔡老师,您请坐。”钟涛在公司里,对比他大的所有人都称老师,这使员工感到温暖。蔡老师坐下后,钟涛问:“蔡老师,我们代理的这5个品种,客户回访和满意度调查还在搞吗?”
蔡老师非常认真地说:“最近44天,我们对5个品种进行了7个省15家客户的电话和问卷。从反馈的信息来看,客户除了要求包装希望更好点,没有提出别的意见。”
钟涛又问曾子铭:“曾经理,你听到的客户意见呢?”“和蔡老师的结论一致,希望能改进包装。”他完了又补充道:“回春灵,浙江的信息刚才我已说了。”
钟涛转向蔡老师:“回春灵,这次访问的15家客户反响如何?”
“是老品种了,一直反响不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看了看说:“不过,在最近44天的回访中。我们只访问了太和一个市场。批号为20060810,他们说:“没嘛事。”
钟涛思考了一会,很严肃地说:“药无小事,事关生命。浙江市场反映20060204批号这批药的不良反应,已超出了我们的说明书,也超出了我对中药的认识。”他在电脑上检索了一会,笔在台历上写下“回春灵送检”后说:“蔡老师,20060204批号库里没有了,我的意见,将最近进的三个批次赶快送检。但要和药检所的杨副所长说好,化验时不要电脑联网,以防万一,如有问题,我们马上去找厂家。”没有一个贝思特的员工会想到,就在省药检所检验结论“三个批号全部合格”后的第二天,一桩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在望海县的一家美容院,一位48岁的法官在和一个小姐进行性茭易时,光腚死在了小姐的身上。尸检结果:死因与回春灵一号有关。公安局在死者的包里找到了剩余的回春灵一号,批号为20060204。
国家药检局很快发文,查验所有批号为20060204的药品。各地检验结果惊人相似:中药配方讲究“君臣左使”。0204批号回春灵内居然少了“臣”的成份,和药品批文中的主要成份有了差异,被定性为“假药”。药检部门在调研查处接受委托生产回春灵的康尔其美药业时,一个员工承认是他因工作疏忽忘了下料,发现后又不敢说,就悄悄地把那一麻袋药材在厂外处理了。贝思特因违规购买批文、销售假药,处以317,8万元罚款,赔偿死者人民币50万元。赔偿未出现事故却有证据证明服用过20060204批号药物的患者98,03万元;企业停业整顿。企业法人代表钟涛被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
郝美玉坐在印计身边,看着一排排从车边掠过的房子,她感慨万千。
她微微地靠在副驾驶座的椅子上。四年医药代表生涯的情景一幕幕掠过:第一次和杭海办事处的代表在青春茶楼把茶共欢颜,第一次去凤化的大雨倾盆,第一次组织医生的活动,第一次在火车站见到接站的印计,第一次听钟涛讲产品知识……“真快啊,四年了。”郝美玉感慨道。“是啊,真快。今晚,你就要走了。”印计脑海里闪出和郝美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声音很低地说。“真没想到,我会挺不下去了。”“如果你是我老婆,我也绝不会允许你做下去了。”
“为什么?”
“一是一个女人与狼共舞总让人担心,二是医药代表这个职业快到头了,越早转向越好。”
郝美玉沉默了一会,忍住将要流出的泪水:“我没想到,秋莎姐会离开……”
“我也没想到,你会考回中国药大去。”
郝美玉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们还会见面吗?”
“会。”他停了停说:“我和涛哥都不会忘了你。”
印计在狱警处为郝美玉办理完探监手续。
郝美玉在一个狱警的引领下来到会客室。
郝美玉坐在那张掉光了漆的长条木凳上,双手搭在苍白得脱色的大长条方桌上,看着剃着小平头穿着囚服的涛哥,她鼻子一酸,哭了出来,她知道钟涛最不喜欢平头。
钟涛坐到她的对面说:“考上研究生了,还哭。”钟涛也是昨天才从华夏梅口中得知的,在钟涛服刑的日子里,医药公司重新获准开业。华夏梅打理着公司,一有空就来探望他。
“我觉得你很冤。”她没有在意站在钟涛身后的男警在望着她,带着一脸的哭腔说。
“那法官死得才冤呢。”他摊开手说:“我出去,继续做我的董事长,他不能再当法官了。教训给了我常人没有的财富,我应该感谢上帝。”
“我应该感谢你!而不是上帝。”她擦拭着鼻子,望着他那宽大的棕色眼镜,又哭了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望着钟涛右耳垂旁那豆大的棕色痣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妈不可能重新站起来,家人不可能住上新房,我不可能有侄子……”
“是吗?”钟涛吐着烟圈。
“是的,如果没有遇到你,妈妈可能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可能辍学回家务农了。”郝美玉想起天上人间,沉浸在那个绝望而又惊喜的夜晚。
郝美玉在与钟涛重逢后,曾有过将自己的第一次还给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想法。可当她知道贝贝不是秋莎和钟涛的小孩,是钟涛在秋莎的姐姐和姐夫车祸中去世后,主动将当时才3个月的贝贝接到江海抚养时,她感受到了钟涛伟大的一面,感受到了钟涛对秋莎的情,她才放弃了原有的想法,甚至为自己幼稚的想法好笑。
“人总会遇到困难,总要面对困难,灾难总会过去。”钟涛用夹着烟的手点点自己的头:“我没有沮丧过,真的,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当做一种人生的积淀。”
“到时间了。”那警官没有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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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美玉将一个存折和绿色的打火机从包里拿出,泣不成声地说:“涛哥,这是早该还你的。”
钟涛接过存折,看到存折上用铅笔写着的取款密码,望着秋莎恋爱时送给他的打火机,他怔怔地站立着。
郝美玉哭着说:“还记得七年前吗,记得天上人间的那个女孩吗?那个一心想救妈妈的女孩……”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城市的上空。印计下了车,用手放在眼前遮着光,在军华宾馆的大门前仰视着这座见证他辛勤劳作的建筑。他没有将车停进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去乘电梯,就这么一步步地从安全通道向上走着……或许,这一生是最后一次来这了。他这么想着,汗水顺着他的背往下淌着,白色的衬衣一块块变成肉的颜色,紧紧地匍匐在他的身上。印计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出一把螺丝刀,看了看红色已是斑驳的刀柄,拖起一把木椅,来到走廊,他站了上去,在凳子上晃了一下,然后用螺丝刀在那块铜牌后撬着,咣……的一声,铜牌很不情愿地掉到地上。他拾起,用手抚摸着铜牌上“绿保康药业江海办事处”的字,“哎……”地一声叹息,将铜牌拎了进去,放进纸药箱……
印计坐到他的办公桌前,点燃一支烟,让思想漫无目的地游荡。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打开一看,是一条163网站发来的提示信息:“请读来自郝美玉的邮件,标题是《祝贺您出任市场部经理一职》。”他笑笑,将手机重新放回桌面。(敬请关注《绿处方》……35)
(大结局)
印计将轻飘的身子紧紧地贴着黑色的转椅,生平第一次将脚放到办公桌上,小角度地晃动着。桌子上,半个月前的《晨报》再次映人他的眼帘,记者卫剑梅的新闻标题字字如雷:《29个院长被抓……医药反腐大幕拉起》。新闻稿的右侧,配有29个院长和18个药剂科、器械科主任的大头照,附一医院琅副院长和附三医院药剂科陈主任的脸变了形。
印计闭上眼。“你回总部负责市场部,办事处暂时撤掉……”周副总电话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问自己:“是暂时的吗?暂时又是多久?
风过雨过雷声过后。我去哪找回这些昔日的兄弟……”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敲门声响起。印计从椅子上下来开门。
“哎!你们还没走?”望着张红军和王虎,印计一脸的惊诧。
“路过,看到你的车,就上来了。看你有什么东西要我们帮你搬的?” 张红军说。
王虎扫了一眼室内,柜子都是空空的了,桌子上零散地有些东西,不多,桌子下,两个绿保康药业的白色药箱很是打眼,一个张着血盆大嘴等待着食物。一个懒洋洋地抱着办事处的招牌。王虎问:“印经理,是明天走吗?”
印计点了点头。将大鸡烟甩给王虎和张红军。张红军将烟握了一下,要还给印计,说不想。
“不管怎么的,都要来一支。”印计说。他环顾一下四周说:“你们今天是客人了,不好意思,连水都没了。”
“什么客人?我们永远是兄弟,是你的手下。”张红军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招兵买马,我们就什么时候离开康乐心药业,回到你的队伍!”王虎说。
“康乐心?”印计非常清楚,康乐心药业是杭海市的一个建筑老板两年前买下的一家药厂,有两个心血管药还不错。“是的。我们昨晚刚刚接到面试结果。”张红军说。
“也对呀,找一家本地企业做做。比找一家外面的公司好啊。现在,外来的公司基本都把办事处撤得差不多了,正是你们抢地盘的好机会……”
“经理,事实上,我们也很不想做了,但我们只会做药,不做药真的不知道靠什么养家糊口。”王虎说的是真心话,他比办事处任何人都需要钱,王虎的母亲三年前去世了,父亲身体不好,一对双胞胎妹妹都在上大一。
印计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见是秋莎的,他没有接,又放下了。最近一段时间,他脑海里总是充斥着肖影的倩影、秋莎的忧郁、郝美玉的笑声,他在痛苦中矛盾,在矛盾中痛苦……
秋莎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翠树在海风中摇曳,在她一侧脸上晃动着美丽的倩影。
太阳的余晖将大海染得火红。海浪像在躲着火的侵犯,拼命地蹿起,逃命似地冲向海岸。瞬间,海浪变成白色的碎沫,又重重地摔回海里,被晚霞大口大口地撕咬着……
秋莎将手机优美地放近耳垂,还是那个甜美的声音:“您拨的用户无人接听……”秋莎放下手机在想,办事处说没就没了,他心够烦了,昨天我为什么要逼他答应国庆和我结婚呢?爱情是勉强来的吗?婚姻是勉强来的吗?爱,不应该使人有压力有烦恼。应该让对方轻松愉快……他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想见我还是手机落在车上?
秋莎将手机合上、翻开,翻开、合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和印计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片断。她将手机啪的丢到她的椅子下面说:“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发泄完,她又捡起她那红色的新手机。双手握着,贴到脸上,好一会后,她将它紧紧地握着,将握着手机的双手放到两腿间,低着头说:“这是阿计给我买的,他会来……”
印计从“女子乐坊”餐馆出来。说着“谢谢!”就将手伸向张红军、王虎。握过手,他说:“我就不送你们了,还有点事。”
印计在餐桌上看到了秋莎的信息,知道秋莎在等他等得很着急。就没有和他们俩多喝,草草地结束了他们俩的欢送宴。
“明天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应该将今晚留给她,这个为了贝贝一直没生小孩的女人……”印计看着他们俩上出租车时,还在想。
印计上了车,就看到一辆灰色的粤B牌道奇车像死猪一样趴在一辆红色酷派跑车的左侧。广州的那个痛苦夜晚,那路边停着的瘦子的道奇车,那像刀刺一样的偷情录音,连同那跪地时的哭声,严严地包裹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想跳车而逃……
印计缓缓地开着,神情茫然,泪水潸然而下。他在想:“这一辈子,我再也走不出过去的阴霾了……谁跟我也不会幸福……我只能活在痛苦和羞辱的影子里,爱人也只能苟且活在苦难的灵魂中……”他的视线模糊了。他习惯性地打开了右拐转向灯,车靠到了右侧,印计踩死了脚刹,将车挂到空档,拉起手刹,任由泪水流淌,任由秋莎的影子和那个下跪的女人的影子在他脑际厮杀、呐喊……良久,良久,他从操控台拿过手机,用给秋莎发过无数次信息的手指发着最后的短信:“我爱你!秋莎。再见!”发完,他将手机后盖缓缓地打开,取出那指甲大的SIM卡,在眼前注视很久很久。泪水如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他习惯性地摸到了左前玻璃的电动按钮。车玻璃像中毒似地瘫下去,印计举起SIM卡轻轻地吻着,然后狠狠地甩到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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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卡如落叶般飘落……
印计用袖子擦干眼泪,一打左转向灯,猛踩油门,车掉过头,发疯似 地冲向前去,很快消失在繁华的都市夜幕里。
他的耳边,响起送别郝美玉那晚郝美玉在KTV里流泪的歌声:“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