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笑声,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一身黑袍,脸隐在风帽中,只能看到他半边脸的胡楂儿,手中握着长剑。
“风扬兮!”黑衣人眉头一皱,望向墨玉低声问道,“公子?!”
“留下她,我不杀你们。”风扬兮的声音像春阳一般温和。
墨玉缓缓说道:“游离谷处置叛徒,风大侠何苦要横插一手?”
“哈哈,你不知道风某一直是游离谷的死对头?”风扬兮一步步走近,看似悠闲,却分明透出一股杀气。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不仅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还是端王世子——皇上钦封的永安侯。”墨玉恶毒地揭穿了永夜的身份。
风扬兮笑了笑,“我不喜欢重复。”声音一变,厉声道,“滚!”
墨玉看了眼永夜,低声说道:“落在他手中,你会死得更快!有时候死得快也是种福气!”
永夜仿佛被吓得连话也说不了,眼里露出不知是喜是忧的神情。
墨玉的瞳孔猛地收缩,“走!”
黑衣人唯他马首是瞻,瞬间走了个干净。
风扬兮迅速走了过来,按了按永夜的腕脉,掏出一粒药丸喂了下去,抱起她,“星魂,我们走!”
只走得片刻,永夜*已解,伸手去扯他脸上的胡子,居然一扯就掉。她望着那张英俊的脸轻声道:“你怎么回安国来了?何苦冒这个险?被揭穿了,两个人都会死的。”
风帽下月魄温柔似水,胳膊却收得更紧,“我担心你。”
永夜不再说话,脸埋在他胸前,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第三十章 山中方十日(5)
夕阳坠入西山,林间已显暮色的时候,月魄与永夜已来到山谷之中。
永夜抬头,云雾已封住了半山望不见石台。谁也想不到,在这石台下方的悬崖之下居然还有间竹屋。
林间山溪绕屋而过,溪水旁是一片草地。
风中飘着鲜花的香气,投林的鸟儿还在唧喳。
锅里煮着一锅菌子烧的野鸡汤,香气四溢。
月魄正弯腰洗野菜,永夜揭开锅盖舀了勺汤顾不得烫嘴,吹了吹便喝了下去,鲜得她直冒口水,伸手拈起一块鸡肉,烫得跳脚又舍不得放弃。
“放下!”月魄回头斥道,那块鸡肉便从手中又滑进了锅。
永夜被烫着的手指捏着耳朵,看着鸡肉吞了吞口水。月魄笑骂道:“还差点儿火候,等饭好了再吃。”
他盖好锅盖满意地拍拍手,回头见永夜还盯着那锅汤出神,不禁失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贪吃?!”
永夜叹了口气,又吞了吞口水,扬起脸笑了,“我决定一只鸡腿都不分给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永夜给月魄夹了根鸡脖子,然后再不理他。
月魄瞪大了眼,看着碗里的鸡脖子哭笑不得,“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吃。王府的山珍海味多的是,可你就像从来没吃过肉似的。”
永夜头也不抬将最后留下的鸡脚嚼了又嚼,“我很多年没吃得这么痛快了,月魄,你手艺真好。”
月魄笑道:“明天我烧兔子给你吃。山兔肉嫩,比野鸡还好吃。”
“嗯,我会把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吃得不敢出门。”永夜满意地啃完鸡脚,吮了吮手指抬起头,见月魄只喝了碗汤,碗里那根鸡脖子动也没动,奇道,“你吃饱了?”
“看你吃就饱了。”的确,永夜的吃相太恐怖,月魄觉得看她吃比自己吃还香。
永夜端起碗喝汤,目光在鸡脖子上打了几个转,有些可惜还有些恋恋不舍。月魄眼中流露出怜惜与心痛,将鸡脖子夹到了她碗里,不在意地说:“我最讨厌吃鸡脖子,你要还能吃就把它吃了。”
永夜边啃边说:“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喜欢!早知道,我连这个也不留给你。”
啃完她满意地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拍拍肚子瘫在椅子上,“我犯食困!”
“懒!不想洗碗涮锅是吧?”月魄见永夜一脸满足,只好认命地起身收拾。
永夜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幸福。
“京都方圆百里,只有这夷山山高林密隐蔽一些。今日若不是去庙里打听你的消息,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月魄一边洗碗一边说。
“你扮风扬兮还真像,差点儿吓死我。我宁肯跟谷里的人回去,也不想落在风扬兮手上。回去只要我肯投诚,大不了还做刺客。这些年处处和风扬兮作对,落在他手中,以他疾恶如仇的心思,肯定会杀了我。”永夜懒懒地说道。月魄扮得实在很像,连声音也学得像。
“还不是被你拆穿了!”
永夜呵呵笑了,“乍一看吓坏了,再一瞧,就瞧出来了。我对他的气息特别敏感。”
月魄怔了怔,摇头笑道:“你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风扬兮好歹也是一代大侠!”
“是啊,他是大侠,我是刺客小人。他差点儿死在我手上,七八年前就四处找我想要杀我,能不怕他?我在三丈之外就能闻出他的味道。”
月魄放好碗筷,望着窗外喃喃道:“他要是死了就好了,省得你成天怕他。”
她本来有机会可以杀他,然而,看到风扬兮在火中焦急地找她的模样,让她如何下手?
永夜站起身,走到窗边,天空虽有云层,却依稀有月光洒下来,她想起了从前在山谷中与月魄看星星。眼前的情景让她觉得分外温暖,伸出手想要抱一下他,才触到他的衣衫又缩了回来。
第三十章 山中方十日(6)
月魄瞟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怎么不问问蔷薇?”
“你在,蔷薇自然也安全。”
月魄长叹一声,“那丫头太天真了点儿,却还不傻,一路上还算配合默契。就是狼狈了点儿,还好没落在那些人手上。她在齐国藏着,我想,安国的事情完了,她再回来也无事了。”
“太子若是登基,蔷薇不嫁也不行。”
月魄目光狡黠,“有端王的京畿六卫在,太子当不了皇帝。”
这句话说得永夜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但瞬间便隐去了眉间的忧思。她笑道:“还不是皇帝一心想让佑亲王登基,我父王不过是按旨意办事。不管那些,我们去看星星。”
月魄看着她往屋外走的背影,觉得她身上压了很多东西。从前的星魂有事也会装傻,却不像现在这样,脸上笑着,眸子里却有种悲伤与沉重。
永夜知道他看着她。如果可以不管朝廷的事,不理会游离谷该有多好。提起安国的皇位之争,她就不可遏制地想念父母。
如月魄所说,有掌握了京畿六卫的端王与能威慑百官的张丞相,安国乱不起来。也许,京都并不需要她出现。永夜深吸了口风里的花香,山谷宁静安详,能这样过也不错。
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的月亮出神。
“想什么呢?”月魄也躺了下来。
永夜认真地说:“我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就这么简单?”
“嗯。我觉得困。”永夜闭上了眼睛。
月魄没有说话,偏过脑袋看她洗去易容后精致完美的脸,睫毛连丝颤动都没有,鼻息绵长平稳,他喃喃道:“睡吧,无人会吵你。”
这日,永夜醒来的时候躺在竹床上,身上还盖了床薄薄的蓝底印花的棉被。新被子的味道,带给她全新的心情。她一跃而起,精神焕发。
“月魄!”她放开喉咙喊道。
她的声音大得几欲将竹楼震散,月魄手中握了一把蕨菜冲进来,“什么事?”
永夜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道:“你真像一个居家男人!”说完眨眨眼又笑了,“没事,我醒了就想喊你的名字。”
月魄也笑了,却又板起了脸,“太阳照屁股了,你真懒,去溪边洗洗回来吃饭!”
永夜像只鸟一样飞出竹楼,月魄又忍不住笑了。
晨曦在林中结了层浓雾,阳光照进来,能看到淡淡的光带,听到鸟儿婉转啼鸣。
吃过早饭,月魄就带着永夜去采野菜。他吩咐道:“我采野菜,你想吃什么肉自个儿去捉。”
永夜摇头,“总是我捉,不干!今天我采野菜,你就去捉鱼好了,那个简单。”
“你认识野菜吗?”
“不认识!”
“不认识你采什么?”
永夜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今晚就只吃鱼,不吃野菜!”
于是月魄没办法,脱了衣裳站在溪水里捉鱼。
永夜欣赏地望着他*的上身悠然道:“瘦是瘦,有肌肉,排是排,有身材,这话说得真不假!”
月魄满头大汗才捉住一条鱼,听到这话便笑了。他捧了鱼上了岸,走到永夜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把鱼一抛拦腰抱起了永夜往河里走,“你敢用功夫,今晚就别想吃鱼了!”
“想看我衣裳尽湿曲线毕露的模样?”
月魄被她说中心事,俊脸涨得通红,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杵在河边狼狈不堪。半晌望天道:“好女孩是应该把眼睛闭上,尖叫一声把脸埋在我怀里才对!”
永夜眨了眨眼道:“我本来就不是好女孩!”
月魄怔了怔放她下来,手抚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温柔,闭上眼低下头想要吻她。
第三十章 山中方十日(7)
永夜心跳得很快,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在月魄的唇快要触及她时,突然有些惊慌,把头往后一仰。
“星魂!”搂她的手又收紧了些,月魄轻声喊道。
这气氛,永夜只觉得夏天提前到来了,气温在直线上升。她转开头有点儿不敢直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永夜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月魄满脸无奈,“我是学医的,连男人女人的骨骼经脉都分不出来?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永夜的脸有些发红,突然瞧到草地上的鱼挣扎着要跳进水里,急得大叫:“你赶紧捉鱼去!”
月魄叹了口气,几步迈过去捉了鱼,瞪了它几眼嘀咕道:“叫你跑!今晚非吃了你不可!”
“你说什么?”
月魄露出灿烂的笑容,磨了磨牙道:“我对它说,今晚就吃了它,叫它还敢跑!”
永夜放声大笑,脚尖一点跃到溪中石头上歪着头瞧他,“我不提醒你,你捉得到吗?近午时了,你才捉了巴掌大的一条,瞧我的!”
她拿出在山谷里捉鱼的本事,在溪水中跳跃,捉住一条就大笑着扔给月魄。阳光在她身上打下淡淡的光影。眼前有一只黑蝴蝶翩然飞过,月魄看得恍惚起来,心里的情感像洪水决堤,汹涌而出,只盼着她能和自己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山谷幽深,隔绝了世俗烦扰。他们难道真的能在这里与世隔绝生活一辈子?月魄目中掠过一丝黯然。
永夜看捉得差不多了才罢手,见月魄用树枝串了鱼要拎进厨房时突然止住了他,“我给你做烤鱼!”
“好啊,上回吃过一次,还是冷的。”月魄说着把鱼串递给她,又解了两条大的拿在手中,“中午吃烤鱼,晚上喝鱼汤,我去找点儿菜晚上煮汤。”
上一回在游离谷她请紫袍小孩吃烤鱼时,顺便也给月魄烤了一条去。鱼冷了,月魄却说只要是她烤的都香。他还说,他们不会是敌人。
永夜低头看着手中的鱼串,微笑着生火烤鱼。
夜空异常晴朗。星光与月光在厨房的灯光下交相辉映。
空中有花香,桌上有鱼香,永夜却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吃?”月魄很奇怪。
永夜掰着指头数:“第一天是鸡,第二天是兔子,第三天是鸟,第四天是鹿,昨天吃了蛇,今天吃鱼……我吃了六天的肉了,好像长了不少。”
月魄夹了一块鱼放进她碗里,“你不胖,再长长才好。”她数一个指头,他的心就跳一次,生怕她不想再吃,不想再在山谷里待下去。
永夜望着鱼叹气,“我觉得胖了很多。”
月魄沉默了,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说起外面的事情,舍不得让她离开。行动已快过思维,思索的同时已动手盛了碗汤给她,“不吃鱼,喝点儿汤,长不胖的。”
永夜接过汤,扑鼻的香味,奶白色的汤汁。她望着月魄有些期盼的神情突然下定决心,“太香了,不管了。”说着咕噜一气喝完,埋头吃鱼,连汤里的野菜也捞起来吃了。
月魄没有动筷子,满足地看着她吃完才赞道:“每次见你吃得这么高兴,我觉得为你做吃的特别幸福。”
幸福?永夜拍拍肚子又瘫在椅子上犯食困,“每天吃得犯困才是最幸福的事。这么多年,只有这几天最幸福。”
“我们去看星星,我才做了支笛子,我吹给你听,听着笛声入睡也会很幸福。”
月魄吹笛子的模样让永夜想起了青衣师父在美人先生楼前吹难听的箫。
“还记得去看三位师父打架的事吗?”
“记得,看得过瘾,被罚在田里翻土时我还一个劲儿笑呢。”
第三十章 山中方十日(8)
“青衣师父后来在美人先生楼前吹了很久的箫……很难听……”
“你敢说我的笛子难听?”月魄反应过来,但是永夜没有回答他,她已经睡得沉了。和月魄在山谷里待的日子,她总是很放松,很容易睡着。
月魄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六天,她和他在这里待了六天,她说这六天最幸福。“还能再长一点儿吗?”月魄望着星空下闪闪发光的溪水轻声问自己。
看着永夜睡熟的脸,花瓣一般柔嫩的双唇,他低下头,唇轻轻地从她唇上扫过,移到她的额前印下了一个吻。
山谷里的生活清淡平静,转眼两人已在谷底待了十天。永夜这天去捉了只獐子回来,晚上月魄煮了一锅汤,又烤了条獐子腿。
“你真打算把这山上的野味全吃遍?”
永夜啃着獐子腿就着獐肉汤吃得满嘴流油,白了他一眼说:“实话告诉你,以前我生怕被人瞧出来是女的,在王府看着肉都不敢吃,我容易吗?这八年,我只啃过一次鸡腿,还是在李言年院子里蹭的。那晚若不是想着要去救你需要多点儿体力,我还舍不得吃呢。”
“好像我欠你多大人情似的!为了我吃鸡腿,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月魄心里一颤,嘴上却取笑永夜。
“我不怕,我现在要大开荤戒!”
“你不怕长……开了,让别人看出来了?”月魄的眼睛往她胸部一瞟。
永夜面不改色地又喝了口汤,“你不是别人。”
月魄心里一暖,伸手去擦她嘴边的油腻。
永夜一挡,“我去溪边洗脸,你袍子这么干净,还是月白色的,弄上油麻烦。”说着站起身,又喝了口汤,叹道:“月魄,你的手艺无与伦比,你将来不开医馆,开间酒楼也能赚好多银子。”
“好,将来我一定还开一间平安酒楼。”
永夜呵呵笑了,走出门望了下天空,“今晚无云,有月有星,涮好锅碗来陪我!”
她悠然自得地走到溪边低下头,闪闪发亮的溪水映出她模糊的脸,手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