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心里有些发虚,转念一想,自己是她老子,解释几句就行了,谁知永夜霸了王妃就是不开门。他无奈地想,二十年前受老婆的气,十八年后受女儿的气,威名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和女儿争老婆,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妃瞧出端倪细细问永夜。她初始不说,后来王妃一句:“你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何苦让他回家还去睡书房?”
永夜知道是自己别扭,却怎生也咽不下这口气,被王妃逼得急了便说:“他瞒着我让我去送死,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端王妃惊得脸色惨白,抓了永夜的手接连摇晃,“不会的,永夜,你父王心里疼你,他怎么会让你去送死?”
憋了很长时间的泪终于被端王妃哄了出来,永夜一五一十把出使陈国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听得端王妃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通传王爷回府。端王妃正在气头上拉了永夜出门,永夜与端王便在月色的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永夜!”
端王眼中露出惊喜,才走前两步,王妃一把将永夜扯在身后,怒吼道:“原来你为了你李家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
端王目光一瞟,内院侍从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他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王妃,柔声哄道:“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言乱语。”
“易中天火烧烟雨楼,豹骑死光了,倚红和林都尉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不是见机逃得快,早被他杀了!你真当是风扬兮干的?”永夜哼了声。
端王被戳穿后仍然面不改色,眸光一转就想转开话题,“终于舍得回来了?见你母亲中毒还晓得躲在旁边看热闹!”
永夜不理,拉着王妃撒娇,“他就瞒着我,让我去,让陈国以为可以擒了我为人质。我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
王妃瞪了王爷一眼,“要是永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声音又哽咽了。
第三十五章 永安郡主(5)
永夜一听坏了,她一哭,这个老奸诈一哄不就完了?
端王哪肯放过这机会?搂了王妃哄道:“不会的,她那么精,怎么可能有事?你看,永夜不是好好的吗?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守一天灵还处理那么多事,腰都直不起来了。”头一偏竟靠在了王妃身上。
端王歪着头与永夜互相瞪着,王妃受了王爷的重量,前一刻还想哭,这会儿又心疼起来,“皇上那么能干,凡事你撑着干吗?”
“总不能让皇上追着礼部问成亲的事筹办得如何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两个侄子成亲,怎么可能清闲?”
永夜也被吸引了,问道:“谁要成亲?”
“先皇遗命,皇子在百日热孝期内成亲。一位是三殿下威武将军娶齐国安家四小姐,一位当然是当今皇上了。”端王直嚷事多头痛,成功地半靠半拉着王妃进了寝殿。门一关,永夜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李天佑可是堂兄妹,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个,她受不了。跑到寝殿外敲门,“父王,你说清楚,李天佑要娶谁?!”
她直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把端王逼出来了。他望着永夜笑道:“叫皇上,不能直呼名字,不然会治罪的。”
永夜叹了口气,“好。告诉我,皇上要娶谁?”
端王打了个哈欠,“你还生我的气不?”
“一码归一码,你先说!”
“其实呢,也是你走了之后父王才知道陈国勾结游离谷想擒你为人质的。那会儿先皇是病着,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我有瞒你的必要吗?”端王笑眯眯地解释。
永夜“嗯”了声,眼巴巴地望着他,只希望知道李天佑会娶谁。
端王扭了扭永夜的脸,疼爱地说:“回来就好,都瘦了,回去歇息吧。忙过这个月,父王再与你细说。”竟又把永夜关在了门外。
永夜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疑惑,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她回到莞玉院,茵儿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别哭,会找到倚红的。”
“小姐!”茵儿哭得更大声。
永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王爷和王妃吩咐,以后不准再叫少爷,只能叫小姐!”
永夜头突然疼了,顾不得别的,又冲到内院拍门,“开门!开门!”
端王仅着中衣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小兔崽子,又有何事?”
永夜一猫腰进了房,脱鞋脱外袍,一股脑儿钻进了王妃的被窝,“娘,我要和你睡。”闭上眼真睡了。
端王哭笑不得,投降道:“齐国络羽公主。”
永夜哈哈大笑,“先皇英明,原来给李……皇上找了这么个靠山!”
“永夜,事情已了,你必须恢复女儿身。皇上改封你为永安郡主了。”
王妃也笑,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抚着永夜的长发哄道:“娘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明日你慢慢瞧。”
永夜放宽了心,终于不再与李天佑有纠缠,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么多年的算计突然全没了,一股倦意袭上来,“嗯”了声就睡了。
王妃抬头看端王仅着中衣呆呆地站在房中,轻笑一声,挪出位置道:“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睡吧。”
端王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上了床,又细细瞧了几眼永夜,这才吹灭蜡烛睡了。
粉红菱格纹襦裙、明蓝色忍冬小襦、朱雀金绣纹饰襦衫、青绿折枝散花纹绫绸裙、五彩对襟窄袖小衫、高腰石榴长裙……窄袖大袖上襦下裳及腰连身裙等等各式衣裳捧在侍女手中。永夜打着哈欠被王妃拉到了厅堂中,她瞟了眼,有点儿发愣。也是王府内院厅堂够大,准确地说是院子够大,永夜赏花似的跟着王妃的脚步从侍女身前走过。
第三十五章 永安郡主(6)
“永夜,这件好,衬你的肤色,不止是白,还白得水灵!”
“这件呢?襦衣紧致,一收裙腰更显婀娜!”
“喜欢这件吗?你最爱的紫色!这条紫色大摆曳地花裙配上白色大袖衫别提多舒服了!”
王妃这么些年最高兴的日子就数今天了,调了三十名侍女捧了衣裳拿给永夜瞧。
“娘,别忙活了。我想去天牢瞧瞧揽翠!”永夜笑了笑,走了一圈,她看完了,该做点儿正事了。
“永夜!”王妃嗔怒,眼皮一颤,已蓄满了泪,“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永夜叹了口气,走到一名侍女身前,用两只手指头勾起一块薄薄的绢衣瞧了瞧。
五月初夏,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几乎全是最轻软的布料。永夜恶毒地想,穿在身上专门勾引男人用的?
她回头瞟了眼王妃。
王妃马上气鼓鼓地道:“你父王说了,宫里的事忙完才行,李言年没有擒住之前,我是不许你再走出王府半步的。”
“那我不出去了。”永夜很合作,“我回莞玉院去了!”
“不行!你必须把男装换了!”王妃坚持。
永夜无奈,“我习惯穿男装了。”
“你就换一次,只让我瞧瞧?就我瞧瞧,你们都出去!”王妃眼巴巴地看着永夜。她还没从来没见过永夜穿女装的模样呢。
永夜突然想起了月魄,他说,在她换了女装后,能不能第一个让他瞧到?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酸酸楚楚的感觉,沉默得不动了。
“永夜?”王妃见势不妙,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抬起头,永夜挤出笑容来,“听说皇上已改封我为永安郡主,我不用再顶着世子头衔。我不太习惯女装,以后再换吧。”
王妃叹了口气,揽住她。身份恢复了,不换装就不换吧,将来总有一日会换的。王妃想到从此永夜是郡主,忍不住又开心起来,“我下厨为你做好吃的去!”
永夜淡淡地看了看满屋子的衣裳、首饰,从现在起她就是郡主了,不再是世子,不再是永安侯,更不是刺客星魂。雕梁画栋的房间,锦衣玉食,心里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感觉?
转世为人之后,她要保命,要适应,然后就是连串的阴谋,随时绷紧的神经。十八年倒有十二三年都这样过了,以后她该做什么?
五月了,院子里绿意盎然。永夜躺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小姐,你想不想换换衣服玩?”茵儿小声地问道。虽然郡主一直男装示人,但是她想郡主肯定也会喜欢那些漂亮衣裳的。
想,但她更想让月魄第一个瞧见。永夜记起月魄的话,想起山中十日,眼中光芒闪动。她嘲笑地想,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这么好玩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眼下不还有个李言年还在虎视眈眈?
李言年斗不过父王,也斗不过李天佑。除非他隐姓埋名不现身,否则只有被擒身死的分儿。
永夜以前还想着李天佑会不杀太子,软禁了事。没想到,李天佑毫不留情、干净利落地斩草除根。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天瑞的时候,就摇头叹息。那时候的天瑞嚣张而阴险,他怕是最冤的一个人了。
成王败寇,只能怨他的命。
他是真的喜欢蔷薇,恐怕天瑞生命中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她了。
眼下李言年会藏在京都何处呢?永夜寻思良久,见茵儿一直侍立在身边,便笑道:“去府里冰窖将我冬天藏的那罐子梅花雪拿来,我想煮茶。”
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第三十五章 永安郡主(7)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院子四四方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永夜走进主屋,炕上浮着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得乱七八糟。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永夜从前很惊奇地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一个对自己的家、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也许这一生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更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拂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
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酒色深红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父既然在,徒弟敬师父一杯。”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眼中已有血丝。“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厚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父,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师父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师父请坐,酒中无毒。”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永夜缓缓倒酒,“师父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父最爱的酒,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的。”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呵呵,师父已无当年自信。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父,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儿。师父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切骨恨意。
永夜忍不住,扬起明朗的笑脸,道:“师父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
李言年大震。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了端王软肋。“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来等的就是今天。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而是强大的齐国。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他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师父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父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次被我擒为人质。”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父擒不住我。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父不想救她?”
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上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不能有半分松懈。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
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师父却是无情无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永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永夜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