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倾城却没有追问这个“死了一次”,只是安静了半天,幽幽的道:“我知道了,我不会怪他们的。”
楼何似叹道:“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就直说,我不会苛责你,毕竟一个人生气,不是说高兴就可以高兴的。只是希望娃娃想一想以外的人,还有很多孩子,也有哥哥的。”
楼倾城把脸闷在枕头里,轻轻嗯了一声。
楼何似略有欣慰,却觉得有点不对,扶了倾城肩头,道:“娃娃?”
楼倾城一挣扎,埋向被子里面,不肯抬起头来。楼何似用力扳他,抬起一张俏脸,上面却沾满了泪水。
怔然道:“娃娃为何要哭?”
楼倾城不答,只是摸索着蜷了,抽噎着大哭起来,声音嘶哑,竟是无限伤悲,眨眼湿了一块衣裳。楼何似将他抱住,拿自己袖子拭泪,又急又莫明,道:“娃娃为什么哭?只是原谅他们而已,若能消去大劫,自是平安无事,若不能,像娃娃说的,也未必一定死,为什么要哭?”
楼倾城哭的声虚气短,一面摇头,道:“不为什么……”
这回他却不听话了,三撬两撬,就是说不为什么。楼何似看他哭的凄惨,又哭的实在没来头,只得归于受了委屈,仍然怨恨他人。一直抱到半夜,人才渐渐睡去,泪痕还挂在脸上,漂亮的眼睛肿的像桃子。
206、阻止
由于这一场哭,他把楼倾城未提的要求忘了,倾城也再未提起。两人相拥到天亮,倾城还未醒,楼何似把被子给他掩了,自己下床来。
照目前情况……前三个条件,只剩下第一个了。
对指尖轻道:“你出来!”
一缕阴气轻飘,人形忽而显现,楼长消捧着长长卷轴,出现在面前。楼何似道:“可以说出第四件东西了么?”
长发中显出凝玉的脸:“尚有一件。”
楼何似道:“不可通融?剩下一件是凤凰的事,我们正有空呢。”
楼长消微笑了,道:“你会忙的……不必急,第四件东西很容易拿。”
他话声未落,外间一阵脚步声传来,白衣宫人的声音响起:“何似大人,王上有命,立即请您去议事!”
九咏萧韶轻撑额头,坐在王座之上,目光望向进来的人,道:“楼何似啊楼何似,归跟结底,还是要你做。”
人族水族在凤凰重生的压迫下,虽不大相信此劫,却同意暂时休战,这便足够。但兽族之王却坚拒,提出一个条件来。
“他要你做使者,出使兽族,与他谈判。”
九咏萧韶半合凤眼,隐含深意。
楼何似一愣再愣,最后心里想到,难得楼怀远还记着他。
他不能不应,也不想不应,当即接下使者身份,准备前往兽族。楼倾城死活要跟着,潇湘依旧同样不肯放手,于是拖拖扯扯,三人上路。
才到山脚,一黑衣人当道而立。
楼何似怔道:“写眉哥哥!”
写眉动了动唇,神色温和:“你们几个,随我回去罢。”
三人都呆了呆,潇湘依旧瞟了楼何似一眼,听他道:“写眉哥哥,王上有命,正要与兽族谈判,待事毕了,一定回鸦族看看。”
远山翠黛眉淡开,道:“既是如此,何似,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到了兽族后,什么都不要做,然后给我回来。”
楼何似半晌不语,蹙眉道:“写眉哥哥为何要如此!”
楼写眉淡淡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楼何似左右为难,写眉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不愿违背的,但写眉提出的要求,又是非违背不可的。迟疑只道:“……何似不能。”
楼写眉逼近一步,道:“是不愿还是不能?”
“我不许你去,如果一定要,就从我的尸体上过去。”
楼何似惊呆了。
脸上突然一冷,却是小颗水珠落上,下起了小雨。只听潇湘突然道:“落雨了,这样罢,也不要干站着,我们找一间屋子坐下来慢慢说。”
借宿了山下鸟族的屋子,腾出一间来,中间生了火。楼何似拿着拨火棍,挑了块未烧完的半焦木头,缓缓挪到一边,架了起来。楼写眉坐在他对面,另外两人则出去了。
两人都不说话,半晌楼何似道:“写眉哥哥……”
楼写眉轻声道:“我知道你要去破大劫。”
楼何似猛然抬头,那人道:“你不能去……”
他默然一会,道:“写眉哥哥,我不会死。”
楼写眉放柔了声音:“据说五百年以前,楼长消也说过同样的话。”
楼何似拨着火:“如果不破……我也必死。”
楼写眉落下一绺长发,深深的看着他,叹道:“不会的……你不想死,就一定不会死,鸦族内的地宫,我已有布置。”
对了好一阵子话,他的脑筋才缓缓转回来,把事情理了清楚。原本万事具备,却没想到最大的阻碍是写眉,而且竟然将退路都准备好了。心中宛转难过,平时的辩论口才都跑去了天边,只道:“即使我不破劫,也要说服兽族结盟,正是鸟族所需要的……”
楼写眉凝视着他:“如此也行,只是你保证……回来之后,便在鸦族深居简出?”
楼何似默然。
对面的人缓缓伸出手来,抚摩他的脸。那手指很长,秀气的很好看。掌心是湿热的,指尖却带着一星冰冷。手掌移到脑后,轻轻的收紧,将他按过去,搂在怀里。楼何似紧握着他的臂,闻到那人的气息,温柔而又悲伤。
“……宝宝,你真的一定要去?”
楼何似好似心被揪了一下,气息一窒,在嘴边的答案又卡了回去。
过了许久,他勉强张嘴,道:“是,我要去。”
写眉双手一震,寒声道:“那你现在就杀了我!”
楼何似又急又痛,猛然站了起来,挣开那人的手,推门就跑出去。身后有人在呼喊,他一律都听不见。夜晚的天空正下着雨,小路泥泞着,他差点滑了一跤。林中睁眼不见五指,只听见雨声和偶尔的翕簌声,也不知跑到了哪里,楼何似撞着了一棵树干,喘着气停了下来。
没想到他也有与人争执,奋力逃家的一天……
拍拍额头,实在是难受的紧。
雨滴从树叶上滴滴答答落下来,身上衣衫湿了大半。楼何似靠在树上,本想抬脸看天的,只是雨水打在眼睛里,只好不看。让写眉死……自然不可能,但让他放弃,同样也不可能。
他心里很堵,知道一定会回去,争执也还要继续。
透过树叶,远出忽然闪过一点亮光,又骤然灭了,急促的呼喊声响起,道:“何似,何似?宝宝……宝宝!”
他动了一动,疲倦的不想过去。
呼喊的声音却愈来愈急,还带了哭音,楼何似忍不住张了张嘴,还是道:“写眉哥哥……我在这里!”
枝叶一动,撑着纸伞的写眉奔了进来。他还未说话,就被一把抱住,撞的胸骨发痛。伞飘下去,跌在地上滚了两圈。写眉捧着他的脸,定定的看着,突然一颗眼泪滚下来。脸埋进颈项中,肩头微微耸动。
“何似……我在狼族手里抢你回来,从小尽心尽力,只希望你幸福的过一辈子。不是高手也好,头脑笨拙也罢,只要平凡的过一辈子,我就很高兴了……但你偏偏不是那样的,你不喜欢女子,喜欢男子,我也一律答应……绝不打搅什么,但这样危险的大事,我不允许你去!你的父亲就是这样死的……他也是这样死的……”
207、再见
写眉轻泣出声,无法禁止。他道:“我们一向熟稔,有什么话,平素也会一谈…他走的时候,却谁也没有告诉,只是平静的道别,只是……道别之后,却再也无法见到了……”
楼何似承受着肩上的重量,抱着人柔声的劝慰。写眉失了平素温恬,却实是激动上头了:“你会同他一样的……我不会让你去的……你喜欢什么都好,我不要你传宗接代,你喜欢潇湘依旧,一切由得你,只是不要死……”
楼何似轻抚他的背,待人略平静了,道:“写眉哥哥……我不去,也许不会死,但一辈子,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写眉紧紧抱着他,手指微微颤动。他轻轻道:“哥哥不是希望我幸福就好么,若是不去,宝宝如何能安心呢?”
写眉半张唇,道:“你……”
“我是从别的世间来此。”
楼何似退后一步,跪了下去。
“或许在最初的最初,我是传说中的九鸦精魄,但几世流传……我的前一世,并不在这里,前一世的事情,也记的清清楚楚。”
“我继承了天命师,成为世上唯一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天命师,但是不靠这个糊口。我过的不贫穷,但一直都很悲伤。”
他定定的跪着,一手抓着来扶的写眉:“我很喜爱所做的事,但世人不需要它。”
“我所在的世间,人们并不相信有鬼神,世上的事,总是信即有不信即无的,魂魄越来越淡薄,因为人们并不思念。”
楼何似喃喃的道:“每当这时,我会觉得世界拋弃了我。”
“这不是很痛苦的事,也不撕心裂肺,但坐在房间里安静的泡茶,或者是清点别处的收入时,就会觉得很悲伤,好象自己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过一生,然后再死。鬼神这种东西,其轨迹与人类错开,其实是最好的,但我全心对待的东西,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谓屠龙之术……没有龙,学它有何用?”
“然后我来了这里,这里是不同的。”
“原来的世界拋弃了我,我不想再拋弃这个世界。”
雨仍在淅沥的下,只是小了些,楼何似缓缓站来,同写眉对望。
“你……果然,从出生起,就那么的聪慧。”
写眉有些惘然。
楼何似抢上一步,道:“我叫你做写眉哥哥,就是一世的写眉哥哥,我还是你的宝宝……我以为我重生。”
他一急,说话就有点语无伦次,只是眼眶一红:“是不是说了实情,哥哥就不要我了,让我去死也无所谓?”
写眉手一抖,悲声道:“我一手养大的…又怎可能不要你……”
两人相对凄然,站的久了,楼何似从臂弯中插入手,轻轻搂住写眉,道:“我们回去罢。”
一夜风雨,两人抵足而眠,直到天明。
写眉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如果发生意外,我永远不认你作宝宝。”
三人重新起程,身后又跟了两队鸟族陪侍,兽族王宫说远也不远,运起法术几天就能到,但事不急,也需要拖延拖延时间,居然走了一个月,才到达目的地。
楼何似看着另两个人,头疼的按了按,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两人非常一致的摇头。
楼何似重新解释,道:“我是鸟族的使者,我才是!”
楼倾城坚决摇头,哼道:“那小鬼一定对哥哥图谋不轨,我要跟进去!”
潇湘依旧第一次同倾城这么配合:“没错,他灵力极强,有我们跟入,还是安全些。”
其实楼何似心中的算盘,是打好了的。楼怀远点名叫他,必然脱不了“叙旧”两字,到时说出个一二来,倾城同潇湘在旁可不好看。奈何两人不应,只得折中,让其混在鸟族陪侍中,一同进去。
在带领之下,踏入厚重大铁门,步上青石长道。两边侍卫看他目光,皆带凶狠,这次大战,兽族折去的兵将实在不少。
楼何似侧手,轻理衣袂,迈入大殿之中。
深白带皮制戎装,鹿皮嵌石绑腿,仰望高高王座上的人,他一时恍惚了。
楼怀远,多少也有了兽王的气势,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了,更不是当年的快羽了。
只能说,一错再错,错完又错,错到最后无怨尤了。
“一个小小使者,在本王面前,居敢不跪!”
还未成熟的嗓音重重传过来,楼何似震了一震,望着王座上的人,又惘然一笑,极干脆的行了个跪礼,道:“鸟族使者楼何似,参见兽王陛下。”
王座上的人也不让他起来,楼何似跪了半天,听见旁边人悄悄提醒,那人才隐隐咬牙切齿,道:“平身!”
直起身来,仰首道:“在下是来商讨停战事宜,不知王上做何打算。”
那人冷冷的道:“你有何想法,不妨讲来,只要能说服我!”
楼何似平平静静,开始陈述:“这战虽由我族引起,但贵族先前便隐隐有不安意,我王恐怕大劫之事,才力劝贵族,并非有更多不轨之心。如今鸟族兽族皆损伤惨重,即使大劫不论,也需休养生息。人族水族都已停战,独兽族一意孤行,恐怕不利天下,更不利自身。”
“更何况,不论眼前,只论长远。若大劫真起,天下皆为涂炭,贵族也在所难免,与其争到两败俱伤,又是何必?不如提早休战……也可细察情形,使王上宽心。”
208、诉说
其实按正常人的思维,都会停战的。楼何似只是把众所周知的理由再娓娓讲述一遍。座上人看不清面色,只是待他一停,便道:“就是这等理由?”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来讲!”
既然你都知道,还用我来干吗?
楼何似默然,道:“请问王上,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王座上长久的沉默着,突然道:“你进内室来,同我详谈。”
身后有气流一动,楼何似左手背后,做了个禁止的手势,道:“请王上移步。”
楼怀远是必然,会找他的。虽然他不知道这孩子会怎么对自己,打或者骂,又或者欺压羞辱,甚至刀兵相向。当时城头,可是挑明了自己对他的欺骗。但潇湘同倾城,他仍然不让他们进去。
毕竟有那么一点觉得,是他与怀远的私事。
脚下无声,兽皮柔软的垫着地面。石室大门缓缓打开,照出柔和的珠光,居然是在地下。
楼何似无声轻叹,触摸到身后的门,它们正在合上。
朦胧亮着的房里,楼怀远站在中间,看着他。
“王上……”
楼怀远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吼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楼何似踉跄一步,苦笑道:“凤凰说的是实……我是瞒了你,但绝无恶意。”
楼怀远大吼:“楼快羽,楼快羽是谁!你开始就骗我,后来又骗,我连自己是谁,出身何处都不知道,再后你还要骗,骗我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苍天见证,那话全是凤凰说的!
楼何似给他推的连连向后,啪的撞在墙壁上,叹道:“我并没有想害你……你是快羽转世,快羽因我而死,我又怎能再害他一次?若真想威胁兽族,直接将你交给凤凰,岂不轻松?又何必……养你许久。”
说到养你许久时,突然想到写眉,不由眼圈红了。
少年在他面前狂躁着,想发怒又不能发,想平静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