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贵妃所岀,一直较得帝心,是太子的热门人选。这样一个有可能一朝登帝主宰众生的人物,又岂是侯府庶子招惹得起的。即便是打残了,也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感念不杀之恩。
思及此,宁姨娘不由得灰了心丧了气,掩着脸面嘤嘤哭泣,好不凄凉。
刘氏即使担忧着丈夫,怕他真被公爹打杀了去也不敢亲去求饶。
长辈议事,岂是她一小辈能轻易搀和的。
遂想到自打嫁了这个丈夫后,由最初见到他斯文俊秀模样的惊喜,到对其不思进取只知玩乐的失望。一时感慨时运不济,不由得悲从中来,拿帕子遮了脸也随着姨娘哭去。
清芷则是隐于角落,低首垂眸不发一语,只想着方才悄然退出去的清兰。难道她怕惹事上身毁了前程,竟连亲哥哥也不顾了。若真是这样,以前还真高看了她。
这厢众女各有心事,那厢容磊提了容禄就往正堂去,容禄一路大声求饶,不停认错,可惜无人理会也不敢理会。
就连一向宽厚处事的太夫人也难得沉默下来,神色冷凝似在思量着什么。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不打爹爹,会痛的,爹爹不打我。”稚子声音传来,众人皆侧目。
良哥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几下跑到祖父身边,抓着他大腿死死不放,鹿儿般大眼垂泫欲泣的望着容磊。
大伙儿的视线瞬间转移到这个小哥儿身上,只有清芷注意到随后悄悄进来的清兰,原来是去搬小救兵了。
容磊见孙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还真心软了几分。毕竟是自己如今唯一孙儿,看着机灵活泼,若能好好栽培,倒是个好苗子。
可一想到孽子这次惹的祸非同小可,于是生生硬了心肠。
尤其是听到容禄哭哭啼啼道:“父亲,我都做爹爹的人了,您又何苦在良哥儿跟前抹了我的面子,让我难堪。”
这火气更是蹿高了几寸,对着容禄脑袋瓜子就是几下重拍,嘴中叨叨喝斥。
“你还知道丢脸啊,你让我难堪的时候可少过。一个大男人,整日里就会与狐朋狗友闲晃滋事,惹了祸只会撒泼哭闹全无担当。想我容磊这辈子行事光明磊落,忠君职守,怎会生出你这般窝囊儿子。今日要不打得你乏了力止了叫,我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浊气。”
转而对着孙儿降了几分语气。
“良哥儿,祖父和你父亲有事要办,你到外头去玩,祖父过些时候去找你。”
说着便唤良哥儿的奶娘过来抱走他。
良哥儿小脑袋摇得飞快,嘴里嚷嚷着“不要出去,不要玩,要爹爹”,松了容磊的大腿,愣是一头栽进容禄怀里。
容禄一想到只有这个懵懂的儿子还知道护着自己,不由悲喜交加,搂紧了儿子就是一阵痛哭。
良哥儿被爹爹震耳欲聋的哭声惊得愣了半晌,随后也爆发出小儿特有的尖锐哭声。一时之间,父子俩抱头痛哭,好不热闹。
宁姨娘和刘氏瞧着瞧着,心酸更甚,不忍卒睹,哭泣声也跟着大了起来。
清兰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不知是否在强忍悲伤。
清芷垂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是在强忍笑意,可不知内情的众人等还以为她是悲伤过度。这父子俩太有爱了,一大一小哭作一团,怎么能这般搞笑。良哥儿年纪小不懂事情有可原,可这禄堂哥也这样恣意行事不顾脸面,惹大祸是迟早的事。
这是个悲伤的时刻,清芷一再提醒自己要忍住,绷住了,别弄出声来。
太夫人见院内哭声不断混乱不堪,额上青筋暴现,强忍怒意斥道:“这样哭是作甚,没个主子的正形,越大越没体统,一个个都活回去了。老大,你带禄哥儿进祠堂,打个二十板子就是,就让他在祖宗面前好好跪个半日,权当罚责,也好给他警个醒。”
容磊听着有些不满意,这惩罚不痛不痒的,那孽子就是受了去也不一定记得疼,悔改更是难。
嘴巴张了张,正要出声却被太夫人抢了先。
“好啦,赶紧拖了禄哥儿罚过就是。事情都已发生,你如今就是打死他也无大用,还是想想如何善后为好。待会用过午膳,你来我院里一趟,我再好生同你商议对策。”
随后太夫人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人老了,但求家和,为何总不能如意?”
容磊见此也不好多说,迅速拽了容禄就往里堂走,良哥儿则被奶娘抱出了院,父子俩被人分开时仍是大哭小嚎的不依不饶。
太夫人听着聒噪声,不由得锁眉无语。
良哥儿不懂事哭闹也就罢了,这禄哥儿跟着儿子胡闹实在不雅,都二十的人了还这般不开窍,一时烦了心,索性发了话让人各自散去。
清芷搀了太夫人,随她一并离去。
宁姨娘三人则守在院子里,听着堂内传来的棍棒声夹杂着哀叫声,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可又不放心离开,只能任由着虐心了。
十一 。。。
清芷先送太夫人回屋,见她神情不郁便陪着闲聊纾散心神,又帮着抄写念诵了一遍佛心咒,一恍就到了午间。
太夫人留了清芷用餐后就让她离去,叫了青嬷嬷在屋内陪着。
“这几日你在芷姐儿院内可还好?”
青嬤嬷一边给老夫人捏腿,一边笑回道:“拖太夫人福,二小姐待青霞甚好,衣食住用都往好的添置,倒让我这做奴才的有些愧不敢受了。”
太夫人挑眉笑道:“给你就心安理得受着,对你好就是对我孝顺。说起来,她这含而不露隐而不发的性子,倒有些像当年的我,我又怎能不多加怜惜。”
青嬷嬷笑着点头也不言语,停了手上动作,弯身揭开火盆上的铜罩,用铁锹将烧红的熟炭埋了埋,又加了几块新的,然后盖上铜罩,洒上些薰香。
太夫人一旁看着,不由唏嘘不已。
“这些事还是你做起来最顺眼,可惜你又不能时时陪在我身边。”
“小姐什么时候想青霞回来,自是一句话的事。”
太夫人沉默了会,垂眼似在冥想,半晌才问道:“芷姐儿这些天都做些了什么?”
“白日里女工四艺均有猎习,只是奴婢瞧着…”
青嬷嬷有些犹豫,看着太夫人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青嬷嬷定了心神,娓娓道来。
“奴婢在芷园观察了几日,发现二小姐凡事都不太尽心,往往是略知一二入得门即可,明明可以领悟更多却从不深究,成日里平和悠哉自得其乐。倒是四小姐有心,勤勉肯学。”
太夫人端过菊花茶抿了一小口,不以为意的笑道:“绵里藏针总比锋芒毕露好,光芒太盛消退得也快。这月末嫂子寿辰,还有茂哥儿袭爵两样大事,宁国公府必要大摆贺席,宴请百家。到时带着她们姐妹几个,露个面得个眼缘。”
青嬤嬤听罢斟酌说道:“三小姐长年随着夫人外岀作客访友,在京内名媛中也是多有人知的,名声自不用说。况且夫人的谪妹是郡王妃,郡王世子与三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夫人心中怕是已有了盘算。”
太夫人冷哼道:“她自盘算她的,与我何干。我只是带着丫头们参加舅奶奶的寿宴,她又能如何作想。再者,我一个祖母,难道连孙女的亲事都不能做主么。那北郡王也就名声上好听,乃皇室宗亲,可在朝中既无实权又非皇上偏信之人,只是守着封郡富庶度日。这样的王族,也就杨氏那拎不清的看重郡王妃的名头,磊儿不见得会同意。”
青嬤嬤将灌好的暖水皮袋系在太夫人膝间袪除寒证,点头回道:“夫人可能觉得两家是表亲,这亲上加亲,有郡王妃看着在,三小姐必不会委屈了去。”。
“不谈她了,”太夫人摆摆手道:“为她好,她也察觉不到,大不了玉姐儿论亲时我多看着就是。”
“太夫人,候爷过来请安了。”外头丫鬟传来通报。
太夫人便叫青嬷嬷从偏门出去,省了向侯爷行礼的烦琐。
容磊一进里屋,太夫人就亲自迎上来拉他到暖榻上,温声温气道:“我儿近日受累了,我命厨子熬了人参鹿茸鸡汤,如今就给你端来。”
话语间丫鬟已端了汤进来,容磊望着那碗面一层油水微拧了眉,终是敌不过老夫人殷殷盼看,咬咬牙一饮而尽。
太夫人拿了帕巾给容磊拭嘴,正待嘱咐丫鬟再端一碗,却被容磊抢先了话头,斥退了丫鬟。“母亲勿忙活,先听儿子说正事吧。”
太夫人这才止了念头,听着容磊细细说道。“我瞧着禄哥儿这般文不成武不就,打骂无力,放在府里也不安生只会添乱。倒不如给他捐个官放在工部,由我亲自看管,总比在外头惹是生非给侯府惹祸强。”
太夫人思量一会,忽问道:“恪王府不会阻挠么,恪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难保她不会蹿掇着恪王参你一本。捐官这事可大可小,要是有心人特意抓住不放,怕也不容易应对。”
容磊淡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母亲无需担忧,我好歹是一等侯爵又位居正二品工部侍郎,岂是能随意打压了去的。何况恪王野心勃勃,直指上位,必要拉拢勋贵重臣相佐,又怎会轻意与人为敌。这恪王妃私开堵坊本就是摆不上台面的事,恪王若拿这事来怪罪于我有意弹劾,恐怕在朝廷上也讨不着好。”
太夫人甚是认同的直点头,复又埋汰道:“你既想得如此明白,早些为何那般喊打喊杀的,颜色好不吓人,弄得我重孙儿好一顿哭。这也怨你,禄哥儿小时候不多上些心,只顾着奔前程,现如今有那个心思都无用了。性子一旦养成,又岂是打骂责罚能改得下来的。华哥儿和良哥儿可不能这样,你平时得多管束着。”
容磊点点头,美髯轻挼,叹气道。
“子不成器,心绪难平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皇嗣传承太子之争暗潮汹涌,皇上态度又暧昧不明无甚偏爱。懂时局的臣子都知要明哲保身各不相帮,我这在朝堂摘得干干净净的,却没想孽子倒给惹了一身腥回来。哎,少不得备足了东西,明日一早便到恪王府赔礼去。”
“是要亲自去一趟,虽说谁都不相帮,可谁也怠慢不得,”太夫人再三叮嘱道,“你此去只谈赔礼道歉,至于其他的切勿松了口。”
“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容磊便问安离开,盘算着明日拜访王府一事。
夜幕笼罩下的祠堂一向因少有人烟而显得冷清凄凉,现今正值寒冬更显萧索冷凝。
这会子冷清的正堂中央正蜷缩着两个人,一个是容禄,一个是宁姨娘。
容禄端着宁姨娘送来的饭菜大快朵颐,宽敞的屋内摆设甚少,四面八方袭来的冷风吹得他边吃边哆嗦。
宁姨娘看着儿子饥寒交迫的模样,鼻头又是一阵酸。这堂堂侯府长子何时受过这些苦,偏偏她又只能带些吃食,若带棉被什么的,这祠堂又没个能藏的地,第二天被人发现了指不住又要受多少苦。万般无奈,宁姨娘只能好好劝劝儿子,要他好生忍耐一晚。
容禄吃饱喝足有了劲,抱怨也跟着上来了。
“爹也真是的,脾气得改改,动不动就对我打骂责罚。他也不想想,这府中能顶事的儿子也就我这一个,要是我………”
宁姨娘慌忙捂了容禄的嘴,又侧耳听了半晌屋外动静,确定无人后便松了手。
“我的祖宗哦,求你别在给娘添乱了,就是府中真只有你一个了你也不能说。你要不想再挨你爹的罚,以后就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容禄有些不服气,咄咄道:“本来就是这理,瞧华哥儿那瘦弱无力样,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一脸薄福相。即便父亲不待见我,不让我承爵,至少也会传给我儿子,我还不是照样风光。”
宁姨娘听了心里来气,当下给了儿子一脑门,低声喝道:“无论华哥儿怎样,都不是你能私下非议的,不想再被关祠堂,巴就给娘遮严实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别到处惹事,是你的,终归会是你的。”
容禄不耐的哼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发话,忽又神秘的一笑凑近宁姨娘道:“娘,华哥儿那事不会是您干的吧,可真够狠的。”
宁姨娘对着容禄脑门一记重敲,这儿子就动起歪心思灵光,说起正事来完全不上路。她和侯爷都是有眼力界会看人办事的,怎就生出这么一个浑货,怪不得侯爷不喜。
越想越发忿闷,不由加重力道点了点他:“你要是哪天惹来杀身之祸,都是这漏风嘴藏不话害的。你娘我有那么傻,折腾出那么大动作。如今时机也不对,你妹妹眼瞅着要及笄议亲,娘哪有心思想那些旁门左道。”
容禄脑子有些不对付了,啧啧称奇道:“真不是您,那会是谁呢。,如今也就您和正房那边有利害关系,总不会是老太太吧。”
宁姨娘笑了笑,晦暗不明的说道:“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管好自己的事便可。那杨氏,自有该恨之人该还之债。”
初景进屋时见清芷仍在做着绣活,灯光微暗忽闪微弱,于是悄声踱步到灯架前,打开镂空雕花灯罩添了些灯油,然后随侍在清芷身侧。
清芷螓首蛾眉,身形微前倾,白瓷般细腻的脖颈现出优美弧度,飞针走线间随意问道:“青嬷嬷可回了?”
“方才回的,一回来就进屋歇下了。”
清芷点点头,便不再言语。约莫绣了一刻钟后,才又出声说:“三日后普慧大师在法莫寺开坛讲佛,祖母已同意我代她听佛抄经。你多备些香油钱和斋食,打理妥当。还有叫张成早些在寺庙寻个清净地候着,一定要隐秘,别给人发现了。”
吩咐完后,清芷懒懒的伸了个腰,捶了捶酸疼的肩膀,就叫初景备水洗浴,准备歇下了。
十二 。。。
清芷坐在马车内,为着进京来的头一回出远门有些小兴奋,沿途时不时掀帘往外偷觑两眼。
马车行进在郊外小道上,两旁大树密布,暖冬之时仍可见郁郁葱葱。天朗气清,一路上时有鸟鸣,倒与城内的肃冷截然不同。
法莫寺座落于京郊的南山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