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而保护家园亲人。据说此人口便给,言词极能感人,竟是一呼百应,转瞬已招得数百壮士。他又四方收纳前方溃散逃亡的军士,说服他们,再逃也难逃国法军法,无非死路一条,不如挺身上战场,将功赎罪,才能保得性命。他竟是生生以他个人的词锋,气魄,于数日之间,聚得二千余众。他自己散尽家财,以为军资,以配军器,以二千之仓促之士,战八千精锐之敌……”说到此处,陆泽微也不觉悠然神往起来瑞王眼露赞叹之色:“此人妙演兵法,竟是连战连捷。仅仅半月,杀得八千陈军,败退千里,最后只有五百骑逃入沙漠。而这个时候,我们朝廷派出的大军,离着济县居然还有三百来里。那半个月中的军费,粮草,兵器,马匹,甚至在打胜仗之后的奖赏抚恤,也全是他以自己的家财来支付的。”陆泽微击节叹道:“风劲节以商人之身,立此擎天之功,实为当世奇闻。”瑞王冷冷一笑:“擎天之功又如何呢,朝廷对他的封赏何其刻薄。那支一仗没打的所谓大军,多有赏赐,领军将领还都升了官,他这个真正的功臣,却只封了一个偏将军,还调到边关去守城。人家好好一个济县富比王候的公子不做,凭什么要到边境上去吃苦受累受人排挤。”陆泽微眉间也满是怅然:“此事确实不公,但却也是无可奈何。我国一直重文而轻武,又极讲士庶之别。此次大乱,国内文臣武将,尽皆手足无措,反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商人立下大功,若是对他过于重赏,只怕满朝臣子脸面不好看。”瑞王失笑:“泽微啊,你的心地还是失之方正,没看透人心之可笑可叹处。原本父王还是想重赏他的,只是朝中重臣们,抓住他的商人出身加以反对罢了。你真以为这些大臣们仅只是讲究士庶之别,顾忌颜面吗?他们只不过是听说风劲节富可敌国,有心借这个机会敲他一笔罢了。又哪知风劲节在这一战中,已将家中财富散去极多,后来为所有死难者安排后事,出资抚恤,他都极之大方。因此手中钱财所余不多,而这些余财,他也全用来安置他自己身边的下人,为他们各觅出路,置办产业,极之大方仁厚。而他所有在各地的产业,他则全部放弃了股份,把产业一一零散分割,送给了各地的掌柜。”陆泽微惊叹:“此事我倒不知了,如此敌国财富信手轻抛,此人……”“据说,当时也有苦苦阻拦,他答,为官非吾愿,奋身而起,仅为保卫家园,然即已惊动朝廷,圣命即下,势所难辞。即立战功,复控强兵,若再坐拥倾国之富,他日恐有莫测之祸,莫若散尽余资,以明心志。”瑞王含笑说来,眸中欣阅赞赏之意更甚。陆泽微赞叹:“怪不得王爷对他这般另眼相看,一介商人,处事如此通透洞明,实在难得。”“更难得的是,他目光长远,当日有人劝他,好不容易建下如此商场基业,纵要退出,也不必分割,他笑答,商人的势力太大,财富太多,又曾参予战事,颇有声望,只怕有益无害,莫若分而散之,由一个倾国大财阀,变做一个个小富豪,方是避祸保身之良方。”陆泽微点头:“如此果然目光远大,以他家的财富,商场势力,这几年再一直发财下来,只怕朝廷也容不得,总会找个机会抄没了他们的财产,到那时,就多少要牵连一批人了。”“所以,就这样,他堂堂一个富比王候,享乐无尽,虽南面王不易的公子,只因为在国家有难时挺身而出,就落得家财尽散,自己编入军役,去那风沙苍茫的定远关,受风霜之苦,干戈之痛的下场。”陆泽微微笑道:“下面的话,王爷不用说,我也猜得出来了。话说那卢东篱因政绩颇佳而渐有名望,再加上皇上偶尔忆起当年他在身旁写诗应对时也极尽心,便有些想念他了。所以又给他升官了,直接升到朝廷办事,位列朝班,参议国事,而入朝没多久,就奉旨为巡阅使,巡视九边。”瑞王眼中满是悠然叹喟之色:“说起来,我朝的巡边制,也不过是个摆设,走走过场。我朝历代不重武功,不修武备,又素来重文轻武,各方重镇的主将全是文臣,巡边的使者,也一直是文臣,所谓巡边,也不过就是让朝臣们到边关去,代表皇上,给驻守的臣子送些礼物,而各地的臣子们,也给巡边的大人,塞些银子,统共大家一起发财罢了。可是,这一次卢东篱巡至定远关,终于重遇风劲节,偏又引发了一桩大事。”
第24章重逢
他一行人马来到,为巡阅使,持节代天子巡视边城。到了定远关督帅范遥的热情接待。按赵国的成例,各地重兵的主帅,一定是文臣。范遥也是正统科举出身,天子门生,以诗文传名的一介文人。只是他与没有什么背景的卢东篱相比,却又大大不同了。他出身于官宦世家,家中世代显贵。他出仕之前,曾拜入权势显赫的九王门下,一朝金榜提名,得九王推荐,直接升入朝堂。相比卢东篱在翰林院清清闲闲地苦挨日子,他的仕途平稳顺畅许多。做了十年官,官声也有了,文名也不错,官职也升到正三品。在上次陈军击破定远关之役后,原定远关的督帅获罪被贬,他就在九王的全力支持下,成为定远关守军主帅,手掌一支重兵,山高皇帝远,这地方,天大地大他最大,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今次天使来临,以他的出身,虽说并不十分看得起卢东篱,但也要敬他所代表的天子,因此大肆声张,引领诸将,以鼓乐相迎。双方会了面,彼此行过礼,互道几声久仰,打几声哈哈,寒喧个两三句,范遥便请卢东篱入帅府洗尘。卢东篱一边应酬他,一边举目四下张望。少倾已将众将看尽,不免略有失望之色。范遥笑问:“卢大人。你这是在找谁?”卢东篱笑道:“我久闻那风劲节之名,不知这里哪一位将军是……”“他押粮去了,不在定远关。”范遥不以为然地道“风劲节也不过是个商人,机缘巧合才得立大功,能列身军伍,身有官爵,皆圣上隆恩厚德,卢大人堂堂士子儒生。何必将此人放在心上。”卢东篱随便应答两句,也不去争辩。他素知这些高门大阀出身,又能考中功名地子弟们,更比别的读书人看不起武人或商人,这种想法根深蒂固,无可更改。真要争执。反为不妙,所以只得三缄其口,只是想起范遥即有如此看法,那风劲节在他手下当差,只怕日子不甚好过,那人又最是飞扬肆意的性子,哪里受得这许多磨折为难……这般一想,心头不免有些隐忧,又不好表露出来,脸上还要做出笑容。陪着范遥说笑闲谈,二人且说且行。转眼已至帅府。离着帅府还老远,已看到那座金碧辉煌。十分宏伟壮观的府地。卢东篱心中微惊,边境之地,大多寒苦,这一路行来,百姓民居,也甚简陋,这帅府如此奢华,于国实非益事。进得府来。却见屏开鸾凤,褥设芙蓉。有美人侍酒,有舞乐观赏,这等宴饮之乐,比之京城之中,竟也不惶多让。卢东篱为之愕然,只得低声问:“范帅,这军中,不是禁酒禁女色吗?”他满心地只盼范遥答他说这是为了迎接天使特意破例,然而范遥只是失笑:“禁酒禁女色的军令,自然是只管下头那些武夫的,咱们都是读书人,书生意气,岂可少了红袖添香,美酒助兴。当今举国各处军镇,哪一家的帅府不是如此。”卢东篱迟疑一下,才道:“别处关口,不是大海,就是绝壁,倒也罢了。只是此处万一再有陈军袭击……”范遥更加漫不经心:“那陈军吃了大苦头,哪里还会再穿越沙漠来攻,再说我已经重重惩戒漠沙族人,令他们要严守沙漠,若再让敌军突破,就灭他们全族,想来他们是再不敢怠慢的了。”他似是根本懒得谈这些事,双手举杯,笑容满面“来来来,不说这些扫兴地事了,我们喝酒。”卢东篱只得强颜欢笑,举杯应对。美人歌舞,美酒香醇,卢东篱却一直心不在焉,根本无法享受。而范遥本心里不太看得起出身寒微的卢东篱,就连这场迎接宴会,也并不十分在意他的是否舒适,倒是自顾自享受了,不多时,便已喝得醉意朦胧,倒在几个美女身上,醉熏熏地左摸右拉,口里啁喃道:“美人儿,给我好好侍候卢大人。”此等情形,已至不堪境地。卢东篱自入官场已来,虽说也有些寻欢作乐的应酬场合推之不得,被迫参加,但始终无法习惯。此刻身处如此华宴,见这胡天胡地的荒堂行径,心间只觉得猥琐不堪。只好连称喝得醉了,要去休息,也请范帅入后堂歇息。他自己也由帅府的管家引去卧房休息。万万没想到地事,刚在卧房坐下来,喘口气,还没来得及定神呢,发现床上被子不太对劲,走过去掀开一看,几乎没一跤坐倒在地。床上卧着两个一丝不挂的美女,正对着他含羞微笑。卢东篱为官多年,虽然有时也遇上别人奉献美女的事,但这种阵仗却是从未见过,惊吓过度,竟忘了这是自己的房间,可以叫任何人走开,他是转头就跑,无比狼狈地落荒而逃。他跑出房老远,定了定神,这才回复了镇定,也能正常思考,知道自己的反应很愚蠢,但即已出来了,索性也就不回去,自己信步在帅府内走走看看。各处门户,各方哨卡的军士们见了他都纷纷行礼,只是人人神色恭敬却也冷淡之极。卢东篱默然看着这些在寒风中,守护放哨的士兵,想着刚才厅堂上的软玉温香,酒乐奢华,心中怅叹。如此做为,只怕军中士卒,多有不平之意啊。真想不到,陈军之祸似仍在眼前,举国上下,竟已文恬武嬉,不将这血泪惨史,放在心上了。只是心头忧思虽重,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刚入朝廷不久,无名无望无势力,又有什么能力改变整个国家的现状。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即使看到最不应该的事,也不能挺身坦然而斥,却只得虚以委蛇,勉力应酬,以保自己地地位不因此受到动摇。他有些苦涩地笑一笑,在月色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把手染得这么脏,把心变得这么硬,低下头,弯下腰,强迫自己对世间许多不公视而不见,假做不知,原来还是不够,还是无法得到足够地权力来为自己所在意的家国百姓,做更多地事。还不够……还不够……可是,到底要怎么样做,才可以……“卢大人!“有些熟悉的叫声传来,卢东篱抬头一看,一名百夫长正在月色下含笑施礼。卢东篱借着月光略一打量,微微有些吃惊:“你是以前济县的牢头王大宝。““正是小人,难得卢大人还记得。”王大宝咧开嘴笑。“你怎么在这?”“当初风将军在济县招呼全县青壮挺身拒敌,我想着我的我的家,我所有的财产都在那儿,要让陈国的强盗打完了,所以就跟随了风将军。打完仗后,所有的父老乡亲围着我们欢呼,把我高高扔到天上再接住。所有人都对我笑,见了面,全都热情地打招呼,有事没事,左领右舍谁家做了好吃的,必要送我家一份,谁家有什么好东西,总会到我家来分一些给我们。我活了这么些年,当牢头,当差役,到处老百姓都奉承讨好,可是,从没有这么被人看重过。”王大宝说起这些事,也有些热血沸腾了“我到那一天,才知道,男子汉堂堂正正保家好国,拼血汗赚来的荣耀,比什么都值。所以后来,我就索性入了行伍,跟了风将军来定远关。因为我在打陈国人时立过功,所以一进军队,就是百夫长,大小也是个官了。”卢东篱听得这样直爽的话语,也不由微笑,轻声问:“风将军好吗?”“当然好,好得很呢。”王大宝两眼闪光地说“这里哪一个士兵不敬重将军?不尊奉他的号令呢?要没有他,以前关里的士兵,就是举国的罪人,不是死于国法军法,也要一生流浪逃窜,被天下人唾骂。将军救他们的性命,救他们的颜面,让他们可以有机会继续在太阳底下堂堂正正做人,这是多么大的恩典啊。可惜啊……”他摇遥头“我们这些小人物都知道感恩。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地,将军那么大功劳,才封一个偏将军,还要让一个……”他声音忽然低沉,把某个可能不太恭敬的词含糊过去“让人那样管头管脚,哼……”卢东篱听出他语中多有不平,但这正好也是他担忧之事:“范帅对你们管束得多吗?”“也还好啦。”王大宝悻悻然道“听风将军说,国内各处兵营都差不多。最高的大帅全是文臣,这些文臣里懂武备军务的没几个,大多数人不过是坐着个位子,自管吃喝玩乐,下头的事,下头人自己办。说起来。这军中的防务,大部份还是风将军在管着。只是范帅不承情,时不时还要训斥他几句,有时想想,真为风将军不值。”他也算是在卢东篱手下当过差,知道他的性情的,所以才敢这样直言无忌。卢东篱听得神色愈发沉重,默然一会,才道:“你能带我在城里到处走走吗?”王大宝迟疑一下:“这么晚了!”卢东篱笑道:“我正好睡不着,就看看你们地防务也好。”王大宝点点头:“好。我为大人引路。”有王大宝的指引,自是一路顺畅。专挑重要的岗哨防区巡视。寂静的夜色中,士兵们沉默无言地举起兵器向代表天子的高官致敬。卢东篱做事一向认真。在其位,谋其政,就是以前一直被贬,再小再不如意的差事,官位,他也会把事做好。这一次也一样,虽说巡阅使不过是个发财走过场地差事,但他接任之后。就自己恶补了好几本兵书,沿途巡视各处时。也总向各地的将军们请教军务。虽说也是临时抱佛脚,不算什么真明白,到底比完全不懂要高明一点,这一路行来,见到各处岗哨的位置,士兵们的反应,也不免暗暗点头。能在头上压着一个无能且贪图逸乐的上司时,还把事情办得这么好,风劲节可算是极之出色的人物了,当年原也料到,他若出仕,于国于民,必有极大助益……他心中思忖,口里不免笑问王大宝,当日风劲节以一人之力,招民间青壮,半途逃兵以拒强敌之事的始末。王大宝视此为生平第一得意之事,自是手舞足蹈,细细说明。卢东篱只是含笑听着,当年他在大名府,遥闻陈军入境,心忧济县安危,却无相助之力。后听说风劲节的种种英雄行径,即惊且叹,偏心深处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似这等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