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漂浮着,翻涌着,合声高唱: “你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你为什么不对他笑一笑……” 感觉到狄靖口中的热气拂过他脸上:“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一笑……傅公子……” 傅汉卿悚然一惊,直坐起来,额头正好撞上张公公的鼻子。 “哎哟喂……”张公公倒退两步,眼冒金星,鼻子酸痛,立时间老泪纵横。 傅汉卿啪唧一声掉在地上,迷迷糊糊爬起来,揉揉额头,衣袍已经滚得满是褶皱,也沾上了些灰土。 “啊,该轮我上场了吗?” 他摇摇晃晃就往外走,慌得张公公顾不得擦自己脸上的鼻涕,一把拉住他:“啊呦公子啊,你就这样过去岂不是要老奴的性命么!还是待老奴叫人给公子拿身衣服换了,顺便也用冰敷敷眼睛再走罢!” 傅汉卿睡眼惺忪,将两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去,抻了抻衣袖。“何必麻烦,这样成了吧?大人们感兴趣的又不是我的衣服。” 傅汉卿抬脚又往外走,张公公急忙道:“这样怎么可以呢,大不敬啊,公子!” 傅汉卿无奈,只得转回身来,摊开双手,多费些他本来懒得费的唇舌:“你觉得我的眼睛需要用冰敷?你觉得宫里有我这样的衣服?走吧!” 张公公无语。这才注意到傅汉卿的衣袍竟是左右反开襟,反束带,妓院里小倌才会穿着的样式。他五官既然极美,此刻双眼略微浮肿,反倒另添了几分慵懒的妩媚。这等人物……就算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仍旧是让人觉得无可挑剔。傅汉卿再次举步,他便没有阻拦,叹息一声,跟了上去,心里再次矫正了对此人的看法。他竟是个什么都通透,又什么都不在意的潇洒性子么? 张公公这真是高估了傅汉卿了。他不过是熟能生巧,对“贵人”们对他这幅皮囊的各式心态了如指掌罢了。换衣敷冰,在他看来,都实在是超级麻烦又超级无用无聊的事情,自然是能躲则躲。这场晚宴,他也想早点去赴。方才的梦境绝对谈不上愉快,与其纠缠过去做些无用功,还不如干脆去面对将来。 此番入世前,庄教授找了他去,嗫喏半晌,才咬了牙,告诉他这一世,他必须再当一回“蓝颜祸水”。千年时光易过,阿汉已经没有几次入世的机会。前面两世他用平凡相貌,出生在平凡人家,虽然经历不似最初四世般惨烈,终究还是免不了早早便被催折至死的命运。庄教授的头发先是愁白,然后是愁的揪头发揪得秃了顶。他不敢想象阿汉如果真的不能过关,不得不再在这红尘中如此挣扎一千年,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从哪里跌倒,你就必须从哪里爬起来,才有过关的希望。庄教授如是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也许你会觉得这很不公平,因为你的论题比起其他同学难得太多。庄教授看着他,叹气。你不要怪张敏欣。你的课题,和大家一样,当时也是经由电脑评估通过了的。每个人的课题,都是针对了这个人的弱点,才会被电脑接受。也许换一个人,做同样的课题,会很容易,但是电脑要同学们达成的目的,就是要你们克服自身的弱点。所以张敏欣“论母爱之伟大”这个对旁人来说简单到极点的论题,她也和你一样,到现在还看不到能够完成的希望。“论奸臣的享受人生”,看上去多么惬意的课题,落到赵晨这个老好人的头上,他几世下来不还是“享受”不好? 阿汉,电脑不是神仙,电脑非常古板。也许你被它判定的弱点,在你看来,并不是需要更正的地方,如果不是不可能,我会很乐意为你去和电脑评理。好在你也不在乎分数,事到如今,我们大家谁也不会盼望你得个优秀。这一次入世,即使你不愿意太多改变自己为人处世的风格,也要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和小容、轻晨他们不同,每一世,你的模拟对象并不一定是固定的。只要是能符合你论题要求的人……我不能再说得更多了。什么是爱,他人该怎样来爱你,你该怎样去爱人,都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 阿汉,我知道,现在,你对人性很失望。但你这一次入世,千万不要因为前几世的阴影,对这一世的模拟对象有先入为主的排斥。庄教授诚恳地说。在这个世界里,你并不是孤独的。这一世,我希望你不要再封闭自己不让大家知道你的情况。请你给我,给你的同学一个机会,来帮助你共度难关。我会在电脑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最大可能给你方便,就算我自己回去会被开除我也不在乎。 已经可以看到正殿的***辉煌,听到歌舞音乐,闻到酒肉飘香。傅汉卿略微停了步子,抬头瞟了一眼晴朗的夜空,脸上微微有了笑影。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吧?这一世,他没有早早就沦为叔伯的禁裔。这一次,他将以“人”的身份,出现在那个因为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暂时遵守人的规则的人的眼前。和前几世不同,这一次,他甚至是有些期待的。这一次,他不会单纯地消极承受,因为小楼里,他的导师和同学正在关注着他。 殿上诸人之中,谁将成为他这一世的对象? 傅汉卿走入了那一片***之中。
【男宠篇续四】 觐见晋王(作者 棕黑色)
“梁国傅汉卿公子,具礼觐见!” 传呼声起,殿内诸人,眼睛都直勾勾望向门口。他们之中有人没见过,但没有人没听说过傅汉卿的名字。 没见过傅汉卿的人,想判断他如果上得床去,该是如何的风情万种。 见过了傅汉卿的人,想瞧瞧他现在下得床来,又是如何的艳光四射。 晋王眯缝着眼,睨着从殿外走来的人。他的目力已经大不如前了,直到傅汉卿走到大殿正中,飘然下拜,他还是没能完全看清楚对方的五官。不过,他却是看得明白,满殿文物百官的视线,都像是粘在了傅汉卿身上,左侧文官拧头向右,右侧武将拧头向左,脖子齐齐跟着那人的身影转动。 大殿之上,一时静得出奇,待得傅汉卿拜倒在地,那些暧昧的,窃窃的笑语声,方才一点点飞扬起来,交织成一张粘粘腻腻的网,要将他包裹起来。 晋王不叫他起来,傅汉卿便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神色茫然。 神色茫然的缘故,其实是因为他正在非常努力地回忆分析自己刚才眼角瞟见的大殿上诸人。他记忆力既然极好,一瞥之下,众生百态尽收眼底。但要他分析总结,这等劳心劳力,技术要求又高的事情,却哪里是我们家阿汉做得惯的。这会儿自然是分析得头大如斗,晕晕乎乎,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快忘记了。周围大家在嘲笑他些什么,讥讽他些什么,他根本没能听进耳朵里,那神色看起来当然是茫然啊茫然。 在晋王朦胧的眼睛里,傅汉卿眉目依稀,满殿的雍容华贵中,他衣衫单薄,跪在那里茫然无助,楚楚可怜,是多么怯怯地期待着他的怜惜啊。那模样真是动人,让他身为男人和君王,都感到无比的舒爽和骄傲。 傅汉卿已经将殿上的人粗粗分成几类:站着的宫女内侍,对他多还是停留在无害的欣赏和好奇,偶尔夹杂了一两道嫉妒的眼光。至于这些坐着的,可以分成想要将他压在身下的,想要将他锁入笼中的,想要抚摸玩弄他的,想要蹂躏折辱他的……被人这样看待,他早就见怪不怪。心下既然不在意,也就不会为此有什么烦恼。 晋王笑得十分开心,说话间已经将傅汉卿当了自己的人:“爱卿快快平身,你大病初愈,这些俗礼就免了吧,来人,看座!” 晋王随口一句吩咐,可是难坏了下面的人。本来的安排不过是借傅汉卿显示一下国威,震慑一下秦使,这殿上哪里有傅汉卿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多不过是个低贱的君王男宠的位置?这座位肯定是要靠着晋王的,可你是让他位列文官之首呢,还是武将之前? 但君王有令,谁敢怠慢?内侍头子急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忽然间灵机一动,想起晋王宝座前还有两阶宽阔的低矮台阶,连忙让人抬了个小小的矮几来,勉强挤放在右侧武官前面第一级台阶上,又在地上摆了一个软垫,请傅汉卿去坐。这样傅汉卿离君王最近,和秦使遥遥斜对,却矮了众人一头,这坐在椅子上和坐在地上,身份差别,更是天上地下。看傅汉卿随意盘膝坐了,离傅汉卿最近的昭王也不似有何芥蒂,他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在众人看来,傅汉卿自然是一派淡定从容,宠辱不惊。傅汉卿心里想的则是,殿上那几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子,对自己好像更多的是警惕探究。是不是应该划归自己享用不了,所以也不想让别人享用了他的类别呢…… 却正好听得那些老头子之一向他发难:“傅公子远道而来,却没有礼物进献国主么?” 傅汉卿一愣,诚恳发问:“我还需要另外准备礼物吗?” 左丞相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佩服傅汉卿的机敏。是啊,傅汉卿本人就是礼物,这话要再追究下去就很不好听了。要给梁国扣上礼敬不足的帽子,让他在殿上表演一番诚惶诚恐的属国心态,怕是不成了。 “啊,不必,不必。” 傅汉卿还在疑惑,肚子却很不是时机地咕咕叫了起来。他内功已毁,今天从中午就没有吃喝,方才又用脑过度,此时哪里有不饿的道理。 晋王笑道,“却是本王疏忽了。爱卿要用点什么?” 傅汉卿眼光扫过,看见自己旁边桌上角落有一碗白粥,他正在饥渴,那粥看上去颇为可口,于是随口道:“这种白粥,也给我盛一碗吧。” 站在晋王身后的内侍几乎要哭出来了。这粥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备得好的?眼看端不上来,就要被那不知好歹的秦使看了晋国的笑话去,晋王怎么饶得了他?” 傅汉卿却偏偏看见了他为难,忙道:“如果不行也就算了,我也不是很饿。” 内侍几乎要晕倒了。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还要火上浇油?我的老命休矣! 殿上众人,多是知道这粥里的名堂的,此刻不由得上下打量傅汉卿,惊诧他的眼力和心机。这话是在表示梁国恭谨,但同时暗喻晋国应当予以梁国相应的尊重?应对得相当巧妙啊! 至于内侍这种下人的脸色,他们这些人,又岂会去关心观察。 晋王还没有吩咐下去,昭王已经将自己桌上那碗白粥递到傅汉卿面前,色迷迷道: “本王不喜甜食,这粥让与公子可好?” 竟然现在就能吃到嘴啊!傅汉卿心下大喜,连忙道谢,双手接了过来。两人指尖碰触,昭王借机用他黝黑粗糙的手摸了他一把。傅汉卿微微一愣,觉得这人刻意的急色模样有哪里不对头。却也没有多想。 拿起汤匙,将那粥搅了搅。 深红的豆,淡青的莲子,淡黄的松子,棕色的枣泥桂圆,粉色的玉兰片,还有丝丝缕缕的紫藻……一样一样,争先恐后地翻到白色的粥面上来。 刺目。 傅汉卿怔了一下,盯着那碗粥,停了手。
【男宠篇续五】 七宝甜粥(作者 棕黑色)
这本是那人掳掠了天下名厨,费尽心机,专门为他研制的粥色。 有一段时间,那人天天都笑咪咪,一手环了手足俱废的他,端了粥碗。一手持调羹,献宝似地搅搅拌拌,那深红的豆,淡青的莲子,淡黄的松子,棕色的枣泥桂圆,粉色的玉兰片,还有丝丝缕缕的紫藻……便是这样争先恐后地翻到白色的粥面上来。 香气弥漫。 今天这粥又是用了何处的米,何处的莲子,清香更胜,口感更滑,你觉得呢? 无可无不可。他喂了,他也就吃。心下既然厌倦,那人的“辛苦”,自然不能令他有任何感念。 那人却终于暴怒了。砸碎玉碗,掐着他的脖子怒吼:“我对你这样好,你怎能对我如此冷淡!你难道不明白我有多爱你?” 胸口再一次闷涨得痛苦,眼前再一次渐渐发黑,那时候的阿汉,心中不是不无奈的。 果然是不出所料,他又在金笼中清醒过来,仍要面对那人血红的眼。 “既然你不喜欢,那些厨师,都杀了罢!” 他拎了那些血淋淋的头颅来,掷在他身上,然后疯狂地捉住他的腰,穿透他占有他: “你怎能这么残忍,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笑一笑……” 他用双肘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双手交叠了,侧了头枕在上面。浓稠的血在软毯上洇开来,沾湿了他的身体。双目正对的,是半步开外,死不瞑目的一颗头颅,翻白的眼睛,惊恐地瞪着他。大约是因为身体下面被抬高的缘故?那些粥在他胃部翻滚着,一阵阵想要从喉咙中呕出来。 那一次,他闭上眼睛,漠然在那熟悉的节奏中睡过去之前,隐约地想,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如果换了是小容,是会为了让这些人能多活几日,努力对狄靖微笑吧?他却懒得再和第三世一样,去勉强自己回应。 嗅着那熟悉的香气,傅汉卿又开始慢慢搅着碗里的粥,感受自己手腕的自由灵活。写满了字的纸,泡成浆,漂过白,刮过晒过,便还是洁白如新。往事如烟,早已经散了。 昭王注意到傅汉卿那一瞬间的愣怔,笑道:“怎么,这粥不合傅公子胃口?” 傅汉卿吃了一口粥,放下勺子,开口道:“怎么会?这七宝甜粥相当完美。” 傅汉卿悦耳的声音,真是让晋王熨贴到了心里。这粥信昌君呼噜就喝了,让他很有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不爽。于是得意地瞥了一眼信昌君,笑道:“爱卿知道这乾坤粥中的奥妙吗?” “北庆旱稻,黑山小赤豆,橘屿的桂圆,岐坞的莲子……” 傅汉卿一样样数来,晋王用眼神询问身旁的内侍,那人连忙弯下腰去,恭谨回答:“傅公子说得极准,一样不错。” 傅汉卿恍若未闻,接着说道:“这米要新杵,用冰水浸泡三天,磨成浓厚的米浆。赤豆挑选大小一致的,用鱼眼沸的热水煮一刻,用冰水过凉,再煮,如此十余次,方能酥而不碎,形色具美。桂圆要晒到半干未干,用桔花蜜浸泡揉搓,去尽异味。而莲子……” 内侍再次弯腰:“傅公子所言半点不差。” 满座皆惊。有人讶然问道:“傅公子果然家学渊源,博闻强记,我等自愧不如。这乾坤粥,我们只知道其中七宝必是来自天下七国,你却是如何能得知它们的具体出产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