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武功高强,分寸掌握应该还好,他大概是不想连累那丫环才扔她出去,丫环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明白,其实那一扔看来吓人,但丫环应该可以安全着地,毫发无伤。” 王总管打个寒战:“那丫环跌在地上,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人也吐血晕过去了。” 燕凛再次深深皱眉:“他就真有这么狠的心吗?” “那丫环的伤奴才让人验过,绝对没有虚假,还是她的同伴姐妹,哭哭啼啼找人把她抬走的。” “皇上,此事是否有古怪?”说话的人,只比燕凛年长两岁,同样的年少,眉眼间,也有着同样的沧桑和成熟。 做为燕凛的伴读,陪他一起长大,和他一起计议大事,最信任的伙伴,北靖王世子史靖园,深深皱起了眉头:“堂堂一个宰相,身负大罪,关起来的,居然只有他一个。容谦本来父母早亡,也没有半个亲戚,现在,连个下人都没了。不管事后定他什么罪,朝廷也只能对付他一人,任何人都株连不到,看起来,就象他很久以前,就为今天做好准备似的。” 燕凛略略迟疑:“他若真有准备,又岂容我们握住京城兵权,又岂会有今日之变?” 史靖园苦笑一声:“这也正是微臣百思不解之事。” 燕凛想了想,便道:“严密监视容谦的一举一动,一饮一食,他掌政多年,他的亲信,经他手提拔的人,都要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虽然京城的兵权已在我们掌握中,虽然,他手上已有不少人向朕效忠,但我们都不能有丝毫放松。国内其他各路大军的主帅,虽大多都暗中表过态了,但相关动静,朕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负责调派粮草的人,把每月划拔的粮草改为每日押运,确保不会有任何军队有机会做乱。这些从相府出来的下人,虽不便全关起来拷打,但也要被全程监视起来。” “遵旨。”史靖园应了一声,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燕凛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皇上,容谦有盖世之勇,惊世之武,虽派大军将他围住,终还是心腹之患,此人掌政多年,暗中未必没有什么暗棋安排,这些被放出相府的下人虽在监视控制中,也未必完全没法子传递什么消息出去,虽然大部份将领都表示了对皇上的效忠,但还是有些人顾念容谦提拔之情的。即然此刻容谦已在掌握之中,为防将来不测之乱,最好……”史靖园微微提起手掌,向下虚虚一劈。 燕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把他押入天牢,巨枷重锁,调高手看护,等大理寺议定罪名再说。”
第二章 凌迟
暂押天牢待罪?”跪在地上的容谦有些不耐烦地挑挑眉,站起来,双手接过圣旨,面对传旨的刑部侍朗宋承风:“宋大人,我能不能麻烦你向皇上转达一句话?” 宋承风满头冷汗,半晌不能答话。 宋承风是容谦一手提拔的官员,若无容谦,他到现在,可能还是刑部一个小小的堂官而已,是容谦偶然发现此人审案断狱颇有才华,才将他破格提拔。 平日里宋承风说起容谦来,无比感激,无上崇敬,动则做出愿为恩相大人肝脑涂地之态,却在大变之后,第一时间上表斥责容谦之罪,向皇上表示忠诚, 这次燕凛故意让宋承风来宣旨,就是想看容谦面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官员时,会有什么心情。 奈何容谦还是这样轻描淡写,从容如旧。 淡淡一句话,令得宋承风头疼无比,只得苦笑着道:“下官虽任职刑部,但大人的案子已交由大理寺,下官实在是说不上话啊。” 容谦失笑:“宋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想让宋大人为我求情,或是帮我向皇上喊冤求饶,我只是希望宋大人能告诉皇上……” 他淡淡一笑:“我有受死的勇气,实无坐牢的耐性,要杀要剐都无妨,只想麻烦皇上快一点就是了。” ************************************************************************** “我有受死的勇气,实无坐牢的耐性,要杀要剐都无妨,只想麻烦皇上快一点就是了。”燕凛铁青着脸,慢慢地,一字字重复这句话。 宋承风还没有胆大到,敢一字不改把话传给燕凛,是燕凛派的密探把这句话报上来的。 燕凛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少年英俊的脸上,一片冷然。 王总管伏在地上,头一低下去,就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史靖园也只觉一股莫名寒气,令人全身战悚。 好一会儿,燕凛才慢慢地一字一断地说:“即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不过,这个死法,却是要朕来决定……” 他冷冷一笑,少年的眼,出奇地冷酷残厉。 ************************************************************************** “凌迟处死?”容谦终于露出愕然之色“不会吧。” 这个天塌不惊,万事也不放在心中的人物,终于有了惊奇失算的表情,但是,负责来传旨的史靖园,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次的圣意,他并不赞成,和皇上争执了许久,最终仍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皇上命他亲自来传旨,命他注意容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回去之后,完整复述。 史靖园深深感到,面对这种天地间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容谦的表现,只是吃惊,只是觉得不合理,甚至象一个大人,面对不听话小孩胡闹时的无可奈何,却依然没有丝毫震怖,惊恐,惧怕,愤怒的表示。 容谦皱起眉,慢慢把身半直起来,带起一身锁链声响。 任何人,戴着二百斤的大枷,手脚都被用怪异的姿式铐锁在柱子上,站不能坐不得躺不了,只能跪下,或半蹲着,整整三天三夜,都会奄奄一息,惨不忍睹。可是他却神完气足,连脸色都还是和平时那么红润。该接旨时,无论是跪是起,都一样干净利索。 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几千军队将他牢牢围住,连珠弓箭死死对准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锁进大牢呢? 这一次容谦的手被锁在大枷上,没办法接旨,所以他只是有些疑惑地问:“史世子,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做错了,自己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不自知地情况下,把皇上狠狠得罪过?” 史靖园苦笑一声,不说话,你容大相国和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应该问你们自己吧? 容谦脸上有了不解之色:“我知道皇上想杀我,我也知道,我专权擅政,的确有冒犯皇上的地方,皇上要亲政,皇上要扫除障碍,要我死,这一点也不出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为什么是凌迟?我虽有不敬皇上之处,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凌迟吧。世子你一向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可知,皇上这样决定,有什么深意吗?” 这样的追问是意料中事,只是这语气,仍然没有愤怒,惊慌,不平,畏惧,他的神色语调,就象一个充满疑问的人,很好奇地追求答案一样。 史靖园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学塾里的孩子,在很好学地向先生请教问题。 史靖园叹了口气:“天机圣意,岂是我们臣子可以测度的。” 容谦挑挑眉,笑一笑,然后说:“史世子,你是皇上的臣子,也是皇上的朋友,你的话,皇上应该听得进去,我还是希望,你能向皇上建议,对处死我的方式再考虑一下吧。我毕竟执政多年,又是先帝托孤之臣,皇上要将我凌迟,难免苛酷之名,也损先帝之德,再说,我近年虽有些骄横,但掌政之时,还是有些微功于国的,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此。皇上这般待我,也会寒了很多臣子之心,甚至一些受过我恩义的人,也可能会对皇上有怨恨之意。为了皇上好,还是收回此命为妙。史世子,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公开处死,或是由皇上下旨处死,都有损皇上的清名,和先皇的识人之明。最好的方法,是将我在牢中毒死或闷死,留下全尸,只说是急病而死。若是担心我借机弄鬼脱身,不妨在一切相关仪式完成之后,派人把我的尸体或斩首,或切片,或鞭尸,这样即安天下之心,不损皇上仁名,就算皇上对我有什么怨恨,也可以出气了,对不对?” 他说来随意清淡,史靖园却听得摇摇欲倒,几乎要晕倒在地了。 其实容谦对利害的分析非常透彻,非常明了,他正是知道,容谦此人留不得,但也公开杀不得,而凌迟处死更加不妥,所以才再三力谏的,但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从容谦这个眼看要被凌迟的人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头晕目眩,不明就理。 看到史靖园那张口结舌的表情,容谦本来涛涛不绝的话语忽得一顿,终于笑了笑,第一次,笑容中有了失落:“罢了,皇上也长大了,自有他的考虑,他的决断,我都这样了,还管三管四,指手划脚,实在有些可笑。世子回去,只说容谦谢主隆恩便是。” 史靖园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容谦笑问:“史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史靖园梦游也似答,梦游也似转身向牢房铁门处走。 容谦想了想,忽道:“史世子。” 史靖园愣愣回首。 容谦微微一笑:“这么说或者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是真心,史世子,陛下以后,拜托你了。” 史靖园身子一震,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容谦已淡淡然移开目光,平静地道:“这些话,也不必再对皇上多说,免增他烦恼了,世子,请吧。” 等到一脸茫然的史大世子游魂也似离开,容谦才万分郁闷地背靠在柱子上,唉,凌迟,凌迟唉。 要挨九百九十九刀,要杀整整十天,这也太辛苦了吧。为什么不能一刀了断,为什么就不能一杯毒药了事呢。 不过就是对你冷淡了一点,漠视了一点而已啊。现在的小屁孩,怎么全这么记仇啊,真是个别扭孩子。 十天啊,叫我怎么熬过来啊,还要受十天的罪啊。真想放声痛哭一番。 我好想早点完成模拟,早点回去啊,真是让人郁闷。我好想念我的电脑,我好想念我的游戏,我好想念我那冲浪浴缸,我好想念,我那张大大的水床,我好想立体游戏里,我那二百八十三级的死灵法师啊。 容谦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幸,心头悲惨莫名,欲哭无泪啊。罢了,罢了,就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唉,小孩子的教育,果然是一门大学问啊。 他开始在心里絮絮叨叨,拼命咒骂某个不听话,不体贴,不可爱的别扭死小孩了。
第三章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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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什么?” “他自知罪大,情愿领死,只求皇上免除凌迟之刑。” “他也知道害怕了,他也知道后悔了吗?”燕凛放声大笑。 史靖园却只是低头苦笑。 燕凛只觉生平从未有过地快慰轻松,笑道:“他怎么说的,你慢慢给朕细讲。” 史靖园,咬咬牙,忽得跪了下去:“皇上!” 燕凛微微一震:“你怎么了?” 史靖园重重磕下头去:“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容谦罪可当死,但凌迟之刑,万万不可啊。” 燕凛脸色又是一冷:“靖园,今儿早朝,满朝臣子都跟朕对着干,怎么连你也不体谅朕。” 原以为大部份臣子都知情识趣地投过来了,都知道怎么顺着皇帝的心意了,可为什么一说要凌迟处死容谦,三朝老臣们一个个跳起来谈起了先帝的体面,就算是以前被容谦压制的政敌,也连说不可,就连因为连续上本主张皇上亲政而被容谦罢职的铁面御史,也金阶磕首出血,口口声声,容谦生死是小,皇上声名为重。 为什么,连自小一起长大的靖园,也这般专心和自己做对。他好不容易击倒容谦,好不容易掌握新政,若是连掌权后,第一项重要政令都无法实施,天子的威信何在,这皇帝做来又有什么味道。 “皇上……” 史靖园还想苦谏,燕凛却再也不愿多听一个字,转身就走“世子辛苦了,送世子回府。” 他大步而行,脸上越来越冷冷酷,咬牙如磨。容谦,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你。无论如何,我要你后悔你曾视我如无物。 **************************************************************************** 一大早,容谦胃口奇好地吃完一顿上路宴,虽然鸭子塞牙,虽然肥肉有点腻,虽然烧酒明显兑了水,不过,想到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吃的最后一顿好饭,也就可以将就了。 吃完上路饭之后,就被上绑了。众人知道他武艺高强,用湿牛筋把他绑得铁紧。直勒进肉中,肌肉里的血管都勒得爆了出来。 因为是凌迟之刑,所以上绑时,脱了他的衣裳,只穿一条亵裤,五花大绑起来。容谦无趣得暗自翻白眼,虽说他的身材的确很标准,决对不会比健美冠军差到哪里去,不过,在游街的时候,他实在很怀疑古代人的审美情趣。唉,可惜啊,扔上来的不是鲜花和果子,而是西瓜皮和香蕉皮。人家是掷果满车,他也不遑多让,不过掷的是果子皮,载的是囚车。。 站在囚车上,很程式化地绕城三圈,看着满城的百姓兴高采烈地追逐而来,容谦淡淡地笑一笑。 无论在任何时候,杀人都是最吸引人的节目,更何况是凌迟这么刺激的大戏。激烈,血腥,强烈的视觉冲击,好来坞大片也不过如此,倒也怪不得老百姓们这样热衷。 容谦望着高高兴兴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百姓们,莫名地笑了一笑,阿Q临死前游街时,是什么心情呢?他很严肃地开始考虑,自己应该大喊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是学习某人,唱一段不错的戏文,给最后的观众一次艺术上的享受。 ********************************* 凌月楼头,皇宫的最高处,燕凛独立高楼风满袖,负手遥望远处。 皇城这么大,哪怕站得再高,他也看不见菜市口的景象,只能遥遥怀想,那人被游街示众,那人被绑上法场,到底会有多么狼狈,多么可笑。 想到那人的惨状,应该可以解恨吧,这么多年来心中积压的怒火可以消解吧,为什么,内心深处,实实感觉不到任何欢乐,那沉重抑郁的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